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五和十一
温暖的掌心温度从头顶传来，楚落芷将视线从那一树梨花上转了过来，看了眼来人
“腿还痛不痛？”听到这关怀的话，楚落芷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委屈极了，这还是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哭，哪里还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就更别提如今是声名在外的铁娘子了！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挤出笑容
“二哥”
这种安慰从小到现在只有眼前这个像亲生哥哥般的人才会给予，见她哭的像个小孩子，常山心中一阵怜悯
“师父并非有意处罚你，这样的处罚也让你在众师兄妹中没了面子，只是三七你今天真的有些过了”常山也算苦口婆心，这刚回家闹的如此僵硬，日后日子还长，之后该如何和十一相处啊？
楚落芷慢慢垂下了头，苦涩全溢在脸庞，她也知道，可是却如何也压制不了，她不知那是再见到那张脸后的错愕恐惧？还是那中间也掺杂了几丝怀念和狂喜，但总之气愤远远超越了这些！抬手拨去脸颊再次掉落的泪水道：
“我以为，落藜去世，我是在那之后才敢有的私欲，可以取代她的位置，雪庐的义女，虽不比亲生女儿来的珍贵啊，她走了，三哥也离开不知去向，我心想那我依然要去做好女儿的角色好好孝顺师父师娘，这三十多年来，谁都不再提落藜，这个人好似真的渐渐的从我们生活里消失了，我自认为已经渐渐取代了落藜的那个位置，可是当那张脸再次出现，我才发现我错了，我输了，一败涂地！不管我付出多少，终究抵不过他们的亲身女儿！”
听楚落芷说完，常山心里更酸楚了，抬起手拂过她的头顶。楚落芷泪眼婆娑的看向他
“呵，从小到大，只有二哥会这样安慰我，只有二哥看得到那个卑微至极的我，可是在二哥心中也觉得落藜更乖巧，更懂事不是吗？”
常山的手滞住片刻，好长时间才语重心长的开了口
“那三七你为何不喜欢小五？她从始至终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听了这话，好似听到了无比的大笑话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善良懂事，待人随和，从不见她发脾气，总是秉着张无比灿烂的脸，永远没有忧愁的事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喜欢她，可是，在我看来太假了，人怎么可能活成那个样子，跟个假人一般无二，这世间哪有那么完美的人，只不过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只不过仗着有那一份优越感而已，还总自以为是的将自己当成这世上的救世主一般，那样活着多虚伪啊？”
好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楚落芷也第一次将心中憋了许久的话发泄出来，她只是太委屈了，说着说着便笑了，笑到全身颤抖，笑着笑着沁出眼泪花来，嘲讽着再次开口
“二哥也一定觉得我疯了吧？”
停了好久，常山眼神望去那梨花开了口
“照三七你这么说，更不像了……初见十一那丫头时我也在想，除了这张和小五一般无二的脸，还有几分相似呢，我大概是老了些，记忆坏了一些，而小五却一直停在了那一年，在那片渐渐模糊记忆中，还是会有个人离的很远，挥着手臂叫一声二哥哥，可那容貌渐渐想不起来了”
“我如今再看十一，怎么都将她再和小五联系不起来了，也在想，是我这个做二哥的在慢慢遗忘小五了吧？”楚落芷抬起头，看着常山疑惑了，常山抬手抚摸了下他的头发，笑了笑说
“可是，慢慢相处之后却发现连那张脸也越发不像起来。十一啊，话很少，很少笑，更别说撒娇耍赖的叫二哥哥了，二哥这个称呼还是好不容易改过来的，不是一般执拗的姑娘，但也很是执着的孩子，你也说小五从不会发脾气，一张笑脸，十一也不会随便发脾气，一般都是闷着不说，一张冷清面容……”听他如此一说，楚落芷微微一愣，竟真的和落藜半点不像
“为何？大家依旧忘不了楚落藜，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依然没人记得我，念着我，我究竟哪里不好？哪里错了？”
