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堂吉诃德大战风车 桑丘·潘沙猛喝美酒
主仆二人边走边说，远远看见野地里竖着三四十架风车。堂吉诃德一见，喜出望外，对他的侍从说：
“想得好不如碰得巧。你往那边看，桑丘，那儿来了三十多个巨人，个个无法无天。我要上去与他们交战，将他们全部杀死，挣些战利品，咱们也可以发点小财。把这些坏东西从地球上清除掉，就是为上帝立了大功，所以，我同他们打仗是正义之战。”
桑丘说：“哪有什么巨人呀？”
堂吉诃德说：“那些长着长胳膊的，你没看见？有的巨人胳膊有十二三里长呢。”
桑丘说：“您再仔细瞧瞧，那不是巨人，是风车。您说的长胳膊是风车的翅膀，风吹动它，它就能叫石磨转起来。”
堂吉诃德说：“你到底是没干过冒险这一行。那些的的确确是巨人。你害怕，就躲到一边去，做你的祷告，让我单枪匹马和那群巨人玩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踢坐骑，飞也似的，直取那三十多架风车。桑丘叫嚷不迭，说前面是风车不是巨人。他哪里肯听，其实，也听不见。等跑到跟前，也不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便高声叫嚷道：
“不要跑！胆小鬼！下流玩意儿！前来挑战的骑士，只一人一枪一马！”
恰好刮起一阵小风，转动了那些巨大的风车翼。堂吉诃德见此又嚷道：
“晃什么胳膊！你们的胳膊就是比百臂巨人布里亚雷奥的还多，我也会叫你们败在我的脚下！！”
喊完了便念念有词，向他那位美人温柔内雅虔诚祷告一番，求她千万保佑自己，然后，一手持盾护身，一手举着长矛，催马向第一架风车冲去，一枪便刺中了风车的翅膀。翅膀借着风力转得正猛，将矛折成数节，顺势扫过去，把堂吉诃德连同坐骑扔得老远。堂吉诃德摔在地上，不得动弹。桑丘见状，急忙催驴来救，到了跟前，说：
“天啊，我不是跟您说了吗？看清楚，那是风车，不是巨人。您是不是有点儿犯晕？要不，能看不出那是风车？”
堂吉诃德说：“甭说了，桑丘，打仗这事最难说。对，一定是抢我书的佛雷斯东魔法师在和我作对。没错，巨人变成风车，肯定是他玩的把戏，还不是怕我胜了，名扬四海？可他哪里知道，他的邪法到底敌不过我的剑法。”
桑丘说：“这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桑丘扶起主人。堂吉诃德又骑上差点儿摔断脊梁骨的稀世驽驹。主仆二人一边说着刚才的遭遇，一边朝拉皮塞隘口走去，因为堂吉诃德说，那条路来往人多，冒险的事也多。但一想起长矛断成了好几截，堂吉诃德就大为恼火，对桑丘说：
“记得书上讲过一位西班牙骑士，叫迭戈·佩雷斯·德·巴尔加斯的，他有一回跟人动武，把剑砍断了，就从树上劈下一根粗树杈，当剑使，打昏了许多摩尔人，因此得了个绰号，叫‘树杈’。后来他干脆自称树杈巴尔加斯，子孙后代也跟着以此为姓。我跟你讲这个故事，你知道为啥吗？告诉你吧，我一路上看见不少大树，也想学树杈巴尔加斯的样儿，弄根粗树杈子，干几件露脸的事，叫你开开眼，要不然，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那时候，你就知道跟了我有多划算。”
桑丘说：“就让老天爷看着办吧。您说的我全信。不过，您还是坐正了。您看，您身子都歪到哪儿去了！是不是疼得挺厉害？”
堂吉诃德说：“怎么会不疼呢？我没吭声，是因为游侠受了伤，肠子打出来也不许哼哼。”
桑丘说：“那您就甭哼哼了。可是天知道，我倒愿意您难受想哼哼就哼哼。反正我不管那套，疼就叫唤。骑士难过不准叫，骑士的侍从也不准叫吗？”
