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论高官

做高官的人是三重意义的奴隶：君主或王国的奴隶，声誉的奴隶，工作的奴隶。所以无论在人身上、行动上或者是时间上，他们都没有自由。

为了得到权力而不惜牺牲自己的自由，或者为了追求掌控他人的权力而牺牲自己，这种欲望真的是令人匪夷所思。升迁高就的过程是十分艰辛的，要经历很多的苦难，但爬得越高，得来的痛苦就会越多；而且上升的过程有时还是见不得人的，需要借用卑劣的手段，才能使人谋取高贵。

可人在较高的位置上也是呆不稳当的，其下场通常是悲惨的。要么是垮台，要么是失去势力，从而风头不再。“既没有当年的勇敢，又何必再贪恋活在人世。”[52]此言差矣，人想退的时候又退不了，该退的时候又不肯退，退了的人更有不甘轻易隐退的——即使他还处于老弱病残之中，本来是需要庇护的时候，也是如此。就像市镇里的老人一样，偏偏要坚持坐在闹市的街头，尽管这样做只能任由他的老态龙钟被路人讽刺罢了。

大人物一定要借他人的眼睛才能看到自己的幸福，要只是用自己的感觉来判断，他们就体会不到自己的幸福。但是一旦想到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别人对于他们所处地位的关注和羡慕，他们就仿佛能从这些传闻中获得快乐一样，即使他们自己的内心感受可能是相反的。因为他们是最早发现自己可悲的人，尽管他们又可能是最后一个看到自己不足的人。无疑，高贵的人在反观自己的时候往往都是不解的，而且他们身处事务的忙碌之中，无论是对于自己的身体或是心灵上的健康，他们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照料。正如塞奈卡所说：“假如一个人在死的时候还是名扬天下，但他自己却不了解自己，那也死得太悲哀了。”[53]

人们在位的时候就有权做好事或者去做恶事。作恶是应该得到诅咒的，因此对于作恶来说，最好是没有欲望而为之，其次就是没有能力而为之。但行善之权力仍是端正的、符合法律的憧憬所在。善良的意念虽可以被上帝采纳，但要是不实施，就只不过是一场好梦而已。而行善则非要以有权有势作为它的后盾和前锋不可。

功名利禄和宏伟的事业乃是人类谋求高位的最终目的，看到这样的目的实现，对人们来说，则是安息的完成。如果有人能够成为上帝的剧场中的参与者，那么他同样也是上帝的安息的共享之人。“上帝看着一切所造的都特别好。”[54]然后也就到了安息日了。

刚当上官的时候，就应该用典范在面前树立起最佳的榜样，因为仿效就是一套有效的原则。之后，就是树立你自己的典范，并严格地自己检查自己，查验是否有进步。此外也不要忽视前任的失误的地方，这不是为了要诋毁前任的声名而突出自己，而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

因此，要进行改进，既不能过度声张，也不能诋毁前任，应该给自己订立规范，而且要创立后人能够效仿的优秀的先例。凡事都要追到最先的根源，而且要究其退化的原因和途径。但是要顾及两点：第一，当初什么是最好的，第二，如今什么是最合适的。

行事应当力求有规矩，以便他人可以把握，但是不要太古板或者拘泥于以前的形式，在变更规矩的时候，自己应该能够对这件事解释得十分清楚。

当权者维护自己的权益，但不要卷入任何权限的纠纷之中；宁可渐渐地掌控实权，也不能争吵着去刻意地追求名分。同样也要维护下属的一些权利，就他们的尊荣而言，与其事事亲力亲为，不如指导他们进行运筹帷幄。欢迎并且邀请和他们行使职权有关的意见，对待那些通知消息的人，不要将其看做是搬弄是非的人而拒之门外，要耐心接纳。

当官的弊病主要有四个：拖拉、贪污、粗暴和面子比较薄。说起拖拉，如果想要避免，应平易近人，还应该遵守约会的时间，处理手中的事情应该一鼓作气，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把其他事情搅和在一起。

说起贪污腐化，不仅要约束自己和随从不能受贿，还要约束求情来的人也不能行贿。因为正直的品质可能只对自己有作用，但对于树立正直的形象，还有对贿赂深恶痛绝的声名，则对他人的一方起作用。不仅要避免受贿的事情，而且也要避免受贿的嫌疑。凡是被人们认为反复无常，还有没有明确的原因，就明显地改弦更张，就很容易引致贪污的嫌疑了。因此当你改变想法或者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将这些事情还有它们的变化和理由加以公开地承认和宣布，不要妄想蒙混过关。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有下属或者亲信和你关系十分密切，而他们却没有明显的可以称赞的地方，这就很容易让人看作是暗行贪污的一个旁门左道。

说到粗暴，它是一种招人记恨的事，而且是毫无必要之事。严厉让人产生畏惧，但蛮横却只能让人有怨气。即使是呵斥下级，也应该是严厉而并不是尖刻。

面子太薄的危害比受贿可能还要大。因为贿赂只是偶尔才会有，但如果纠缠在情面上往往可以左右一个人的行动，那他就会一直受到面子的约束和奴役了。就像所罗门所说的：“看人的情面人们可以因为一块面包而枉法。”[55]

有古语说得十分有道理：“地位升迁就知道了他的品性。”有些人当官便更高尚，有些人就更狭隘。塔西佗论加尔巴时说：“要是他从没有做过皇帝，人家也都会推举他做皇帝。”但他论及韦斯巴芗时却说：“在所有君主中，唯有韦斯巴芗一个人是在当了皇帝之后变得更加贤明的。”虽然前面的一句是指统治的能力，后一句则是指气度和情怀，但是无论是哪个人，只要是有了权位然后再改善，就证明他的人格高尚还有心胸宽阔了。因为，权位就是，或者说应该当是德政的所在，而且就像大自然一样，每当事情在进入正轨进行的时候，这个运动就是最为剧烈的，上轨之后就会活动得和缓了。所以向着权位争斗的时候，他们的德行是沸腾的，而当权时的品行则是安稳而平静的。

所有晋升的人都好像登上一条不断转动的楼梯一样，要是遇到有派系之分的事情，最好就让自己往上登高的时候加入其中的一派，爬上去了之后就要保持中立，不偏不倚。还应该善意而公平地对待以前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的名声，因为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成为一种债务，等到将来的时候你离开了不还也不行了。对待同事，要尊重他们，宁可在他们意外的时候会见他们，也不要在他们有事相求的时候不予考虑。但是在谈话的时候和私下答复求助者的时候，不要总是想着自己的地位，相反，最好从人们的口中说出来：“他工作起来真像是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