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的旁观者:用禅的智慧疗愈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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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娱乐至死的生物”吗

人必须去除迎合大众的低级趣味。

——尼采

有一种方式可以让个体面对他自己的无能,即把无能变成表面上的美德。这是个人有意剥夺自己权力的行为;不拥有权力于是成了美德。

——罗洛·梅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提出:“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

只要我们留意世界各个角落,就不时会听到如下声音:

(1)你咋没有一点“正能量”呢(心态好就行/你心理咋那么阴暗呢)?

(2)你还不学车、买车啊(还不用微信/微博啊……),“out”了!

(3)只要快乐/幸福就好!

(4)没有什么也不能没有健康(只要健康/睡好就好)!

(5)改变不了就去适应/接受吧(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6)别想就好(叫你别想你还去想)!想开点就好!

(7)为了更好的明天(明天会更好)!

(8)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还那么不听话呢?

(9)最近忙死了,天天加班呢(许多人以忙为骄傲)!

(10)你咋那么不合群呢?

(11)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12)要发扬、学习XX精神?

(13)有志者事竟成!

(14)为XX服务!

(15)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16)是自己人,没关系的!

(17)要坚持自我!

(18)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好!

(19)我以前是快乐的/开朗的!

(20)他/她以前一直很优秀的!

(21)人生短暂,现在不好好享受,万一哪天突然死掉,就不划算了。

(22)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

这些语录/行为是合理、正确的吗?细究起来,这些话就包含有“娱乐至死”的成分,与存在主义哲学和心理学的观点相悖。正如保罗·蒂利希所说:

从本质上看,行动因存在而起:猫根据“猫的存在”而做出行动,它们不会做出反对猫的本质的行动。但是,人能够做出反对他自身本质的行动,因此在我们的语言中有“非人”这个范畴。

2005年美国《时代》杂志的一次民意调查报告上说,78%的美国人感到幸福,因此在杂志封面上写道:“幸福的科学:为什么乐观主义者更长寿……”诸如此类的调查结果遍布世界各地,甚至许多医护人员、心理健康工作者也乐此不疲,专门给病人/来访者、百姓讲如何去追求快乐/幸福/健康。

如今,我们不妨更深入地看一下这些结果:根据这些调查结果,许多感到幸福的人是对生活感到比较满意的人;但另一项研究表明,他们又是那些倾向于自我膨胀的、有形象意识和宗教信仰的人,还有就是在理智上和情感上都不会有刻意追求的人。这项研究还表明,那些患有轻微或较轻微抑郁症的人,尤其是那些曾经患抑郁症但后来康复的人,往往倾向于对生活抱着更现实的态度、对智力和文化的多样性怀着更多的宽容之心;相对于那些幸福的人来说,他们表现出更卓越的心灵成长能力。

因此,如果一个人以我们时代的“幸福和快乐”、“对生活感觉‘良好’和在生活中有所收获”为目标;如果一个人以为把自己沉浸在与世隔绝的、有大容量MP4播放器、手机或电脑等高科技之中;如果一个人整天埋头于日常事务、暴饮暴食和消费大量的酒精/咖啡等;如果一个人要求马上控制焦虑/抑郁/失眠或寻求马上摆脱苦恼的方法;如果一个人把自己限定在一套僵化的道德价值观或组织严密的有“崇高目标”的共同体中;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生活转变成以养生电视节目或购物为中心;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变成可以随意控制别人或老练的社会操纵者……那么,这些所谓幸福的人只是一群“娱乐至死的生物”,与许多不那么幸福的人相比,他们表现得更心胸狭隘、更企求享乐和更骄傲自大。换句话说就是,这些幸福和快乐是前人类的、动物式的幸福和快乐,与之相伴的,是“存在性”意义的丧失,是质疑能力以及建设性的不满意感的丧失。正如尼采所说:

世界变小了,那个把一切都变小的最后的人在上面蹦蹦跳跳……人们很聪明,知晓已经发生的一切——于是就无休无止地嘲弄……白天有白天的乐子,夜晚有夜晚的乐子——但人还是要注意身体健康。“我们创造了幸福。”最后的那些人眨着眼睛这样说道。

