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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骚呢兄弟

故事总要有结局,不过也有一些故事,不死就不会有。

我们都记得曾经诚挚而又疼痛地爱过,忠实而又平凡地找寻过。在伤痛与治愈中徘徊,在夜空与蓝天的交错中,经历过这样的年代。

1

大雄熟悉新疆的每一条旅游线路,从乌鲁木齐到阿勒泰,独库公路一直走到塔什库尔干,他都能津津乐道地讲出个所以然。这源于每一次被人追债、责骂、家庭变故、人生低谷,他都会选择最快的航班飞到乌鲁木齐。最近几年更是频繁,非要跟着我回一趟阿勒泰,想去青河避暑。他也是我第一个带去见父母的人。在我父亲的坟头,我沉默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倒是不客气,见了我老妈第一句话就是:“妈,我回来了。”搞得我老妈也手足无措。

我和大雄同龄,生于1984年,虽然是同龄人,他的脸上却写满了秀气与俊朗,与我这张写满沧桑与风沙的脸不可同做比较,我归结于他出生在福建宁德,我出生在新疆青河。这两个看起来一辈子都没可能有交集的人却成了好兄弟,我觉得很大原因是他口袋里总是会不知不觉地掉出百元大钞,这在我们牧区并不常见。

最初的大雄神似吴尊,后来的大雄相貌有些变化,但这都阻碍不了女孩对他的喜欢与追捧。我曾见过三四个女孩在同一时间去找他玩,这也难怪,因为后来的他长相酷似王思聪。

大雄的故事太冗长,而且太琐碎,三言两语描述不清。曾经,我们在青河的戈壁滩上烧烤时,我向大雄打听他的身世,他就从他爷爷入手,讲起爷爷在一次吃饭时对他说:“筷子夹得越远,离家就越远。”所以他就特别羡慕炸油条的人。一直到太阳快落山,羊群都打着哈欠,大雄还在讲述和爷爷吃的那顿饭。

后来他再讲起往事时,我都主动打断,连羊咩咩叫都感觉很动听,但这时不能有小云在。他曾说起他父亲骑着摩托车带着他,他趁着大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跟父亲说他想要一部手机,以为父亲听不真切之时会答应他,最终他打了三个月的工才买了第一部手机。

小云抬头认真地问道:

“你父亲为什么不给你买手机?”

“打工时,大家都会抢着要你吧?”

“哇,然后呢?然后呢?”

“……”

你永远想象不到,这种无趣的生活居然会引发女孩刨根问底的兴趣。

大雄是好人,认识他的人都这样评价。他的笑容带着一种无辜,见人都会害羞。大雄还是暖男,他会照顾好每一个人的生活,一起旅游时,会把房间提前订好、车叫好,最重要的是,无论和谁在一起,他都会第一时间抢着买单。我理解他,面对富家女的表白,他都是仓皇而逃,他不想被别人说成小白脸。他愿意和小云在一起,因为她一穷二白,我也愿意和大雄在一起,因为我也穷得叮当响。但我时常也会安慰大雄:“你认命吧,无论和谁在一起,你都是小白脸!”他涨红了脸,辩解道:“反正你和谁在一起,你都是干爹!”

2

最初我和马史认识大雄的时候,他还没有落魄,在上海有两套别墅,一辆豪车。有一次,他来新疆,包了一辆越野车,带着小云、我和马史一起去了青河的夏牧场。

青河并不在阿勒泰传统旅游线路上,至少夏牧场不在,那里没有手机信号。大部分时间都是游牧人赶着羊追逐水草与四季。小云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但马史不是,马史对我说:“你看那个女孩屁股多翘,还蹦蹦跳跳。”我心生怨气,杂草明明掩盖住了她的屁股。

金色的杂草在风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花开的芬芳,一大片杂草向着太阳愤怒地生长。我一屁股坐在杂草上,对马史说:“这么好的风景!为什么是你和我在一起?”我抓了一把杂草,开始研究上面的古怪形状。

小云拉着大雄对我们说道:“我们就在这里躺着,晒着太阳睡个午觉吧。”在那个放牧的小孩叫醒我时,只有马史慵懒地睡在我旁边,我对小孩说:“今年草长势真好。”他笑着挥舞着镰刀打着草,对我说:“冬天,羊,饱饱的。”马史在四周打探:“大雄这家伙不会干坏事去了吧。”他有点儿郁闷地对放牧的小孩说:“今年我颗粒无收。”

