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物流集群的诞生

如果没有阿拉贡自治区政府、萨拉戈萨市政府的投资和支持，无论是Zara、Caladero还是其他类似的公司，都不会在萨拉戈萨落户。政府的参与和支持最初源于一个阿拉贡当地人的个人经历，他是一个勇敢的公务员。在PLAZA费尔南多二世国王酒店的一个摩登餐馆里，胡安·安东尼奥·罗斯（Juan Antonio Ros）在午餐时给我讲述了他的故事。他和他的兄弟姐妹在阿拉贡地区找不到有价值的工作，这件事启发了罗斯去创造区域经济发展的新机会。1993年，他找到当时的阿拉贡自治区区长埃米利奥·艾洛阿（Emilio Eiroa），对他说，“区长先生，阿拉贡需要寻找新的方向，我们太集中在单一的汽车行业了。我们得寻找别的东西，不能永远依赖通用汽车的工厂”。

区长的第一反应并不令人鼓舞，因为那时候，通用汽车在当地的欧宝工厂仍然在增长并雇用当地劳动力。然而，罗斯获准将提案送交给省长的下属部门。这个不置可否的最初反应是后来众多既非令人鼓舞、又非令人沮丧的回应的第一个。由于允许他继续完善这一发展计划，罗斯走上了多年努力的道路，来建立和完善阿拉贡地区新的经济机会的愿景。他的努力经历了五届省政府，涉及市政府和中央政府，最后才促成了PLAZA物流园区的诞生。

起初，罗斯专注于萨拉戈萨机场，把它作为经济发展计划的关键性资源。1992～1994年，美国空军对萨拉戈萨空军基地的控制逐渐减弱，并把它转交给了西班牙政府，因此该设施可以用于民用事业。这个新发现使得潜在的商业机会变得可能。罗斯最初提出了与欧洲战斗机制造计划配套的航空类发展项目，计划把萨拉戈萨打造成飞机维修和保养中心。这些想法没能引起兴趣，“我等于在沙漠中传道”，罗斯告诉我，“当时，在政府里面几乎不可能找到能理解这件事情含义的人”。所以我说，“我们将不得不考虑新的想法”。那些新想法指引罗斯走上了物流这个方向。

一个四通八达的地区

罗斯开始更广泛地了解该地区的地理资源和基础设施。他评估了该地区的中心位置的潜在价值。除了地处发达的公路、铁路交叉路口，连接马德里、巴塞罗那、瓦伦西亚、毕尔巴鄂之外，萨拉戈萨还和西班牙的两岸（大西洋和地中海）等距，和西班牙五大海港当中的四个相通，即巴塞罗那、塔拉戈纳、瓦伦西亚和毕尔巴鄂。向西扩展可跨越西班牙到葡萄牙，向东可以到达法国，特别是产业集中的图卢兹地区以及欧洲大陆的其他地区。“我们位于具有影响力的地区中心，是西欧主要城市的纽带，”罗斯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怎样才能善加利用这样的优势呢？”

答案是物流。按照房地产行业的俗话，“决定价值的三个最重要的因素是位置、位置、还是位置”。萨拉戈萨这样的十字路口给多个地方提供了整合和高效配送的机会，它的位置能对分散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供需网络的连通进行优化。按Zara公司的萨维隆（Savirón）的说法：“对我们来说，萨拉戈萨是一个绝佳的配送出发点，因为在PLAZA这里，紧邻机场，很容易连接到欧洲的主要公路，中间没有很大的车流量。到巴塞罗那和马德里只需3个小时，就连到巴黎也不远。”对于Zara配送到欧洲的许多商品来讲，萨拉戈萨的位置比公司原来在西班牙西北部的位置缩短了约800公里的运距。在300公里半径范围内，居住着超过2000万的人口，产出约占西班牙GDP的60%。一天1000公里的车程可以把货发到整个伊比利亚半岛、法国、瑞士以及比利时、德国和北非的部分地区。