堂吉诃德看他这股子傻劲，忍不住笑了。他声明，桑丘愿意哼哼还是不愿意哼哼，这时哼还是那时哼，是小声哼还是大声哼，都由他自己，因为还没听说哪本骑士小说有不准骑士的侍从喊疼的说法。这时，桑丘说，该吃饭了。堂吉诃德说，他还不想吃，桑丘想吃先吃好了。桑丘听主人这么说，就跟在稀世驽驹屁股后头，慢腾腾地一边走一边吃，一会儿抱起酒囊喝一口，那个滋润，那个舒服呀，简直像个活神仙。马拉加的酒最有名吧，就那个地方开酒馆的见了桑丘这得意劲，都会自叹不如。桑丘只顾喝酒，早把东家许给他的愿忘到了脑后，觉着出来冒险是叫人担惊受怕，但也不是什么苦差事，说实在的，还挺舒坦。
他们那天晚上在林子里过了一夜。堂吉诃德折了一根枯枝，把剩下的枪尖插在上头，算是又有了兵器。他想起书中的骑士在荒野树林里过夜，因思念情人几夜几夜不睡觉，也要学人家的样儿，一门心思去想他的意中人温柔内雅。桑丘吃得饱饱的，又没喝什么提神的东西，一觉就睡到大天亮，太阳照着他的脸，鸟儿在他耳边叽喳乱叫，他都没醒过来。堂吉诃德把他叫醒，他又去拿酒囊，发现酒囊瘪下去不少，便有点儿上火，因为他想，在这条路上走，到哪儿能买得上酒？！堂吉诃德还是不肯吃饭，他想继续做甜蜜的相思，享用精神美餐。他们又重新上路。大约下午三点，已望见拉皮塞隘口。
堂吉诃德说：“桑丘老弟，这个地方冒险的事多的是，有一点你给我记住：跟我对打的人是流氓、下三烂，你可以上手帮我；如果是骑士，我就是有了天下最危险的危险，你也不能拔剑相助，因为你没授封骑士。总之，这是骑士的规矩。”
桑丘说：“老爷，您放心好了。您说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天生对人和气，最讨厌打架。不过，要是为了自卫，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您这规矩是人定的，还是天定的，总不能光叫人挨打，不让人还手吧？”
堂吉诃德说：“我也是这样说。不过要是你帮我和骑士打，那一定要捺着性子，遇事讲个分寸。”
桑丘说：“我一定听命，把您的命令当礼拜日来执行，说休息就休息。”
正说话间，路上远远出现两位圣贝尼托教团的修士，戴着面罩，打着阳伞，骑着两匹高头大骡，好似两峰骆驼。后头有一辆马车，车上坐了一位贵夫人，从比斯开来，到塞维利亚去，她丈夫要去美洲赴任做官，在那里等她一同出发。同行的有四五个骑马的和两个马夫。两位修士和那夫人一行并不认识，只是同路而已。可堂吉诃德一见，就想的不一样了，只听他对自己的侍从说：
“我没说错吧？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冒险事可叫咱们给碰上了。你听我给你说，那两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大概……肯定是魔法师，他们用马车劫走了一位公主。我要前去搭救公主，严惩那伙强人。”
桑丘说：“完了，这比那大战风车还要糟。我说，老爷，那两位分明是圣贝尼托教团的修士，那马车上的人肯定也是过路行人。我看，您还是小心为上，千万别受了魔鬼的骗。”
堂吉诃德说：“桑丘，我不是说过吗？你呀，根本不懂冒险。我说的绝不会有错，你就等着瞧好吧。”
说罢，他前行几步，站在路当中。等两个修士走近，能彼此听见，就高声喝道：
“你们这帮妖魔听着，快将你们抢走的公主留下，如若不然，定要你们的狗命！”
两位修士听了，忙勒住骡子，见堂吉诃德样子古怪、说话离奇，十分惊讶，就答道：
“绅士先生，我们不是妖魔，是赶路的修士。什么用车劫走公主，我们毫不知情呀！”
堂吉诃德叫道：“少给我来这套！你们这两个混蛋想用花言巧语骗我！”
他不容人家分辩，催马持矛，直取靠前的那个修士。堂吉诃德来势凶猛，吓得修士先行滚鞍倒地，要不然，非撞个半死。另一位修士见此，急忙赶着胯下的大骡子，飞跑而去，比兔子还快。