小云是大雄在上海捡的女孩,之所以说捡,是因为他们是在夜店认识的。大雄请客户去夜店消费,客户指明要点“公主”陪喝陪唱,并且要求大雄也点一个。万般无奈下,大雄从一堆姑娘里点了最不敢正眼看他的那个。纷乱的霓虹灯光下,大雄认真地问了小云一嘴:“你为什么做这个?”姑娘说:“老爸得病去世,老妈当服务员,我就是打工养活弟弟上学。”尽管这种套路的谎言在夜店里四处飞,但大雄还是深深地被感动了。客户要灌小云酒,被大雄给拦住了:“她不能喝!”客户不解,说不能喝就换一个。大雄说:“不要,我就是想和她说说话。”

从那以后,从没正儿八经上过大学的大雄,每周都会去夜店给小云送一些书,从世界名著《茶花女》到《三十天学会做人》,并且闲暇时光都会和小云分享读书感悟。他们在夜店门口捧着书,宝马停在路边,就差下一点儿蒙蒙细雨,如果忘却身外之物,那一刻一定很幸福吧。

大雄还给了小云两万元钱,说:“你弟弟不是需要学费吗?先拿着用。”

后来有一段时间,久不见大雄,小云给他打电话追问:“你在哪儿?”大雄说:“我在新疆。”小云说:“我辞职了,去找你。”

小云完全不顾另外两个男人的感受,买了张机票就飞到乌鲁木齐,开始了我们古怪的“四人行”。

马史私下跟大雄说:“小云以前干什么的你也知道,虽然只是陪喝陪唱不出台,但我还是建议你别投入感情……我相信,你也就是玩玩而已吧?”

小云来后,完全无视我和马史的存在,她的眼里只有大雄,大雄去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去野外撒尿都要隔着老远喊:“大雄我怕!”大雄不耐烦了,质问道:“你是不是跟屁虫,你总是跟着我干吗?”

“我跟着你,我跟着你,我跟你一辈子,你能养活我吗?”我和马史正在草丛里憋大便,听到这句话差点儿踩在自己拉的㞎㞎上。

从此以后,两个人形影不离。

那以后,我和马史见到了大雄口头禅就是:“骚呢兄弟。”“骚呢兄弟”在新疆话中的意思就是“厉害了,我的兄弟”,但我说的都是字面上意思:骚啊,兄弟!

小云对青河的牧民生活充满了好奇,她问道:“为什么要拾牛粪?”

大雄说:“因为牛粪比较臭。”

我大声反驳道:“牛粪相当于柴火,用牛粪烧出的奶茶更香,这种对比就如同炉火灶比煤气灶做饭香,而牛粪比柴火更地道,这样节约木材的同时,排泄物也被利用了。”

“骚呢兄弟。”大雄学着我说道。

“你就学会了这一句新疆话吗?”我问大雄。

“㞗?”大雄回答道。

大雄喜欢学新疆人说话,总喜欢带个“㞗”字,烦㞗子的,讨厌㞗子的。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一种被噎着的感觉。

晚上,我们坐在夏牧场的毡房里,大雄拿出他一贯的套路,说要讲个笑话给我们听。我特想拉住他,但是小云对我哼哧:“放开他,我就想听。”小云撇着嘴,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大雄说道:“很多动物一起坐船,就说轮流讲笑话,要是谁的笑话不好笑就把谁扔水里,猴子第一个讲,它讲完所有动物都笑了,只有猪没有笑……”还没说完,自己就哈哈地笑了起来,小云也笑得合不拢嘴。这故事还没完,笑点在后半段,所以我笑不出来,你挠我痒痒肉也没用。

“你是猪。”大雄对我说道,他笑出了猪叫声,在大草原上真是一个异类。

那天晚上,我和马史见证他们第一次亲吻。

我和马史窃窃私语地讨论大雄到底是不是gay(男同性恋),被小云听到了。她站在大雄面前直接质问:“你是不是gay?”大雄辩解道:“我不是gay!”“那你怎么证明自己?”小云不依不饶,“除非你亲我一下。”我和马史死活想不明白的是,证明就证明,亲就亲,可为什么舌头要绑在一起。