甚至连萨拉戈萨地处内陆、没有海港的特点都成了一种优势而不是障碍。萨拉戈萨物流集群已成为多个地中海和大西洋港口的内陆无水港，四通八达的联通性更是超越其地理位置的另一个主要优势。萨拉戈萨的多种运输模式赋予了新的、增长型企业更多的机会，可以优化进出货物的规模、装货频率、成本和运输时间。

选择合适的地块

在萨拉戈萨选择一块合适的土地，就是要找一块足够大的开阔地，不能拥堵，方便连接公路、铁路和航空设施。为使经济上可行，这个开发项目需要找到价格低廉的地段，还需要很大的面积。毫不夸张地说，罗斯天天都骑着自行车沿着萨拉戈萨周边寻找这片希望的田野。幸运的是，在马德里—巴塞罗那高速和马德里—巴塞罗那铁路的大拐弯处，紧靠萨拉戈萨机场跑道的尽头，他发现了一大片无人居住的农田。罗斯调查了土地的所有权情况，希望尽可能地减少阻力。

罗斯花费了近6年的时间，艰难地推动着他提出的物流项目。通常抵制开发的萨拉戈萨市议会，对这个物流项目则给予了一致的支持，罗斯还从阿拉贡得到了一些种子资金，但他没能说服马德里的中央政府给项目融资，也遇到了机场、铁路以及附近一条18世纪开掘的运河等方面的无数官僚主义阻力。由于项目进展缓慢，再加上工作过于辛苦使他感到精疲力竭，罗斯在1999年辞去了工作。

仅仅半年后，新一届的阿拉贡政府要求罗斯重返他的工作岗位。新的法律，新的政策支持，关键部门的新任领导人让罗斯信服。罗斯说，“我所在部门的新主管是卡洛斯·埃斯科（Carlos Esco），他是阿拉贡自治区区长伊格莱西亚斯（Marcelino Iglesias）的亲信。新政府已经做了一些很好的决定，其中第一项是新的区划法（zoning law）。所以，我觉得可以再试试。”

公共工程局的新任局长哈维尔·贝拉斯科·罗德里格斯（Javier Velasco Rodriguez），看起来像是格列柯（ElGreco）绘画中杰出的西班牙武士，他的办公室位于萨拉戈萨宏伟的皮尼亚泰利大楼。这座大楼原建于18世纪晚期，现在是阿拉贡政府的所在地。我们坐下来采访时，他显得小心翼翼，字斟句酌。“1999年我们加入阿拉贡政府”，他回忆道，“我们认真地分析了自治区目前的形势。我们确定，阿拉贡之前太过于依赖汽车行业了”。贝拉斯科身体前倾，手掌放在前面，继续他的故事。“很多事情绕着汽车行业转。我们觉得，我们应该做得更多一些，再多一些。作为阿拉贡的新任区长，马塞利诺·伊格莱西亚斯坚定不移地倡导多元化，我们需要拓展我们经济的产业基础。”

新一届政府精心设计了一部新的区划法，这在阿拉贡历史上是第一次。区划法逐渐被简称为“物流中心法”，它允许土地被重新划分为“战略经济利益区”，允许土地征用，保护被征用土地免于其他类型的开发。新法律还创造了一个新的法律概念，即“超级市政”（supramunicipal）的法律状态，帮助项目避免阿拉贡自治区政府和萨拉戈萨市以及周边城镇之间的分歧。从本质上说，这部法律让阿拉贡在区域经济开发项目中起主导作用，而PLAZA项目即排在第一位。政府还制定了专门的“执行程序”，允许快速跟踪许多议题，其灵活性远远超过那些“自治规划立法”里的规定；批准设立了一家公众公司，即PLAZA S.A.，负责监督该项目，其股东包括阿拉贡自治区政府、萨拉戈萨市、两家当地的大银行Ibercaja和CAI。

