第109章 智张斌诱战铁林军 勇张环射杀萧挞凛（上）
当年已得十六州，如今何事下中原；欲将胡马饮黄河，常使片甲不得还！
——第五十五回诗引
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辽国先锋大将梁国公耶律隆庆带数万大军攻宋，因见士兵牛皮弓弦尽被雨水淋湿难张，遂不敢疾进。探马来报前面将近长城口，便命安营扎寨，请铁林军统领老将耶律齐前来商议行止。所谓铁林军者，是指重装甲兵团，其士兵用于冲锋陷阵，因装备精良而无坚不催，装备有四：一是完整马具，二是马甲具装，三是骑兵铠甲，四是战斗兵器。此类军种称谓只曾见于中国历史上宋辽战争时期，宋辽双方均曾建立此种重骑兵部队，且皆以“铁林军”命名。那耶律齐乃沙场老将，闻梁王呼唤，便至遇营，施礼参见。梁王道：“我麾军南下，与宋军决战，全仗骑射强于彼军。今天公作梗，屡雨不晴，军士弓弦尽弛而不张，奈何？”那耶律齐脾气火暴，向被军中呼为“铁林相公”，闻言即慨然道：“梁王放心，有我铁林军在，为公前锋，既无弓矢，亦有何惧哉！彼宋军孱弱，皆乃我手下败将，且宿将皆死，其余皆不足道。来日尽管进军，某愿为前部！”梁王大喜，乃置酒尽兴而散。
次日天尚未晴，乃命拔营起寨，冒雨前行。当日辰时，兵至长城口。铁林相公耶律齐正引铁林军前进，因道路泥泞，众军身穿重甲，马蹄打滑，难成行伍。前军进得山口，后军未过，忽听一声号角长鸣，宋将张斌早与此提前埋伏，当下轻骑四出，挠钩套索齐上，已将铁林军甲马钩倒一片，众军滚入泥潭，不能复起。另有一批宋军步兵手持长矛，专扎辽军咽喉，端得是一矛一个，绝不落空，铁林军并无丝毫还手躲闪之能。辽军一来并无防备，二来手中弓箭皆已松垮，无法使用，于是皆被宋军一举歼灭，老将耶律齐阵亡。张斌一击得手，顺势挥军继续突进，矛头直指辽军统帅梁国王耶律隆庆。辽军惊而不乱，迅速回过神来，发现对手兵力甚少，于是开始强力反击。张斌部兵力不足，一突击势头渐被遏制，但见己大有斩获，是见好就收，主动退出战场，迅如泼风，转回威虏军。看那空中细雨如织，朦胧似雾。
耶律隆庆闻报老将耶律齐阵亡，惊怒欲狂，早已忘记弓弦难张之事，急命整顿队伍，在后尾随追击。自长城口至威虏军只有数十里路程，未及午时，威虏军城便已在望。梁王令且止住军马，派出侦骑往前方打探。不一时侦骑来报：“宋军主力在城西列阵，正当我军兵锋。”梁王点头，于是率先锋军直扑城西。当时威虏军城下，宋军除杨嗣、杨延昭“二杨”所部之外，前阵及前锋主力皆至，加上威虏军城池守军，总数当在三万左右，且皆为骑兵。只静悄悄在西城外列阵以待，以城池作为隐蔽，故此辽军直到近前方知已入绝地，非当面决战不可，绝无回避周旋可能。宋帅王显见辽兵到来，乃命旗兵挥动旗号，大阵即时变动，魏能所部骑兵为前阵，秦翰、田敏所部精骑分为左右两翼，掩护魏能侧面。另以战力强悍李继宣部为预备队，押于后阵。此番宋辽双方均以骑兵集团大规模正面交锋对垒，可谓战史罕见。
由此宋军背城立阵，并处于守势，侧后无忧，辽军时有五万人，虽然人数占优，但所擅长迂回包抄战术无法使用，只有与宋军做正面硬捍。耶律隆庆自知单纯正面接战，辽军鲜有胜绩，形式对己不利。但事已至此，若是回身撤退，宋骑以逸待劳之军自后追击，便势必有全军覆没之忧。想至此处，遂命吹号，果断全力出击，使铁林军重装骑兵在前，正面冲击宋军大阵。于是两军交合，宋军中军主将魏能亦率精锐重装部队对辽军展开反冲击，一时战鼓如雷，杀声震天。两军前锋厮杀半日，眼见辽兵功势受挫，秦翰、田敏两翼之兵突出，直插入辽国铁林军阵中，顷刻粉碎辽军正面冲击。辽军因无主将铁林相公指挥，全军为之气沮，终至战败，梁王于是向西北羊山方向撤退。秦翰与田敏率六千骑兵转入追击，预备队李继宣部也同时移向威虏军城西北八里赤虏屯住，并派出联络官跟随秦翰所部前进，随时准备策应。杨嗣及杨延昭未料辽军败得恁快，于是包抄任务变成迎头拦截，辽军遂被前后夹击。