那天开始,小云就好像动物撒尿宣示主权一样对我和马史说:“大雄是我的人了,你们以后就是我的小弟。”大雄说:“接下来我们去伊宁、喀什,费用我全出。”

“可是我想换个人一起去。”马史说道。

“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去,要不是看在包吃住的分儿上。”我也很不忿。

3

马史没有和我们一起走,他回北京了,他还有电影的事业要完成。我、大雄及马史都出生在1984年,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大雄死活拉着我陪他们旅游,我说不想去,他说你不去我连沙漠和戈壁都分不清。我说戈壁是沙漠的前身,你不需要分清。我说我不想吃狗粮,他说狗粮是给狗吃的,你也吃不惯。最后小云一把把我拽上了车。

从青河的塔肯什口岸到塔什库尔干的红其拉甫口岸,全程两千多公里,一个在新疆最北边,一个在新疆最南边,相当于从北京到广州的距离。大雄租了一辆越野车,三个人就从青河出发了。

小云对新疆的风景充满了向往,可每次遇到却都表现得很镇定,没有我那么明显,即使我在这里出生长大,看到荒凉的沙漠辽阔的戈壁,还会发出极大声的感叹并喊着停车照相,大雄就对我说:“别跟个外地人一样好吗?”

但这也阻碍不了小云的好奇心。

“克拉玛依是石油换水吗?”

“有时候还换人民币呢!”


“达坂城的姑娘好看吗?”

“好看的达坂城姑娘都被风吹走了。”


“大风车是给乌鲁木齐供电吗?”

“有时候还吹点儿凉风。”


“为什么在托克逊吃的拌面免费加面?”

“哪里不是免费加面!”


“这么大的戈壁滩怎么没盖楼房?”

听完小云的这句话,大雄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和小云都吓了一跳,以为大雄要在戈壁滩上投资房地产,只见大雄小心翼翼指着一个指示牌,说:“这个地方有点儿夸张啊!限速5km/h!得慢慢跑。”我抬头一看,上面写着大大四个字:限重5吨。

一路上小云也学会㨃我了。

比如我说:“山坡上开满了鲜花,让人心醉。”她就会说:“在牛羊眼里不就是饲料吗?”

比如我说:“问世间情为何物?”她就会说:“废物。”

比如我说:“敲叩每扇人生的门,才能敲到自己落脚的地方。”她就会说:“你是要饭的吧?”

每到此时,大雄就摸摸她的脑袋,好像在说:我的女人就是棒。

我们终于在伊宁中亚市场南边20米的地方吃上了加了鸡蛋的缸缸肉。一人一个缸子,吃到不想离开,小云给大雄一口一口地喂,还问道:“接吻也是这个味道吧?”

我们在那拉提草原上捡野生的葡萄,小云不小心踩到水坑,大雄就背着她。一路上小云拿着葡萄,走一步给大雄喂一颗。

我有时候也会很欣慰,就好比看着恩爱的儿子和儿媳,就是老爸挺孤单的。

我们去了罗布人村寨,塔里木河川流不息,芦苇和金色的胡杨一望无垠。

罗布人靠打鱼为生,捕鱼的木舟大多数是由精选的整棵胡杨树掏制而成,船桨用的是结实的红柳或胡杨枝干。他们大多数人选择网捕或是用梭子戳鱼的办法,捕到的鱼会挂到村口,供大家食用,一些好东西他们会埋在沙漠里。

一路上,我一边查阅相关资料,一边充当导游。

大雄在路途中学会了哼维吾尔语歌曲:

亲爱的,你不要哭泣,

我的思念已经吹散在风里;

亲爱的,你是否还记得,

那段逝去的岁月?

