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的人
上面这段话,引自伯纳德特(Benardete)1999年再版其希罗多德义疏时补增的《再思》(Second Thoughts)。如果我理解得没错,他的意思大致是说:对我们之不足的意识,从哲学上讲也就是关于无知的知识,在道德上和政治上以羞耻(shame)的形式呈现出来,正是羞耻使律法的“衣饰”(clothing)成为必要。我认为,这一看法为理解《创世记》的一个主题提供了极富启发性的线索,这正是我今天想探讨的。正如你们所知,伯纳德特发表的著作未触及这一领域,尽管我相信,他确曾教授过《新约》和希伯来圣经,我们的聚谈时常会回到这些话题。
几年前,那些聚谈促使我组织了一场关于圣经律法与多伯(David Daube)著作的会议。[2]多少令我惊讶的是,我居然说服了伯纳德特与会。我清晰地记得,会议的高潮是个非常有趣、当然也意义深远的时刻。那是在会议最后一节的开始,专门讨论保罗的《罗马书》。适逢伯纳德特发言,他讲道:《罗马书》呈现了保罗的普世史(history of the universe)——一部谬误或罪恶的历史,正如不同民族所崇拜的邪神所表明的。人类因未能借着各种造物看到造物主,慢慢沉浸于“各种各样的邪恶、腐败、贪婪、恶毒,沉溺于忌妒、谋杀、争吵、不忠、怀恨”(《罗马书》1:28-29)。[3]但伯纳德特宣称,心灵的这一昏暗根源于同性恋(homosexuality),并且首先是女同性恋(lesbianism)。整个会场立刻静了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些发呆,不知如何继续讨论下去。当然,如果去读《罗马书》,人们会发现保罗确实是这么讲的。但是,伯纳德特不是仅仅复述保罗之言,他有一个解释,我认为,从这一解释可以看出他对圣经更整体的理解。
伯纳德特对保罗的解释是,人未能借着各种造物看到造物主的首要例证是女同性恋或同性恋,因为女同性恋或同性恋打破了自然秩序(natural order),而在这个自然秩序中,男人和女人的结合具有特殊意义:这一结合在肉身上复归了《创世记》第1章上帝用自己的形象创造的最初的两性同体人。原初造物[译按:指两性同体人]发生了生成性的转换(genetic translation),由此变为有助于物种繁衍的形式。男人和男人的结合——女人和女人的结合则更明显,是妄图绕过上帝所规定的生成形式(genetic form)而直接复归原初的人。
伯纳德特将《创世记》第1章中的原初人称之为“理智的人”(noetic human)。[4]对于人类生活,即为我们所知的人类生活,圣经的所有描绘可以理解为对无法达到那个标准[译按:指理智的人]的后果而作的反思。正是这种缺陷状态下的人的状况,使得律法——神的律法——下的生活成为必然。在最基本的层面,律法通过某些被允许或被禁止的行为来限定(define)人,从而将以理智来限定的人转换成一种肉身对等物。然而,由于一开始就将依上帝形象创造的理智的人立为标准,圣经几乎不可避免地招致返归起点的尝试。正如伯纳德特有时说的,那是一种试图绕过律法的努力。伯纳德特指出,在这个意义上,律法——或许首先是神的律法——必然助长其自身的对立物:神秘主义。[5]
就我所知,在伯纳德特发表的著作中,这些思考的线索出现在两个地方,在这两处,他就圣经做了简短的评论:一是他的论文《论柏拉图的〈会饮〉》,另一是他关于柏拉图《法义》的义疏。我试图勾勒出那些讨论的内在深意,正如人们可能会期望的,这些讨论固然简洁,却极其丰富且启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