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入师范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唐)李商隐
禹蝶在初入师范校园的时间神如游丝,身在培养小学教师的教室,心里却万般挂牵着千米开外的高中校园,棘阳县一中高大的教学楼就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与她一个班成绩出类拔萃的青山和冬华、秋蓉、齐雪都去了那里继续深造,还有她老家远房姑妈家的表姐,都准备三年后考一所遥远的大学。
坐在她后排的高个子复读生周晓泉与她来到了师范,一起规划着未来的教师生涯。师范招生有明文规定初三复读生不能报考师范学校,就算报考了哪怕分数达到也不给予录取,这也是为了照顾农村更多聪明好学的应届生设的限制,上一届有复读生被检举出来乖乖回到了高中去上学。周晓泉明明是复读生,就算她爸是红桥中学的名师,也不应该录取,但周晓泉就明目张胆地坐到了师范的教室里。
第二天是全校大扫除,班主任黎老师是留校的师范生,带着同学们锄掉校园那些在暑假里野蛮生长的杂草,扫清死角堆积的垃圾。一张张陌生的笑脸,一张张还很稚气的流着汗水的脸,同学们在操场上干得热火朝天,这场别开生面的劳动场景掀开了师范生活的新篇章。
“棘阳县师范学校建于1947年,经历了37年的历史,毕业的学生已达六千多人,这些同学走向了大小城市和农村的教育岗位,分布于全国各地,除了扎根于教坛的,还有从事其他行业的,我校的毕业生在各行各业都干得非常出色。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希望新加入中师团队的84级的学弟学妹们争取成为全面发展的师范生,三年后担负起棘阳县基础教育的重任。”
宋校长在开学典礼上抑扬顿挫地阐述着学校的辉煌历史和对所有学生的期待,让禹蝶心潮有点澎湃,但师范学校“从哪里来还要回到哪里去”的规则不禁又令她怅然若失。
其实师范学校从前是禹蝶向往的地方,她上小学五年级时,全管理区的优秀学生都集中在一个班,选拔了全区最优秀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任教,在她学校进行小学升重点初中的集训,她也在其中,每天比原班人马起得早,睡得晚,忙得不亦乐乎。
“学习是不是好忙呀!别瞎忙乎了,过了这个月你还是乖乖留在本校上初中吧。”
村子里有个曾经跟她这样淌过同一趟清水的大男生在上学路上遇到她,毫不客气地丢下这句话给她就走开了。她才不信他的鬼话,村子里两年前就有一个男生考进了镇重点中学后来只有他考上了棘阳县师范学校,端了铁饭碗,个个羡慕,人人称道。小小的蝶儿在心里打定主意,她就是第二个让全村人羡慕又称道的唯一女生了,没有如果,那是必须。
人的心总是随着环境与时间的变化而改变,就像禹蝶立下这个雄心壮志在走出了她的村子之后变得越来越渺小,以致于被她唾弃于一旁,不想搭理,随即被她心底渐渐萌生的另一个雄心壮志所代替,先考上棘阳县一中,再考个大城市的大学,将来留在大城市工作。没想到最初的梦想却于最后关头在中师生这个铁饭碗强大的诱惑面前重新露出笑脸。
开学典礼的激动,大扫除的激情渐渐冲淡了禹蝶心底暗涌的挣扎、徘徊和迷茫,秋天的校园,渐凉的黄昏,紧张的晨练让一颗不安的心渐渐趋于平静,她极力在新的环境中寻找新的自己。
直到有一个来来去去的影子在黎明若隐若现的光线里闪烁,禹蝶才有了归宿感。那个高高瘦瘦的影子带着班级的两支队伍绕着操场跑步,不快不慢,不急不躁。晓光荏苒,他的两条长腿在秋日凉丝丝的晨曦里匀速地奔跑着,与身边两条队伍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宽大的操场,黑色的跑道,暗影游动。
奇迹有时候降临得令人猝不及防。第二天早上醒来恢复清醒的第一瞬间,禹蝶的脑海里竟然跳出那个影子,那一双长长的匀速奔跑的双腿;晚上入睡前的最后一分钟,这个影子又莫名其妙地再次出现,仿佛上帝派来安抚她的梦境一般。
她想刻意淡化这个最初的影子,没有将他写进日记里。
虽然在所有学习的科目中少了她最喜欢的英语又让她沮丧了好久,幸好《文选与写作》课弥补了她心中的缺憾。禹蝶向爸爸抱怨没有英语课,爸爸说:“你的英语基础好,完全可以在读师范期间继续自学。”爸爸特意从上高二的堂哥那里借来了高一的英语书给禹蝶,禹蝶抱定自学英语的决心,她在初中音标学得很好,拼读单词没什么问题,每天早自习读10分钟的英语。
开学一个月下来,由临时班委会评选了一月标兵,禹蝶因全勤,劳动带工具,参加迎国庆文艺晚会而获得了三张名片。
那名片上赫然写着:一个人应该活泼而守纪律,天真而不幼稚,勇敢而不鲁莽,倔强而有原则,热情而不冲动,乐观而不盲目。
禹蝶心想,在这里我就要成为这样一个人。看来她的命运已经与激情和完美时刻相连,这是她生命中的血液,没有它,她可能会窒息。
但她却越来越纠结于这样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或许是她那些真实的日记在作祟,如今写这样的日记已经成为她的癖好。一天不记日记她便觉得整个人空空如也,像个小偷偷走时光里的某样东西。
要不要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这个问题在日记中与她日夜密谋,纠缠不清。这也成了她师范三年苦苦想挣脱的难题,她为此寝食不安。
多少年过去了,她想把这个问题弄个明白,又感觉有时候清楚,有时候糊涂。有时候她越想弄个水落石出,越稀里糊涂,她越稀里糊涂,就越想弄个水落石出。就这样,这个问题与她彻底结缘,她想丢弃它,却发现它紧紧追随着她不肯放手,追了差不多半生,如同心魔。
暗夜里时常会跳出个阿Q跟她一阵耳鬓厮磨,才得以暂时逃离心魔。不过多久,心魔再次袭来,几乎势不可挡,周而复始,她知道她再也不能掩耳盗铃地打发自己了。
她能清楚地觉知她内心的是是非非,疼与不疼,尤其是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大脑清晰得异乎寻常。但她就是难以取舍,心中所要的和环境所不要的,心中允许接纳的和环境必须拒绝的。
她总是处在我思故我在的挣扎状态中!
有时清醒得飘飘欲仙,有时糊涂得陷入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