我从来没有忘记。

大雄执意要到罗布泊去看看。我们站在一座山峰上,我说:“你看宫殿、城堡、城墙、房屋,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我只看到几个土墙啊!”小云反驳道。

一定是没音乐才看不到。大雄随手用手机放了一首民歌。

我们三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大雄递过来一瓶啤酒,我们一人一口就着沙子喝着。去楼兰的路上,车子陷入沙堆里,小云和我下来推车。以前都是喝酒喝到吐,小云骂:“第一次吃沙子吃到吐。”

我们坐在残存的三间房遗址中间,瞭望佛塔。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车水马龙的声音,曾经属于这里的辉煌——古堡城墙,车马街巷,楼兰美女风姿可见,一片繁华。

汽车在天山山脉中穿行。在一个宣传牌下,写着这样的宣传语: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小云依偎在大雄的身上动情地说道:“没有你,哪里都是荒凉的沙漠。”

我们走走停停,从开春走到了初秋,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塔什库尔干。他们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看着塔什库尔干的石头城。千百年来,繁华成为废墟,曾经的爱情早已烟消云散。

4

后来,大雄和小云一起回到了上海。那一年,我还频繁地和大雄联系,他是我唯一认识的富二代,而且还是拜把子兄弟。小云开了一个淘宝店,他租了一个仓库,专卖新疆特产,我就负责给他介绍各种客源。

大雄的父亲开了一家钢材公司,收入丰厚,并执意把公司的法人代表转给大雄,想着给儿子留一笔丰厚的财产。那几年,几大银行给公司发放的贷款总额超过了三千万元,但大雄的父亲却忘了这些钱该用在什么地方,以及如何进行合理支配。2010年初,这家仅有八名员工的公司,让大雄拥有了三辆豪车、两套商品房和两套别墅。

这个看似红红火火的钢铁市场,衍生出越来越大的欲望泡沫,很多人在这个看似繁华的世界里迷失了。

2010年年末,大雄给我打电话,说准备结婚了。我的机票钱他出,婚礼的举行地初步计划是在巴厘岛,他催促我赶紧办理护照。

2011年年初,各大银行开始控制放贷,国家连续出台了收紧信贷的政策。一些原本在大雄父亲眼里坐拥成功和财富的人,突然光顾他的公司,向大雄的父亲拆借资金。

在商场中,拆借资金本是常事,大家身处同一行业,偶尔流水紧张也是常有的事。可事实却是,在信贷收紧时,他们的资金出现了严重的缺口。他们理想化地认为,只要填补上这些缺口,按照往年惯例,在还款后继续提交贷款申请,银行还会续贷,资金问题就会解决,公司可以继续正常运营。

但大家都忽略了信贷收紧的政策。当大雄的父亲把一大笔资金转到对方账户时,对方最终并未按往年一样顺利续贷,更没有像想象中如期归还资金。2011年年底,大雄父亲公司的信贷到期,而那借出的、再也不能回笼的资金,让大雄家在一夜之间陷入了困境。

2011年年底,由于信贷收紧,除了钢铁行业,其他许多行业也受到了影响。人们纷纷变卖房产来冲抵贷款。因此,本应继续上涨的楼市受供求关系的影响,不涨反跌。

大雄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变卖了别墅和商品房,以及用于“衣锦还乡”时所购买的豪车。公司的法人代表大雄也一夜之间上了黑名单。

从别墅搬到了租金很低的两居室,小云的淘宝店有一单没一单,自己吃的比卖的还多。在那套两居室的出租屋里,小云突然情绪失控,无缘无故地对大雄发火。开始是小声哭泣,后来就号啕大哭。每到此时,大雄都紧紧地抱着她,不说话。

贫贱夫妻百事哀,上门要债的人和小云厮打起来,大雄在旁边不知所措,慌乱间给小云递过去一把椅子,一下砸在了债主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债主用手捂着头骂道:“这娘们儿还挺厉害的,我跟你们说,一周内还钱,你们跑不掉。”

那天晚上,大雄主动提出来:“要不你还是先回老家待一段时间,等我安稳了你再回来。”小云没哭,咬破了嘴唇也没说话。

大雄和我说他分手的时候,我安慰他说:“这样也好,因为钱看上你的人,最终会因为钱离开你。”挂掉电话,我突然想起在果子沟大桥,大雄被小云拉到桥边,小云拿出父亲去世的证明以及母亲打工的照片,哭着对大雄说:“我去夜店上班,真的是因为无路可走。”大雄抱着她:“没事,没事,我只恨没有早点儿遇到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想到这里,我哑然失笑。