如此这般,即使他们短期内感受不到死亡、孤独、无意义、“我是谁”等“存在性”痛苦,也早已不是“存在主义”意义上的“人”了。正如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尖锐地提出:“人类的工作是多么的伟大!人类的理性是多么的高尚!人类的才能是多么的无限!他们的形态和行为是多么的特殊和绝妙……他们是动物的楷模!”罗洛·梅在自己编写的寓言故事中把处于这种状态的人称为“被关在笼子之中的人”:

一天傍晚,有一位国王正站在他的宫殿的窗前,陷入了幻想之中,碰巧他注意到了下面广场中的一个男人。他显然是一个普通人,他正走向那个拐角处想乘电车回家。多年以来,他每个星期有5天都要走同一条线路。国王在想象中追随着这个男人——描画着,他回到了家,敷衍地吻了吻妻子,吃过晚饭,询问孩子们是否一切都好,读读报纸,上床,或许与妻子做爱,或许不做,然后睡觉,第二天早上又起来去上班。

突然,一种好奇心占据了国王的思想,这使他有一会儿忘记了自己的疲乏:“我想知道,如果将一个人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关在一个笼子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因此,国王第二天叫来了一位心理学家,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并邀请他来观察这个实验。然后,国王让人从动物园搬来了一个笼子,而那个普通人被带来关到了这里。

开始时,那个人仅仅表现出了困惑,他不停地对站在笼子外面的心理学家说:“我必须要去赶电车,必须要去工作,看看什么时间了,我上班要迟到了!”但到了下午时,那个人开始清醒地意识到了所发生的事情,然后他强烈地抗议:“国王不能对我这么做,这是违法的,是不公平的。”他的声音强而有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在那个星期接下来的时间里,那个人继续着他的强烈抗议。当国王散步经过笼子时(就像他每天所做的),这个人会直接向这位最高统治者表示抗议。但是这位国王每次都会和他说:“看看这里,你能得到大量的食物,你有一张这么好的床,而且你还不需要出去工作,我把你照顾得这么好——所以,你为什么还要抗议呢?”接着几天之后,这个人的抗议减轻了,接着过了几天这个人就停止抗议了。他静静地待在笼子里,通常情况下拒绝谈话,但是心理学家能够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仇恨像烈火一样在燃烧。

但是几个星期以后,心理学家注意到,在国王每天提醒他说他被照顾得很好以后,他似乎会越来越多地停顿——仇恨会推迟一点时间再重现在他的眼睛中——就好像是他在问自己,国王所说的话是否有可能是事实。

又过了几个星期,这个人开始与心理学家讨论,说一个人被提供食物和安身之所是一件多么有用的事情,说无论如何人都必须按照自己的命运生活,并且说接受自己的命运是明智之举。所以,当有一天,一群教授和研究生来观察这个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时,他对他们非常友好,还向他们解释说,他已经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说安全感和被照顾是非常重要的,还说他们一定可以看出来他的选择是多么合情合理,等等。多么奇怪!心理学家想,而且多么可怜——他为什么那么努力地想要别人赞同他的生活方式呢?

在接下来的几天,当国王走过庭院时,这个人便会在笼子中隔着栏杆极力奉承讨好国王,并感谢他为自己提供了食物和安身之所。但是当国王不在院子中,而他又没有意识到心理学家在边上的时候,他的表情便迥然不同——闷闷不乐、愁眉不展。当看守人隔着栅栏递给他食物时,他经常会打翻盘子或弄翻水,然后他又为自己的愚蠢和笨拙感到尴尬不安。他的谈话开始变得越来越单一不变:他不再谈论他关于被照顾之重要性中所涉及的哲学理论,相反,他开始只说一些简单的句子,像是一遍又一遍反复地说“这是命运”这句话。

很难说这个最后阶段是何时开始的。但是,心理学家开始觉察到,这个人的脸上似乎已经没有了特别的表情:他的微笑不再是奉承讨好的,而仅仅是空洞的、毫无意义的、就像是婴儿在肚子被笑气麻醉时所作的鬼脸。这个人依旧吃着食物,不时地与心理学家谈几句,他的目光是遥远而模糊的,而且尽管他看着心理学家,但似乎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看到他。

现在,这个人在毫无条理的谈话中,再也不用“我”这个词了。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笼子。他不再有愤怒,不再有仇恨,也不再有合理化。但是现在他已经精神错乱了。

我们是否或多或少与“被关在笼子之中的人”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