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当人类可以认真地思考特殊人士的性发展、性需求,可以严肃地讨论特殊人士的性教育问题时,人类整体距离“衣冠禽兽”就更远一些,人类社会也会更趋向于“文明、平等、友爱”。那么,怎么对特殊人士,尤其是那些有认知障碍的人士谈性?
2018年春节假期,我和参与这套书出版工作的刘娲编辑在后海闲逛,她问我:“什么是‘性’”?我想了好一会,对她说——
第一个浮现在我脑海的词,是“边界”。发生性行为得看场合,性爱对象要你情我愿并且不违背当事人所处时空的法理伦常;彼此交流性所带来的感受也要适度,这些都和边界有关。可以做什么,可以和谁做,可以怎么做,没有边界的框定,不仅性乱,自我也乱。
第二个词是“了解”。和性直接相关的,是自己和他人身体的形态、功能、感受,了解它们以及它们的变化,可以帮助人不惧怕,也不过分好奇和沉溺。性的魅力不只是局限于性行为本身,还在于不同年龄段呈现的不同样貌,以及抬眼蹙眉、举手投足之间发生的微妙反应。
第三个词是“从俗”。食色性也,离不开传统,更离不开此时此地属于主流的观点、规矩,甚至离不开阶层。这也可以看作另一种衍生的边界。所谓牛郎织女、梁祝化蝶,还有王八看绿豆、红楼的焦大瞧不上林妹妹,等等,都从不同角度很好地诠释了这个意义。
第四个词是“尊重”。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同性恋人,以及其他爱恋类型的人。这个世界也有很多特殊的人,需要性。只要不对社会、对其他人、对自己产生伤害,也不违背前面提到的法理伦常,那么任何一种性恋以及性需求,都值得尊重。台湾有个“手天使”组织,为重度残疾人提供帮助,维护他们的“性权”,我很欣赏。
最后一个词是“责任”。性和爱、性和繁衍,密切相关。爱、繁衍,都是要讲责任的。从某个程度上说,人出生就会吃,但只有会“性”并且承担责任,人才能够“成人”。
刘娲继续问:“那你认为对残疾人,要开展什么样的‘性教育’?”
这又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我沿着后海走了许久,才和她讲了一个故事——
七年前,我在郑州一家机构做培训。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听。休息时间,一个妈妈来找我,说她的14岁儿子,很喜欢摸自己,而且不管时间和地点,只要他想,就会不管不顾地脱裤子;和儿子讲道理、协商、强硬制止等,试尽各种办法,都没有效果。我们正在说着,突然有人叫这位妈妈去看她的儿子。原来,她的儿子在我们讲课大厅的一个角落脱下了裤子。几位家长、老师围着他,不让他脱,男孩奋力挣扎,使劲大喊。男孩最终被老师押解到旁边的一个房间。妈妈当时就哭了,情绪几近崩溃。这个场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第一次直面尴尬现场,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妈妈的无助、悲伤、羞耻、愤怒。这些年来我时不时会想起那个画面:崩溃的妈妈、愤怒的孩子、慌乱的旁人。
我不认为性教育可以脱离整体教育而存在。就如七年前的那一幕,尽管妈妈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对于这个孩子,让他理解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可以自慰,和让他理解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可以进餐,从本质上说没有决然不同。所以,开展性教育,前提是整体的教育也讲方法、讲规则。
另一方面,我又认为性教育有必要单独成一门课程。因为其他很多课程,虽然对“性”或多或少有所涉及,但毕竟没有办法系统地告诉孩子,什么是性和爱、如何获得性和爱。不仅仅是孩子,甚至是教师和家长,也可能不了解,或者是了解了但不知如何去讲给孩子听。所以,我期待把关于身体构造和发展、自我形象塑造、基本社交礼仪、认识心仪朋友、表达爱意、怀孕生产等相关内容,集结成一门课程。在这门课程中,还要提到自我保护以及性侵害问题,因为有很多残疾人遭受过性侵害,也有残疾人变成加害人。
除了这些,我还希望,这门课程能引导教师和家长严肃认真、有技巧地对待孩子的性教育问题。我想七年前,包括我在内的旁人,当看见男孩的刹那,涌上来的感觉,多是难堪、无措,随后是想逃避。作为从事特殊教育的专业人士,当时的我不仅仅缺性教育的经验,还缺性教育的正确态度。
听完我说这些,刘娲问:“你要不要看葛兰·昆特主编的关于特殊儿童性教育的书?”
于是,我有幸先于读者,看到了这几本书——《发展性障碍儿童性教育教案集》《发展性障碍儿童性教育配套练习册》《身体功能障碍儿童性教育教案集》《身体功能障碍儿童性教育配套练习册》。它们比我期待的,更好。
假如读这套书的你,是一名教师,那么请你尝试着去教一教;如果是一名家长,那么希望能帮助你在日常生活中,注意到孩子的性教育问题;如果是其他人,那么不妨和作者一起,严肃认真地思考性和性教育,还有残疾人士的性和性教育问题吧!
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博士,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
201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