分手的时候,两个人很久都没说话。小云打破了沉默:“我回一趟长沙老家,陪老妈待一段日子。”大雄问道:“那你还会回来吗?”小云说:“不知道。”他们看着黄浦江大桥,小云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你没有话对我说吗,大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会恨我?”大雄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小云就那样离开了,离开的时候留给大雄一封信:

大雄,你最爱吃的上海小笼包我不能再给你做了,我知道你的生活陷入了困境,本想陪你一起扛下去,但是对不起,大雄,我走了。这张银行卡留给你,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我知道,未来你的日子会很苦,我会每个月给你转点儿钱。记得别再乱花钱了。我爱你。

小云

四季轮回,如果你情绪失控、生活窘迫的时候,恰好是在冬天,不仅会让你措手不及,还会让你如同掉进寒冷刺骨的冰水里。

5

大雄的父亲变卖了老家的房子,偿还银行的贷款。大雄为了躲债,睡在朋友家的沙发上,靠着朋友的救济勉强度日。能借钱的朋友都借了个遍,远方的发小都不放过。有一段时间,他换了手机卡,躲到了新疆,住在马史的空房子里。大雄时常对我说:“要是小云在,我是不是不会这么唉声叹气?”

那张小云留下来的银行卡每个月十五号都会收到一笔钱,不多不少,一千元。他把这张卡当作饭卡,至少每个月不用饿着。

能拒绝大雄的人,都拒绝了;被借过钱的人,也陆续问大雄要钱。我曾经给大雄转过一笔钱,大雄是我的兄弟,虽然没带我致富,但我也不能看他落难。我曾经也建议过他:“以你的姿色找一个富家女没问题的,老天剥夺了你的财富,但并没有剥夺你的颜值啊。”

有三年的时间,大雄到处打工,也依旧改不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有一次在酒吧,一个并不熟悉的歌手说:“大雄来了,请我们吃夜宵。”我站起来问道:“你是谁?”歌手反问我:“你是谁?”我骂道:“你以为大雄的钱是捡来的吗。”歌手说:“不就是一顿饭吗?”晚上大雄对我说:“我终于学会了过节约的日子。”

小云离开后,大雄好像与女色几乎绝缘了。我在西塘见过一个富家女,自称酒量特别好,喝了一杯便立刻醉倒在大雄的怀里,大雄把她送回房间后,又拉着我通宵在小屋唱歌。有太多这样的机会,大雄要么装傻要么远离,他希望借到的每一笔钱都是纯粹的。可是,这个傻大雄,只有靠感情才能借到更多的钱啊!

2014年,大雄找了一份新工作,为某个旅游App做推广。他主动要求来到新疆,我和他又每天厮混在乌鲁木齐。我带着大雄过我的日子,教他在吃饭的时候假装买单,教他买打折的衣服,甚至教他坐公交车。他把工资都打回家给爸妈还债,用小云的卡养活自己。有一次吃饭,扫码参与小游戏,摇手机跑马赛,大雄疯了一般地甩着胳膊摇手机,最后拿了一等奖免单,那一周大雄都喜气洋洋。

我问过大雄:“你又联系过小云吗?”

“没有。”

“可是你在花她给你的钱。”

“是啊,三年了。”大雄说道。

那一年,我和大雄约马史一起去了长沙。他问大雄:“你还和小云联系吗?她现在屁股是不是还很翘?”

我说:“他们早分手了!”

“我就知道,那女孩肯定不一般,还好你们没在一起,她就像个小妖精。”

“那你有她电话吗?发个视频,给她一个惊喜。”

大雄呵呵地笑了:“我真的没有。”

马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不过,我上次来长沙,和一个客户去夜总会喝酒,看到一个女孩,屁股和小云一样翘,化着浓妆,那一举一动和小云特别像。”

烟雾缭绕中,马史接着道:“有个小个子男人,比那个女孩矮半头,但手不老实,上下摸,还让那女孩唱歌,我看着都恶心。你猜咋的,她已经喝得迷糊了。我就问了店长,她叫啥名字?那店长说叫‘静香’。还好不叫小云。可是真的像!你说这么好看的女孩在这里混,不好好找份工作,找个男朋友!这都什么世道。”说完,马史捏灭了烟头。

