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文書學》序
余始識林君聰明於法京,在1976年。余方致力敦煌畫樣,每相值於東方部,披覽寫卷之餘,輒造咖啡室縱談,時君校讀《杜正倫百行章》,質疑辯難,以此為樂。
法京藏卷,一向扃閟不公開,卒賴戴密微先生之力,得以製成顯微膠卷流行於世。十載以來,國人治茲學者,急起直追,幾與海外學人論著相頡頏。其中富有綜合能力,又復鍥而不捨,專壹以赴者,當以君為後勁。
「敦煌學」一名,作始於陳寅老,余則謂敦煌寫卷只是一堆材料,原無所謂學也。吾友左東侯終生與法京寫本結緣,枕饋最深,嘗有意從文書學觀點,加以董理,欲以平生目睹摩挲原物之心得,以金針度人,亦已揭其大凡矣。君復矢志於是,加以累歲浸淫深入,目學所被,遠之若丹麥各地未經著錄之卷,盡囊括而有之。比者出所著見示,類聚群分,同條共貫,辨彰幽隱,創獲尤多。自是治敦煌之學,乃有途徑可循,本立而道生,其有功於書錄,豈淺鮮哉?
言夫經卷,以年代辨認為難。有作品之年代,有書寫之年代,不容殽亂。其犁然毋庸置疑者,若《溫泉銘》拓本,在永徽之年,去太宗立石僅有十載,洵為最早僅見之墨拓,以有題記,故可立辨。其或一卷之中,前後皆有繕寫,孰先孰後,煞費研考。如P.3808,一面書《長興四年講經文》,一面書《琵琶曲譜》二十五曲,向來以樂譜為背(V)。實則該譜本由大小十一紙聯接而成,凡有三種筆跡,其第一、二、四行接駁處,譜字拍號,部分為前一、二、三行之紙所黏遮,其應有之詞調名目一行且為掩蓋,莫由窺測,足見《琵琶》三卷其書寫在先,講經文應居其後;自非悉心考察,不易輕下結論,斯其一例也。
君篝燈十年,博訪周諮,成書十章,舉凡用紙、印信、裝潢、題識,以至割裂、出處諸問題,罔不細加討論,洽聞殫見,原原本本,可謂振裘而能提領,舉網而知挈綱,足為初學津逮。敦煌學之鈐鍵,捨是其孰與歸?爰不揣固陋,聊識數言以當喤引。
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