桑丘看见一个修士倒地，赶紧跳下毛驴，跑到他身边，动手就脱人家的衣服。修士的两个马夫见了，过来问他凭什么脱别人的衣服。桑丘说，他东家堂吉诃德打败了修士，修士的衣服就是战利品，他也该得一点儿。两个马夫不会耍笑，也不明白什么是战利品，什么叫打仗，他们看堂吉诃德在和车上的人说话，离这儿挺远，就一齐冲上去，把桑丘推倒在地，踢了一顿，又把他的胡子拔个精光。桑丘直挺挺躺在地上，没气了，摔倒的修士吓得面无血色，魂不附体，急忙爬上骡子，朝同伴那儿飞奔而去。他那位同伴早逃得远远的，在等着看这场突然袭击会是什么结局。两位修士见面后，怕凶多吉少，也不等看什么结局了，立刻催骡赶路去了，一边在胸前猛画十字，画得那个多、那个快，好像有鬼在后面追他们。
堂吉诃德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只顾在这里和车上的夫人谈话。他说：
“美丽的夫人，您现在可以自由自在了。劫持您的那伙强人已被我这双铁臂打得落花流水，望风而逃。您不必问救您的是谁。我告诉您吧，我叫堂吉诃德·德·拉曼查，是游侠骑士加冒险家，我的心上人就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温柔内雅·德尔·托博索。我救了您不用报答，只求您去托博索村替我拜见她，把我救您的事告诉她就行。”
夫人的随从中有一个比斯开人，听堂吉诃德要他们马上转回到托博索村，还挡在车前，就跑过来，一把抓住堂吉诃德的长矛，跟他大嚷，说出的话不像卡斯提亚语，更不像比斯开语，总之是南腔北调：
“快靠边儿！你这倒霉的鸡屎（骑士）！内（你）不让叫车走！我压（要）你的小命！”
那个比斯开人咬字欠准，可堂吉诃德全听得懂。他很镇定地说：
“你不是骑士，要是的话，像你这样在我面前放肆，满嘴傻话，我早就揍你了，你这混蛋！”
那个比斯开人说：“我不是鸡屎？内胡说！内放下长矛，拔出包剑（宝剑），内就知道送猫下水，屎情（事情）难办。陆上比斯开人，海里是鸡屎，鸡屎就是魔鬼！内敢说个不字，胡说的就是内！”
堂吉诃德说：“阿格拉黑斯说过：现在就叫你瞧好吧！”
说罢，把长矛扔在地上，拔出宝剑，手持盾牌，直取比斯开人，要他的性命。比斯开人骑的是一头劣等骡子，怕它误事，正要下来，哪承想堂吉诃德已拍马赶到，他幸亏正在马车旁边，就急中生智，从车上夺过一个垫子做盾牌，两人就打将起来。打得真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谁劝也劝不住。比斯开人扬言，要是不让他把这个仗打到底，他就先把车上的夫人杀掉，反正谁拦他，就杀死谁。夫人一看，急忙吩咐车夫把车赶得远远的，遥观这场恶斗。只见那比斯开人晃过堂吉诃德的盾牌，向他肩上猛砍一剑。幸亏堂吉诃德有铠甲护身，否则，上身早成两半。那一剑砍得有力，堂吉诃德大吃一惊，忙喊道：
“啊！我心上的人，美人中的佳丽！快来救救你的骑士，他为了你，有人竟要他的性命！”
说着，持盾挥剑，向比斯开人扑去，恨不得一剑刺去立见输赢。比斯开人一看对手已杀得眼红，自己也得拼命。可是那头劣骡早已累得半死，加上生来就不是干这行的东西，不管主人勒缰绳还是踢肚子，它都坚决不动。比斯开人没办法，只好拿坐垫当盾牌，等着挨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堂吉诃德催马赶到，举剑便砍。比斯开人忙用坐垫护身，挥剑来挡。观战的人，不知道这两剑相交会是什么结果，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车上的夫人和几位侍女只知道向各家教堂各路神仙作揖呼救，求上帝保佑这个侍从和她们自己逃脱这场大难，免遭祸殃。谁承想，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作者戛然而止，不往下讲了，说什么堂吉诃德的英雄事迹他就知道这些。但是，这部书的另一位作者不相信他的话，认为拉曼查的读书人中肯定有人保存着这位著名骑士的有关材料，就费尽心机，四处寻找，最后托老天的福，居然心想事成。要知他是如何找到的，请您接着往下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