大雄瘫在沙发上,肩膀颤抖着,下巴抽搐着,眼泪哗哗地在脸上流淌。大雄拉着我和马史去了那个夜店,我们问店长有没有一个叫静香的姑娘,店主说有啊!说完拉出来三个,问我们要哪个。

大雄在店里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小云。我们劝不住大雄,只能在周边的夜店转悠,陪着他找,最终也没有找到。

6

后来,大雄慢慢地还掉了一部分债务,也有了一份收入很好的工作。小云每个月打的钱他都不再花了,攒了下来。

那一年,大雄结婚了。我、马史、金丹华是伴郎团成员。婚礼是在女方的家乡办的,几十桌的亲朋好友到场。我参加过很多婚礼,总有一种恍惚感,觉得那一刻真挚的祝福是假的,但就这一次,我觉得是真的。因为这次是一场真真切切的假婚礼。女方的男人跑了,骗了女孩一百万,留了一个孩子。女孩要给家里交代,大雄假扮成新郎,而我们也是假装道贺的伴郎团。只是台下的人不知道。

轮到大雄发言。那一刻,我想他一定把女孩当作了小云,要不然为什么会泪流满面。每个女孩都不容易,都期待着一场华丽而动人的婚礼。他说:“一定有什么,是我辗转反侧费尽心思都要得到的答案;一定有什么,是让我坚守终生不顾一切都要寻求的幸福。而此刻,就是最美好的。”

也是在那个月,那张卡上再也没有进钱,也许小云已经知道大雄结婚了,也许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大雄。

可是小云,你听到的也许并非如你所想。

大雄并没有在夜店找到小云,他去了长沙所有的夜店,都没有遇到小云。但不甘心的大雄放弃了一个互联网公司年薪五十万+和一个日薪一千元起的工作机会,跑到长沙找了一份工作。

那份工作收入并不高,帮朋友组建小团队。白天大雄在公司上班,晚上就在这个城市跑代驾,一个月下来除去债务勉强为生。2017年,大雄把我也拉到了长沙。“我这里还有沙发可以睡,你来吧。至少你还会做饭,做饭省钱呢。”

我依旧会“欺负”大雄。我们住在十二楼,我按了十一楼,他没抬头出了电梯门。等我回到家玩了会儿手机,下楼发现他还在人家门口等着。我说:“你怎么不回家?这是1103,我们住在1203。”大雄恍然大悟:“难怪连不上网。”这不是以前的大雄。以前他也经常对我搞恶作剧,来到长沙后,他始终沉默不语。

大雄换了一张最便宜的手机卡,参与各种抽奖打折活动,还在酷热的夏天站在酒吧门口等着喝醉的人找他代驾。

想要在长沙这个八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里找一个女孩,谈何容易?又不是在青河。我曾经劝过大雄:“放弃吧。”

大雄说:“我至少在她生活的地方生活着,这里有她的气息,我走着她走过的路,心里还安心点儿。”

千年的等待,一定会等来一刹那相逢。到了那一刻,恐怕连时间都会停滞,万物都会屏息。

故事总要有结局,不过也有一些故事,不死就不会有。

我们都记得曾经诚挚而又疼痛地爱过,忠实而又平凡地找寻过。在伤痛与治愈中徘徊,在夜空与蓝天的交错中,经历过这样的年代。

如果真有一个结局,那么大雄就应该在这个城市里与小云相逢。

“你,你回来了?”

“你,你还等我。”

那比翼双飞,相爱的人总有一天会在一起。

当然还会有另外一个结局——女孩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他们见面了,互相祝福了对方。

关于这个故事,也许已经有了结局,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好。

大雄时常会哼起在南疆学的第一首歌曲:

亲爱的,你不要哭泣,

我的思念已经吹散在风里;

亲爱的,你是否还记得,

那段逝去的岁月?

我从来没有忘记。

我曾经问过大雄,我说:“如果小云是出台的,你还会这样爱着她吗?”大雄说:“小云出过一次台。那个男人让她感到温暖,并且开出了一个特别高的价码,那是小云唯一出过的台。”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

很多时候,两个人都不敢轻易去爱,因为你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磨难与悲伤;但如果你有勇气,就去爱吧,即使会让你难过。

因为散了,就真的找不到对方了。

骚呢,我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