契丹败军取道羊山南麓，渐次向西北撤退。二杨所率六千精骑刚刚埋伏已定，见辽军忽至，遂率部迎头杀出，对辽军展开正面拦截。辽军虽败，但人多势众，此时后有追兵，正面再被拦截，因见走投无路，故此拼力死战，奋勇冲杀。杨嗣与杨延昭虽然提前抢占有利地形，倚靠羊山展开阻击，但终被辽军逐步击败，被迫退出战场。数百骑兵未及后撤，只得死守羊山不退，最后全部阵亡。正当辽军最终攻下羊山宋军阵地时，秦翰、田敏部已至，追上辽军后卫部队。探马及时通报后军大帅，李继宣闻报立即带领本部军直扑羊山，追上辽军。随着秦翰部及李继宣部相继投入战斗，辽军刚与二杨经过激战，折损近半且疲惫不堪，转眼复又被秦翰及李继宣赶上羊山。此时秦翰部已经力不能支，因此在李继宣率部到达后退出战场。李继宣部原是宋军最强悍精骑之一，作为预备队一直未战，养精蓄锐一日，正是斗志昂扬，终有用武之地，个个便如下山猛虎，追赶辽军自羊山南麓转过山脊，追杀到北麓。李继宣身先士卒，多次因为战马中箭而更换战马再战，从未停歇。最终在牟山谷击溃辽军主力，杀敌二万，俘战马无数，梁王耶律隆庆率残部逃向辽国边界。李继宣部遂带所获战俘辎重还师赤虏，正值酉时，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此战宋军大获全胜，首战长城口，次战威虏军，三战羊山，终斩级二万、阵斩辽统军铁林相公以下将领十五员，缴获无算。六军统帅王显下令打扫战场，以斩获辽军官兵首级在宋辽边界筑成京观，以显示武功并向辽军示威。
王显字德明，开封府人，出身宋太宗藩邸，以谨介而受信任。历任右班殿直、宣徽南院使、枢密使等职，官至河阳节度使、同平章事。王显祖上本是世代研习儒学，少年时遭逢五代战乱，故而学问浅薄，初为殿前司小吏。后侍奉晋王赵光义，成为潜邸亲信，为人谨慎高洁，不喜嬉笑，平生未曾出入市肆。太平兴国八年春，王显升任宣徽南院使兼枢密副使，已跻身执政之列。同年太宗授王显为枢密使，并特授《军戒》三篇，又将京师开封府道德坊一处宅第赐予王显。枢密院机务繁重，枢密副使赵昌言、寇准都出身科举高第，锋气皆锐，处处轻慢王显。而王显每有失误都自掩过失，不肯知错而改，太宗下诏严责，将其贬为随州刺史，充任崇信军节度、观察等使。咸平二年枢密使曹彬去世，王显重新被任命为枢密使，谏官认为王显专管军务，而谋略则非其所长，真宗于是命参知政事向敏中权任同知枢密院事。咸平四年秋，王显被加为镇、定、高阳关三路都部署，赵恒允其便宜从事，因获此番大胜战绩。王显战后反上奏请罪道：“臣奉诏邻边境处布阵，应援北平控扼诸路。敌骑已越亭障，前阵虽然得胜，但终违背诏命。”真宗亲赐手札表达抚慰。王显自任供奉官及左、右班殿直三班后数年入主枢密院，提拔之快无人能及。初任军司小吏时张永德已为滑州节度使，兼为殿前都点检。到王显由枢密使出守方镇并带使相衔时，张永德以太子太师之衔被起用为使相，二人官诰同日宣读，张永德反被排在王显之后，时人皆惊。王显在朝厚待胥吏，只为邀名以保全己位，外任节度使时常放纵部曲骚扰百姓，便受时人非议。
