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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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

2005年,我对美国前总统克林顿(William Jefferson Clinton)的专访,是从感知他的非语言——眼神开始的,更从他与每个人面对面的眼神交流中,领略到了他高超的人际交往能力。

《杨澜访谈录》已经采访了不少国际政要,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克林顿这样,一进房间就和每一个人握手的,我是指每一个人。从摄像师到小助理,一一握手,并询问对方的名字,而且握手的时候还看着对方的眼睛,搞得好几位小伙伴都不好意思了。明知道他也不可能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但大家都感到被尊重。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告诉我的真实故事:有一次,克林顿在北京的一家餐厅用餐,为了保证他的安全,餐厅当晚就不对外营业了。就在这一天晚上,克林顿和餐厅的每一个人,从餐厅经理到服务员,都进行了一对一的交谈,甚至包括那些完全不懂英文的人——天知道他们都交谈了些什么。不过克林顿的个人交往能力一直是有口皆碑的,包括小布什总统(George Walker Bush)也承认这一点。

于是,我对克林顿的采访就从他的语言与非语言技巧开始。


杨澜:布什总统曾经这样形容你的个人风格说,克林顿总统可以同时正视人们的眼睛,与他们握手,抱抱他们的宝宝,拍拍他们的狗。你如何形容他的风格呢?

克林顿:我们有很大的不同,也有一些相似之处,这可能因为我们都来自美国南方,出生于同一时代,受同一种文化的熏陶。我认为他是一位非常非常有能力的政治家。


传播学教授查尔斯·J.斯图尔特和威廉·B.凯什在著作《访谈的艺术》(Interviewing Principles and Practices)中,研究发布了“世界各地非语言符号传递信息的差异性”:从全球范围来看,美国人所受的教育主张在与人谈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而非洲人所受教育则告诉他们听别人讲话时要避免眼神接触。一个诚实的美国人张大了眼睛表明他的惊讶,而中国人这样做则表明他生气了,法国人以此表达的是不信任,而西班牙人以此表达的则是缺乏理解。查尔斯·J.斯图尔特、威廉·B.凯什、龙耘:《访谈的艺术》,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第38—39页。日本人在对方说话时点头,或者说“是的”,往往是表达尊敬,表示自己听见并听懂了,并不一定是赞同对方的说法。

眼神交流在人际交流中的符号性意义,经过媒体的报道和传播常常被第三方解读,即使解读者来自不同体系的语境文化。迈克·华莱士采访霍梅尼(Ayatollah Khomeini)的报道中,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甚至比两人之间的语言交流更引人注目:


迈克在1979年采访伊朗精神领袖阿亚图拉·霍梅尼时,霍梅尼就是不看他。“他不看着我这一事实有太多意味,”迈克回忆道,“他已经同意和这个人,这个访问者坐下来做访谈。他为什么愿意和我坐下来对谈?他的人民显然感到这对他而言,或对他们而言是个好主意。”但霍梅尼的民众却不能强迫他们的头儿和迈克做眼神交流。而这种联系的缺乏,这种眼神交流的缺乏,也成了整个报道的一部分。霍梅尼在美国人心中那种冷酷统治者的形象在迈克的这次访谈中进一步加深了。迈克·华莱士、贝丝·诺伯尔:《光与热:新一代媒体人不可不知的新闻法则》,华超超、许坤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第68页。


经由读“眼”而读心,芭芭拉·沃尔特斯也认同此道:“做采访的时候,我会直视着采访对象的眼睛,通过对方的表情,哪怕是最细微的,比如眼光的一瞥或是一丝的畏缩,我就知道自己击中了要害。”芭芭拉·沃尔特斯:《试镜人生:芭芭拉》,苏西译,重庆出版社,2010,第413页。

虽然我无法确定“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出自西方还是东方,但我非常认同上述芭芭拉·沃尔特斯的观点。因为我相信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就必须观察他的眼睛。当然,眼神的交流在不同的场合需要掌握不同的分寸。在访谈现场,我会始终与受访者保持眼神接触,但不是全程盯着对方,而是将目光落向对方,用这样的方式传达对对方观点的重视,并运用眼神给予对方积极的回应,从而引领谈话实现双方之间的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