贝拉斯科在阿拉贡打响了创建经济活动新纽带的战役。他精明能干，在与所有公共部门和私有业主进行交易、取得必要的批文、绕开障碍并获得PLAZA所需的土地等所有谈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创建1200公顷（12平方千米）的开发项目，意味着需要从私有业主那里购买1000公顷的土地。因为土地毫无疑问是用于公共需要，政府曾考虑过强制征地，但这个策略带有明显的财务风险。如果强制征用，愤怒的前业主随时可能发起纠缠多年的官司，法官也极可能判出比政府预期高出两三倍的地价来，从而完全毁掉PLAZA项目的经济性。幸运的是，贝拉斯科说服了99%的业主参与共同谈判，在这个谈判中，所有参与谈判的业主（理应）可以得到同样的土地补偿价格。多轮的讨价还价之后，除了一位业主以外，政府与所有其他业主达成了协议，向他们自愿赎买所需1000公顷土地当中的999.5公顷。因为仅有一位业主拒绝出售土地，政府强制征用了这最后0.5公顷的土地。“这要命的半顷地到现在还让我们头疼”，贝拉斯科直叹气。

筑巢引凤

政府要把田园风光转变成现代的商业园区，基础设施投资是第一步。他们建造了宽阔的纵横交错的道路网，让大型货车在园区内自由行驶，并与公路网相连。他们铺设了所有必需的公用设施，如电力、电信、煤气、给排水系统，还建设了绿色空间和慢跑小道，创造一个更加人性化的氛围。虽然土地成本只投入了约8500万欧元，但这些基础设施和服务却花费了大约3亿欧元，铁路基础设施投资了2.28亿欧元，但经过与中央政府的巧妙协调，把这笔账算到了国家的铁路预算里面。

仅建设PLAZA还是不够的，所以开发者自始至终都在推销这个园区。“还在规划阶段，开发者们就与阿拉贡的知名企业相互配合，把这个想法推介给巴黎物流贸易博览会和巴塞罗那物流交易展会，以展示我们的新愿景”，贝拉斯科说。当时，Zara的母公司印地纺集团正在谈判，要在巴塞罗那附近建一个新的配送中心。贝拉斯科和埃斯科听说了印地纺的计划之后，吸引印地纺成为PLAZA的“招牌客户”就成了政府的头号任务。虽然欧盟的法规限制了阿拉贡和萨拉戈萨为企业提供补贴，但他们还是想方设法吸引到了印地纺。实际上，在政府落实土地所有权之前，印地纺就签了落户合同。PLAZA也在西班牙以外推销自己，包括中国、巴西、墨西哥和哥伦比亚等国家。

阿拉贡自治区其他的物流活动

PLAZA物流园是阿拉贡地区更大的物流集群中的一部分。阿拉贡自治区政府在PLAZA附近开发了其他专业化的物流园，包括：

· PLATEA（德鲁尔物流平台），通过坎塔布连—地中海铁路走廊连接大西洋和地中海。第一期共8.62万平方米的工程于2007年完工，计划要达到目前规模的3倍。

· PLHUS（韦斯卡物流平台），占地70万平方米。这个新园区依托A23公路（松波尔特—萨贡托）和A22公路（梅里达—韦斯卡—潘普洛纳）。截至2010年，有5家企业在园区里运营。

· PLFraga（弗拉加物流平台），坐落在萨拉戈萨和巴塞罗那的中点，主要是西班牙东北部机动车运营商的运输服务中继点。

· Mercazaragoza（萨拉戈萨中央供应市场）是一个农产品物流园，专门为埃布罗河河谷经销、批发新鲜水果、蔬菜以及肉类，还包括一个屠宰场。

· PTR（洛佩斯索里亚诺回收科技园）致力于回收，并研究材料的生命周期优化以及能源再生的产业机会。

· CTZ（萨拉戈萨交通中心），西班牙最早的物流园之一，已有超过25年的历史。在这里经营的20家公司都是运输企业和物流企业。

· TMZ（萨拉戈萨海运终站）是巴塞罗那的内陆港，成立于2001年，位于萨拉戈萨中央供应市场内，通过铁路直达巴塞罗那港。在TMZ，货运代理就像在巴塞罗那港一样，享有相同的服务水平和价格。2010年，TMZ处理的标准箱的数量较上年增长了72%。