常山长叹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五是我们记忆中的人，容貌记忆中越来越模糊，可是小五依旧在那段时光里，相伴着成长的人，不仅仅只是小五在，你，老三，我们都在！可是如今的十一却不是小五，更倒不会那些日子去取代小五，也更不可能成为小五啊，三七啊，小五早已经离开我们了，走了很久很久了，你没错，也没人不念你的好，那些旧事，你早就该放下了，这一切都过去了，你没错，小五没错，如今的十一又何错之有啊？”
“我只是怕被那人抢走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努力得来的东西”
“不会的，你要的一切都在，十一也不会去抢…”定了定，常山继续说
“三七啊，你该做的就是放下对小五的偏见，也是你的偏执！更不能把这种愁怨迁怒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总是不对的”
“……”
今夜沉的厉害，躺在床上的周子衿瞪着双眼，四周静谧着甚至连窗外的窸窣虫鸣都听闻不到，胸口没来由一阵烦闷！身旁的床铺有些动静，周子衿轻轻转过着身去，唤了灵芝一句
“六姐？”
“嗯？”好似也知道她并未睡着，灵芝随后回了一声
“你…你也见过师父的女儿吗？”这也就说得通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灵芝那种似是在哪见过她的眼神！屋内静了学究，才听到灵芝慢慢开了口
“我8岁进的师门，进雪庐时，五师姐早就已经……”停顿一会，接着说
“平时除了二师兄，还有每年都会回来探亲的四师姐，那个未曾谋面的三师兄还有过世的五师姐从未有人去刻意提起过，只是无意从村中老人口中零碎听到一些，我们后面这些人都不知道，怕再触到师父师娘的伤心处，所以更无人去问…”她今日也是刚刚知道，原来十一和五师姐竟会长的相像，周子衿微微闭起双眼，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大家都知道关于楚落藜，都知道和她一样的脸曾在雪庐中那么深刻存在过！
“嗯”
之后的屋内便是一阵长时间的安静，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桃花香和中药浓香气味，灵芝看了眼依旧背着身子的人，看了好一会才将身子平躺回来，一动不动的盯着空荡荡的屋顶开口说
“那只是觉得十一真的很好看”
周子衿依旧未动，慢慢睁开了眼睛，琉璃般的眸子动了动，或许在她们二人心中都记得第一次见面吧！
“谢谢六姐，晚安”
“晚安”
夜深，周子衿在床上翻了个身子，灵芝看起来已经熟睡，木桌上的闹钟分针一下下向前拨动着，已经凌晨1:30分了，悄悄下了床，走出房间，吹了些风，烦闷的感觉这才消失了一些，之后便漫无目的般在长廊里来回走动，不想回屋睡觉，反正也睡不着，坐在廊下抬头看了看夜空，月光将四处照的明亮，雪庐的夜晚总是出奇的安静，不远处的那颗梨树，缓缓坠落的梨花，它像被施了魔法，落在地上透着晶莹
“梨花落了，便是落藜，那个人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吗？”周子衿出着神，这个缠绕了自己一整天素未谋面的五师姐，说实话，她也在想那个人到底跟自己得有多麽相像呢？周子衿不禁抚上自己的脸颊，除了脸，其他像吗？肩膀上突然多了件薄薄的毯子，她这才从恍惚中回了神抬来看了眼来人
“七哥”
已经站在她身侧的续断，温和的笑了笑，开口道
“夜里凉，你前几日就有些感冒，出来怎么不披件衣裳”
周子衿吸了下鼻子，拉住肩上毯子的边角，不说话，续断在她身旁坐下来，随着她的目光往梨花树那望去，问道
“想回桃林了吗？”
“……”是太明显还是七哥会读心术啊？她那刚刚才泛起来的逃避心思，周子衿苦笑一下，垂下头，立刻将话题转开
“七哥为何还没睡？”
“看了些医书，一转眼就到这个时候了”
“哦”周子衿点点头
“十一？”
“嗯？”
“对于我们来说，十一是十一不是任何人”续断突然开口，她听的心头一沉，看了眼身旁坐的挺直的续断，他望向前方的眼中满是笃定。冷清的面颊终于迎来淡淡的笑意，周子衿双手撑着身子，两条腿交叠着，竟因这句话心中意外释然起来
“谢谢，七哥”
续断偏过头，见她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抿了抿嘴唇，余光落去自己的长袖之上，斟酌好久，这才缓缓开口来
“十一，想听曲子吗？”
“七哥，竟会唱歌？”
被她这么一问，续断白皙的脸红了下，这才将手从长袖中露了出来
