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控功能失调
认知神经科学中用“管控功能”(executive function)一词来描述脑的最高级功能,包括计划、决策、对注意力的控制、自我监控等等。管控功能对脑的作用,相当于首席执行官对公司的作用。它使我们能够在大体上控制自己的想法和行为。
当一个人额叶受伤、管控功能受损,他就可能失去计划和明智决策的能力,甚至无法将自己的行为克制在社会礼节之内。此外,他们的举止会变得好像习惯行为。俄国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工科学生弗拉基米尔,他有一次冒险到铁轨上去捡足球,结果撞上火车,撞坏了额叶,也不幸失去了决策和高级思考的能力。他常常呆呆地坐着,两眼放空。每当护士想引他说话,他不是视而不见就是开口谩骂。他甚至难以完成最基本的指令。当有人给他一张纸,要他画一个圆圈时,他只是茫然地望着对方,一动不动。一定要对方抓住他的手帮忙,他才会开始画起来。然而当他终于能够自己画成一个圆圈时,他却一发不可收拾,一遍一遍地画圈,直到旁人把他的手从纸上拉开为止。显然,弗拉基米尔的程序性记忆使他有效地画出了一个个圆圈,但是因为额叶损伤,他已经无法阻止自己不画了。
额叶功能失调还有一个更加生动的例子,称为“异手症”,患者的手掌会不受指挥地抓住一个附近的物体。患者并不想移动这只手掌,它是自动动起来的。有时候,患者甚至无法将这只手里的物体松开,需要出动另外那只手方能解围。有报告称,这种疾病的一名患者发现他可以大吼一声使这只异手松开,还有一名患者说她的异手曾经要掐死她。一般来说,异手会和身体的其他部位对着干,比如当你用正常的那只手扣扣子时,它就解开扣子。患者还报告说他们的异手会从另外那只手里抢过东西,并做出些淘气的举动。这些患者都有前额叶功能失调,他们的四肢常会表现出惊人的自动行为。
法国神经病学家弗朗索瓦·莱尔密特(François Lhermitte)有一项出名的研究,他发现某些前额叶受伤的病人会自动开始使用周围的工具或是物品,即使这种行为很不合时宜。在一项实验中,莱尔密特把一位前额叶受伤的病人请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事先在门边的一张桌子上放了一幅带镜框的照片,还有一把榔头和钉子。病人进门时看见了桌上的照片和工具,毫不犹豫地把钉子敲进墙壁,然后把照片挂了上去。没有人吩咐他这么做。他显然是看见了榔头和钉子,然后便习惯性地把它们拿起来敲打了一番,这很像是那位心不在焉的司机,在应该开车去别处的时候仍然习惯性地开到了工作单位。如果人脑没有发挥管控功能、做出明智的干预,习惯系统就会接管身体,做出习惯的举动。
另一项实验中,研究者将两名前额叶受损的病人带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一张凌乱的床铺。这两个病人,一个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另一个是单身男职员。那名母亲先进去,她一进门就走到床边,将床单塞好、把枕头拍松,然后小心地铺好被子。接着一名研究者将床铺弄乱,再把那个男病人叫进房里。结果他径直走到床边,一头栽了进去,小睡了一会儿。和第一个实验一样,管控功能的缺失使这两个病人都自动采取了习惯的行为;在这个实验中,他们的行为又恰好符合大众心目中的性别差异。
莱尔密特将这称作“强迫运用行为”(utilization behavior)。他还指出,只有当患者本来就用惯了这些物品时,才会表现出这种行为。当他把香烟和打火机放到一个吸烟者和一个不吸烟者的面前(两人都有前额叶损伤),只有那个吸烟者给自己点了烟。不吸烟者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吸烟的习惯,所以并未表现出自动点烟的行为。
前额叶损伤患者的这种自动行为,是不是完全等同于普通人的习惯反应?未必。前额叶损伤可能造成许多后果,而且没有两个病例是完全相同的。这些病人的举止中的确可以观察到习惯行为的痕迹。有些病人的额叶只有部分损坏,产生习惯行为的纹状体完好无伤。一旦管控功能出了故障,脑就会加大对习惯系统的依赖,而这时病人就会表现出比较自动、刻板的行为了。
无论是额叶受伤还是专注于其他念头,只要管控功能缺位,人脑就会依赖其他手段来产生行为,这又会导致自动行为的出现。在较短的时间内,我们大可以不假思索地行动,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意识——就像僵尸一般。问题是,如果脑中的自动过程可以替我们开车,替我们挂照片,替我们铺床,那它们接下来还能做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