闲言道罢，书归正本。且说威虏军大捷之后，宋真宗一面命令镇、定主力在唐河组织防御，一面令前阵骑兵后撤至宁边军，进行战后休整。又纳知雄州何承矩建议，使乾宁军搭乘水军浅海刀鱼船自界河入海，跨渤海在辽境平州登陆，发起进攻，以吸引辽军主力回救。同时在东线淤口关、益津关出兵，对辽境展开佯攻。辽圣宗并不甘心此次南征失败，于是亲领主力南下，小心避开威虏军，取道易州境内，直扑威虏军西边满城，前锋直抵满城之南五十里的方顺河，与南面沿唐河布防宋军遥遥相对。咸平四年十月二十八日，辽圣宗御营抵达满城，双方更大规模会战一触即发。未料此番又是天公作美，欲助宋军，连日阴雨泥泞不堪，辽军骑兵优势难展，弓弦再驰。由是军心受挫，辽圣宗只得下令撤军。辽军完全撤离，宋军探马回报，王显遂向真宗正式奏捷，羊山之战到此全胜。此次大战自杨延昭遂城保卫战开始，至满城圣宗退兵结束，乃是宋辽交战以来历次辽帝亲征中最失败一战，损失前所未有，终至一无所获。萧太后及辽圣宗退兵之后仔细研究此败教训，乃心犹不甘，终致其后澶渊之战爆发。遂城之战，对于此后宋辽双方军事走向，可谓皆产生重要影响。
西元一千零二年，宋咸平五年，辽军再次南下，进攻保州。杨延昭与杨嗣率军前往救援，但尚未摆成阵列，便被辽军袭击，损折千人后退还。当时朝中有一个奸臣，却是自去岁方任参知政事之王钦若，因向来忌惮二杨军功名声，故趁此一败便向宋真宗奏了一本，说其二人因为怠战，方有此失。真宗为其谗言蛊惑，遂命将二杨撤职，以李继宣、王汀二人代还。王钦若不依不饶，还请奏将要治二杨之罪。宋真宗不悦道：“杨嗣与杨延昭等人向来以勇猛闻名，二十年来在边关多负辛劳，且胜多败少，屡立战功。不可因今日一失，而掩其往日大功，枉杀大将，冷了边将之心，且使后人诟我也。”于是下诏宽宥二杨，王钦若这才不敢再言。列位看官！在后人演义评话之中，将王钦若改名为王强，说其乃是萧太后驾前文武双状元，原名赫黑律，是被派往宋朝为间谍卧底者，以坏宋朝君臣关系，毁败朝纲国政，利于契丹平定中原。其实识者稍辨既知，若是两国用间，岂有将本国状元之才用为卧底者？耸人听闻，实不可信。《宋史》中有王钦若个人档案，说其字定国，乃临江军新喻人，亦即今江西省新余市东门王家村人，纯属江南儒生，与辽东塞北并无丝毫关系。史说其人状貌短小，颈上有疣，此种相貌在相书中称为瘿相，属奸邪险伪之人，此事倒是属实。王钦若当初因旱灾之奏救了太子赵恒，故在真宗即位后即入朝为官，迅速发达，亦全仗其颇有文才，且极善迎合帝意，绝非百无一能者。王钦若入相之后，与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等人交结，时人谓之五鬼。其与杨延昭并无矛盾纠葛，只是平生主和阻战，且嫉功妒能而已。
且说萧太后闻说杨嗣及杨延昭这两员宿敌虎将被调离边关，不由惊喜若狂，便于咸平六年夏再次挥军南下，一路进攻定州望都。李继宣此番亦犯了当年傅潜旧病，拥兵逗留不敢上前，致使望都失守，辽军纵兵大掠。边报进京，宋真宗赵恒大怒，遂驰诏将李继宣革去官职，夺了军权，回朝待罪，复又起用杨延昭任都巡检使。杨延昭奉诏复任，萧太后闻说杨六郎复来，乃回师幽州，以避其锋。那宋真宗赵恒亦非庸材，依照以往经验而论，推知辽兵秋季必当复来，于是命令兵部诸官谋划御敌策略，并诏令杨嗣与杨延昭分条列出利弊上奏，又调杨延昭任宁边军部署，征调三关军马积极防御。王钦若屡次插手防务决策，皆为寇准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