“不是，我说的是这个，知道吗？”将手中的一直持着的物件递到她眼前，期待的看着她。琉璃的眸字颤动着
“当然了，口琴，我还记得以前家里也有一个，不过太久了，也不知被丢去哪里了，七哥你会吹这个”
“嗯，想听吗？”
周子衿忙点点头，可是许久不曾听过这物件吹出来的曲子了，当然满怀期待
续断双手捧起它，放到嘴边，吹了起来，周子衿环抱着双腿看着他，只是如此看着，七哥还真是满足了自己对古代贵公子的想象来
“还是那句，谦谦公子，温润如玉来着”拾起一旁坠落的梨花瓣来，它啊总给自己些凄美，心情也没来由怅然起来，一曲毕，周子衿连忙拍起手掌
“好听，七哥，你这样都可以出道了”听她如此吹嘘起来，续断禁不住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然后又用手帮她揉了揉，看了眼手中那支口琴，满是宠溺
“取笑我，七哥还是中医能够拿得出手”笑了笑，一下下抚过手中的口琴
“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嗯，是白桦林”她竟也知道，续断赞赏的点点头
“七哥喜欢朴树”
“嗯，喜欢”
“感觉七哥你和古代书中形容的贵公子很像，嗯，是这么说来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是嘛？那小生这厢有礼了”续断侧身对她拱手行了礼来，周子衿见了连忙抬手回礼
“嗯，有礼有礼”
相视一眼，坦然而笑，两人如此你来我往的，像极了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周子衿也突然发觉，好似和续断说起话来倒从未遮遮掩掩，这也让她颇感惊讶，难道七哥还有种秘术，便是医人心，又或是，七哥的望，问字这两学，早已鬼使神差般炉火纯青，周子衿在心中暗自笑到
“还想听什么？”续断问她
听他这么说，周子衿沉默了许久，似乎真的再很认真的去想，见她沉思的样子，续断忙说了句
“我可不是什么都会的，十一你这样，让我有些慌张”
“嗯…贝加尔湖畔，这首七哥可以吗？”
“这个可以”说完便再次捧起口琴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委婉连绵的曲调，渐渐拂去了她心中那许久未再出现的嘈杂，闭上了眼睛，好像已经回去了桃林的桃树下，听到了那簌簌桃花落地声音，老槐树上的那些许愿福卡和红带因为桃花节刚过又多些，雪桃树今年长高了一点，没有开花芽，那汪河水中的荷叶荷花却已经在发新芽了，等待着属于它们时节的来到！
周子衿坐在廊庭中，晃着两条腿，嘴中的砂糖甜的发起了腻来
“我们今晚可是把损害身体的都做了，夜深不眠，还有吃糖”续断听了，边折着手中的糖纸便柔声说道
“你开心就好”隔了一会，又轻声问
“十一？”
“嗯？”那糖纸在他手中来回重叠，续断不动声色的看着它
“你知道吗？我们的三师兄吗？”续断问她
“不知”周子衿摇摇头，不过，方才听到六姐提过一句，三师兄怎么了？
“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可是我之前常听别人提到过，当然是村中的老人说的多些，他们都说，三师兄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中医这方面啊更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他12岁便被别人称作先生了，其实他才是雪庐第一位先生，别人都这么说，可是唯独师父对这个人只字未提，我对他实在太好奇了，有次，便出口去问了师父，没想到师父竟然发起了脾气，那是师父第一次冲我发脾气，自那以后对这个我一次未见过的人更是难忘，我问过二师兄，可是大家似乎都不愿意提起他。听着从别人口中得来的称赞，别人话语中师父的得意门生，雪庐第一先生，那之后嫉妒找上了我……”续断顿了顿，展开自己的双手，茫然的望着
“后来呢？”周子衿听得入迷，继续问
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之事？续断好看的眉宇紧皱了下
“我听说，三师兄12岁便可自行问诊，他能做到，我为何不行，16岁那年，这双手，那根银针差点害了人”极其讽刺般嘲弄说出口
“可我还是做得太过于平凡，渐渐的讨厌起这份平庸，更压抑不住心底渐渐增长的欲望。我忘记了中医最基本的守则，忘了定守那份心静（镜）差点这辈子都拿不了针……事情发生后，师父罚我书房思过半个月才放我出来！”