在阿拉贡所有的物流园区中，PLAZA是最大的，与其他园区共同组成了阿拉贡的物流集群。

大有大的竞争优势

阿拉贡自治区政府所做的最大胆的决策之一，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PLAZA庞大的规模。PLAZA是欧洲最大的物流园区，总面积达12826898平方米（约13平方千米），是西班牙第二大物流园的6倍。第二大物流园瓜达拉哈拉在马德里北部，占地210万平方米，再次是巴塞罗那的CILSA，占地200万平方米。为什么阿拉贡要建设这样大型的园区？为什么政府不考虑分阶段开发，从而减少风险？

答案有两个。首先，物流园越大，效率就越高。大的园区有更低廉、稳定的进出园区的运输成本。更重要的是，在班次密度、可用设备和运输模式等方面，大的园区可以提供更高水平的服务。

在西班牙境内的竞争定位，是阿拉贡从一开始就决定建设一个庞大园区的另一个原因。由于这样一个大型园区的建设，阿拉贡能阻止其他地区开发类似的物流枢纽。经济学家称这种战略为“市场进入阻挠”（entry deterrence）。斯宾塞（Spence）（1977年）认为，一家已经入市的企业有时会保持“产能过剩”，以此来阻止跟随者加入。后来，其他经济学家把这个现象解释成领先者和跟随者的“斯坦克尔伯格博弈”（Stackelberg Game），在这个博弈里，领先的公司通过生产大量的同质产品获得优势，跟随者在看到领先者的选择后，其最佳选择就是生产较少数量的产品。领先者由此压制对手，取得市场份额和利润。虽然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表明阿拉贡政府在他们的分析中运用了博弈理论，但阻挠竞争者的进入显然是他们的意图。为此，PLAZA揭幕前的宣传和营销活动，很大部分可能是针对西班牙境内的其他潜在地方政府的竞争。

经济影响

对于阿拉贡来说，萨拉戈萨是一个“筑巢引凤”的故事。我第一次访问这个地区时，PLAZA还一片荒凉：几间用来管理施工的小屋子，孤零零地立在杂草丛生、漫天尘土、一望无垠的土地上；许多大型推土机在工作，扬起大片尘土。由于印地纺给的时间很紧，Zara的配送中心是第一批矗立起来的主要建筑。然后，Imaginarium（玩具零售商）、Memory Set（IT设备批发商）和敦豪（DHL，包裹快递）等公司入驻PLAZA。接着，其他公司也来了，有ARC国际（餐具供应商）、Pikolín（西班牙床具公司）、博世—西门子（德国家电制造商）、Caladero和迪卡侬（法国体育用品巨头）等。随着更多的物流及分销配送企业落户PLAZA，配套供应企业也被带进了园区。卡车运输公司、航空货运公司来了，服务这些企业的维修厂和其他企业也会随后进入。截至2010年，PLAZA已经拥有了三家酒店、多间餐馆和一个购物中心。PLAZA的销售经理伊莎贝尔·贝拉斯科（Isabel Velasco）介绍，2010年5月，园区有超过250家签约公司，其中有160家已经在那里实际开业经营。根据这样的签约公司数量，PLAZA已达到了土地租售能力的80%。

2000年PLAZA开业前，萨拉戈萨的机场在西班牙机场中按货运量排名第18位，只占全国空运量的区区0.6%；相较于萨拉戈萨人口占西班牙总人口的1.8%，这个比率远低于期望的份额。到2009年，萨拉戈萨的机场货运量排名西班牙第三，占全国空运量的6.5%，可以说，萨拉戈萨从不足其合理的份额到远超其应有的份额，是一个显著的跨越。

不幸的是，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西班牙像许多其他欧洲经济体一样，陷入了资产下跌、债务过多、GDP下降、贸易赤字增加和失业率上升的泥潭。虽然黯淡的经济环境掩盖了PLAZA这个样板的光芒，但从中还是可以略微透出重振发达经济体的希望。PLAZA项目的成功，源于阿拉贡制定的精准的、长期的经济规划，与众多私营业主达成协议，推动监管改革，广泛争取包括在野党支持等在内的公众参与，全方位的基础设施的协调等一系列努力。除了商业上的成功之外，它的影响还包括物流园内超过1万个直接的就业机会，对物流教育和研究活动的引领，以及业已形成的卓越国际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