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案天庭法
此段亦見《起居經》,在《西王母寶生无死玉經》項下。「天真是兩眉目間」一段,今本《真誥》在卷九第十(藝縮27406)。《雲笈七籤》卷四十八第十七有之,題曰「拔天庭法」(藝縮29646),而「天真」作「天庭」,與他書異。敦卷自「按而祝曰」以下文悉殘缺,可以《起居經》及《七籤》補之。敦卷保存陶氏自注甚長,《七籤》酌錄之,但為《真誥》所無,各書異文略舉如下:
以下多歧異,不具記。
按《真誥》此段文字,不如《起居經》之詳盡,蓋採錄時微作刪節移易,故知此部分陶氏大體取自《寶神起居經》。此敦卷注語特多,為《真誥》所無,故必是《登真隱訣》。
(以上第二紙)
陶弘景《登真隱訣》與《真誥》原出楊義及二許(謐、翽)手書,其注語則陶氏所加,如本卷各注,為正統本《真誥》所無,甚可珍視。
此卷第一紙為《登真隱訣》,絕無疑義。第二張則與《真誥》多同,所記諸事,見於今本《真誥》卷十三第四、第十四(又見卷十第二、第三),卷十第十五,卷九第四、第六,卷九第八、第十,序次與《真誥》悉異,故不能逕定為《真誥》,而大體則採取《寶神起居經》。《登真隱訣》今本不全,只有上中下三卷。據賈嵩撰《華陽陶隱居內傳》,據其序稱,該傳即從《登真隱訣》、《真誥》、《泰清經》及其文集,揣摩綴緝而成書。《隱居內傳》往往引《隱訣》原文。《三洞珠囊》卷十《叩齒嚥液品》亦屢引《登真隱訣》,且引用《登真隱訣》第四云:
服玉女津液,存日月在口中,日色赤,月色黃,日有紫光九芒,月有白光十芒也。芒直如弦,以入於口,嚥服光芒之液,常密行之无數,前服食品,通有此嚥液語也。
此為今本《隱訣》所無,是以補日芒之說。
本寫卷第一紙與第二紙出於同一人手筆,第一紙既是《登真隱訣》,第二紙諒有同然。
《真誥》與《隱訣》二書互有徵引之處,《隱訣》引《真誥》者,如「櫛頭理髮」一段(卷中,七),《真誥》引《隱訣》如今本卷十九云:
又按三君手書作字有異於今世者……此諸同異,悉已具載在《登真隱訣》中。
似二書寫成之後,有所增訂,故彼此互相徵引,各有詳略,時見複出。
《隱訣》原有二十四卷,《珠囊》所引又有《隱訣》第七(卷)之文(如藝縮33823、33825、33826、33830),知其書遺佚者多矣。
要之,此敦卷正文,大部分原採自《寶神經》,第一紙確為《登真隱訣》,第二紙可能為《隱訣》之缺文,其注語為《真誥》等書所無,必出於陶隱居所自撰。
自來研究《真誥》者,朱子嘗謂其中與《四十二章經》相似,胡適亦有此說。日人石井昌子則勘以《無上祕要》引用之《真跡經》、《道跡經》,指出其相同之處(13)。茅山之學近日研究,頗著成績(14),故此寫卷之重要性,更堪注意。
陶弘景整理顧歡舊本,據其《真誥》敍錄稱:「又按《起居寶神》及明堂、夢祝述敍諸法,十有餘條,乃多是詮錄,各從其例。」如是,此數事原皆顧歡所無者。今敦煌此卷,獨存服霧、玄白、日芒及引用《起居寶神經》,足證其為陶隱居所增補者。
尚有進者,南北朝人書,喜夾子注,世咸知《洛陽伽藍記》即為此種寫本。劉知幾嘗舉《淮海亂離志》、《關東風俗傳》為例,惜其書不傳。敦煌寫卷中有子注之寫本,不一而足,以道經論,如P.2751號之《紫文行事訣》,注皆雙行,P.2440《靈寶真一五稱經》,注多雙行,間亦偶作單行。若此《登真隱訣》卷,界以絲欄,子注但寫成小字,夾於正文之側,不分兩行。韻文有多少韻,亦作旁注,與今本《隱訣》、《真誥》小注全作雙行大異,令人可復睹唐以前陶氏「詮次敍注」之舊觀。且由此可推想一般所謂「合本子注」之面貌。陳寅恪論《伽藍記》體例,本於南北朝僧徒「合本子注」之例,實則不獨內典為然,即道書亦復如是。此《登真隱訣》殘卷,正可提供一實例。顧千里(15)首謂楊衒之書原有正文、子注之分,今本一槩連寫,混注經入於正文。後人因循其說,攻治楊書者多致力於此。吳若準《集注》,於子注皆分行書之;不知六朝人子注之分,原不作雙行,復不提行分開,但作小字直寫,故易與正文混誤。是卷正保存此一現象,惜乎吳氏輩之未能見此也。
本文成後,始獲見大淵忍爾新著《敦煌道經目錄編》巨著,葉185《上清經》類已收入此號,惟擬題曰《真跡》,引《真誥》卷十九云:
又按羅真辭旨,皆有義趣,或詩或戒,互相酬配,而顧所撰《真跡》,枝分類別,各為部卷,致語用乖越,不後可領。今並還依本事,並日月紙墨,相承貫者,以為詮訣。
氏據此說,推定此鈔本應為顧歡之《真跡經》殘卷;又以《無上祕要》卷四十二第十三《師事品》內引清露(按應作靈)真人說《寶神經》,與此寫卷亦引《寶神經》相合,故取為佐證。
今按顧歡著述,行文多饒理趣,其《周易繫辭注》、《論語注》,清黃奭、馬國翰有輯本,馬氏稱其清辨,陷之味殊雋永。今細翫其《真跡經》(《無上祕要》徵引甚富),亦復如是,此與陶弘景之注重事跡、詳於紀實者風格迥異。且《真誥·敍錄》已明言日芒、玄白、服霧諸法為顧氏所不取。大淵氏遽目此卷為《真跡經》,與《敍錄》頗牴牾,未為的論。且此卷分明被截為二紙,其第一紙,確為《登真隱訣》,無庸致疑。大淵氏未注意此卷實分為兩紙,不相銜接,故不能詳辨。益嘆治敦煌卷子,如不摩挲原卷,每易滋誤會也!
1979年3月於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