周子衿还是第一次看见七哥这般痛苦，自责的神情，心中一阵怅然
“那时我便知道了，没人可以复制另一个人的人生，也在那几天我也想通了，为何去羡慕好奇别人的人生呢，只要按照自己的步子来，一步一步，扎扎实实，也可以达到目标，三师兄可以做到的，我即使慢了许多，也总有一天会做到，其实这样看起来自己的人生也可以同样精彩”续断定定的看着她
“我们如今遇到的人和事，也同样感到幸福不是吗”手掌摊开来，递到她跟前，在续断的掌心上，那糖纸最终被折成花的形状来，总共五片，像极了她桃林的山桃花瓣
她为何好奇别人的人生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便开始质疑着身边的一切，甚至又想回桃林求得一时清净，将七哥掌心的那朵纸桃花拿过来，包在手心中周子衿一瞬间豁然开朗般
“嗯”对眼前之人点点头，信任灿烂的笑容挂上了脸颊，是啊，她不是楚落藜，续断也没有因为一时的迷茫固执的再继续去复制那个三先生，他们只是周子衿和续断，她心底知道的，至少七哥他们和雪庐的出现，她从未想过，逃离和后悔！
再见到四师姐，是在祠堂，只有楚落芷和周子衿两个人的祠堂中，行了门礼后，周子衿继续擦拭供台上的牌位，祠堂内静的怪异起来，待周子衿干完手中的活，转身再次对楚落芷揖礼准备离开时，她这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来由惹得楚落芷一阵窝火
“你既然知道自己长的像小五，还是进了雪庐，是不是想图些什么？”楚落芷那控制不了想见这张脸出丑的样子，想见这张脸委屈的表情。
周子衿背着身子停了脚步，半响不语
“看得出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因为自己像雪庐的亲生女儿，就….”这话还未说完，周子衿便转回身，凌然的看了她一眼，这眼神对上后，楚落芷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周子衿似乎又觉得她的话可笑了些，轻抬了下唇角，垂下眼眸，将手中那块抹布一下下折的平平整整
“我尊重您，一论因您是年龄上的长者，师父的弟子，排位上我的师姐，再论学术上的前辈，除此之外，除了这些字面上的含义，道德上的束缚，其实您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楚落芷错愕在原地，她只是被眼前这张脸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时还不了嘴来
“还有，我奔的是雪庐的学问知识来，您所思所想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也请您不要随便去妄断臆测别人”
“呵”楚落芷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般，竟忘记该说些什么？还能再说些什么让自己能舒了心的话来
一样的脸，可是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从这张嘴中说出口，话语神情却是小五绝不会有的！小时候她时常会故意去招惹楚落藜，想惹怒她，可是任她怎么欺负，小五也只是笑意满满的忍让她，绝不会发脾气，更也不会如此言语犀利，不留情面。想着自己此时脸上这种吃了憋的表情也是从未出现过的吧？
周子衿朝她低了下头，随即扬首直面向她，眼神透露的光亮半点不畏惧，脸上的神情是不屑还有满满的嫌弃吧？她这个做师姐的，竟第一次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当头一棒，那瞬，楚落芷哑然失笑
“她和小五不一样”二哥的话依旧言犹在耳
“是啊，她和小五不一样，可是啊，若是当年小五如她刚才一般，偶尔放肆一些，偶尔反过来欺负她一下，偶尔胡闹一番，不要处处让着她，不要事事顺着她，不要想着什么都施舍给她，或许，她们也生不出这么多嫌隙来，或许那些年都可以活的轻松一些，是的，她楚落芷是厌恶极了楚落藜那种施舍的好心啊！”
朝着楚落藜的牌位望去一眼，再去想小五，突然觉得心中的那根深埋心脉的刺没了，被这个初来乍到的十一师妹方才连根拔起，还彻底清了周围的淤血，楞了片刻，楚落芷笑出了声，笑着笑着捂着胸口痛哭起来，是啊，她从小到大的臆测，武断，不过是嫉妒，羡慕，又觉得自己悲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