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农民战争的爆发
一 秦末农民大起义的前奏
残忍昏暴的秦二世 秦二世胡亥(前209年至前207年)依靠赵高等取得帝位以后,其统治之残酷,较秦始皇有过之而无不及。21岁的胡亥任赵高为郎中令,宫内外之事皆依其谋划。赵高因自己“素小贱”,地位卑微,如今虽有二世为靠山,也恐众大臣及诸公子不服,所以就鼓动二世诛杀大臣:“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二世也觉得“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几个兄弟还有争皇位的危险。因此,就决意“诛大臣及诸公子”(《史记·秦始皇本纪》),以巩固自己的皇位。
二世有兄弟姐妹数十人,经过与赵高共同策划,罗织罪名,将“六公子戮死于杜”(《史记·秦始皇本纪》),又把另外的十二个公子“僇死咸阳市”(《史记·李斯列传》),还有公子将闾昆弟三人,被迫“流涕拔剑自杀”(《史记·秦始皇本纪》),公子高见势不好,准备逃跑,又恐家属被族,于是就主动上书,请求为秦始皇殉葬。见到公子高主动求死的奏书,“二世大悦”,准其请求,“赐钱十万以葬”(《史记·李斯列传》)。对姐妹们也不放过,将其杀于秦陵前。胡亥就这样把这些兄弟姐妹一个个地除掉。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秦始皇陵附近已经发现了一些贵族的陪葬墓,据估计,可能就是那些被二世杀死的公子、公主的墓葬。公正的大地如实地记载下地主贵族内部残酷屠杀的血淋淋的图景。对于大臣,二世及赵高也不放过,凡属他们认为“不可者”,均以各种借口杀掉,如曾为秦王朝“将兵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立有战功的蒙恬,虽没和扶苏同死,但不久二世还是逼他“吞药自杀”。对于与赵高有仇的蒙毅,当然更不能放过,胡亥专门派御史将其杀死。至于其他宗室大臣则“相连坐者不可胜数”(《史记·李斯列传》),结果使得“宗室振恐”(《史记·秦始皇本纪》),“群臣人人自危”(《史记·李斯列传》)。对于赵高、胡亥这种残杀宗室大臣的行为,连胡亥的侄儿子婴都不以为然。子婴从统治阶级利益出发,用赵王迁杀良臣李牧而信任颜聚、齐王建杀忠良而用后胜的历史教训,劝谏二世不要滥杀功臣,并指出:“诛杀功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史记·蒙恬列传》)但是,二世对这些话根本无动于衷,他仍然肆意妄为,“法令诛罚日益刻深”(《史记·李斯列传》)。
残忍昏暴的秦二世,对劳动人民的剥削、压榨更加残酷。在埋葬秦始皇时,二世下令,始皇后宫凡无子者,均须为秦始皇殉葬,成为秦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人殉。他还惟恐营建秦始皇陵的工匠泄漏内部机密,竟于尸体下葬后,将所有在墓内工作的工匠统统埋于墓内,制造了中国历史上罕见的惨剧。始皇死后,二世为他修建陵园的工程并未停止,大批劳动力被投入到建筑始皇陵园的劳动中,据估计,仅始皇陵园中的封土、内外城墙、四大俑坑,防洪水堤等土方量至少要达到一千三百一十七万七千立方米,需十万人干一年才可能完成。骊山陵园的石料,来自长安西北二百多里的甘泉山,当时曾流传着“运石甘泉口,渭水为不流,千人一唱,万人相钩”(《太平御览》卷559引《关中记》)的民谣。考古工作者已经在始皇陵外城西北,发现了一处面积达7500平方米的石料加工场(见杭德洲《略谈修建始皇陵的徭役负担》,《考古与文物丛刊》第三号)。这样大的工程,所耗费的人力是不难想象的,修建始皇陵的人数最多时大约达七十万人,这些人多是犯罪的刑徒或服徭役的劳动人民。不久前,在始皇陵西侧的赵背户村,发现一规模甚大的葬区,面积达8100平方米。这只是葬区的一部分,仅从这一部分葬区中清理的32座墓葬中,就出土了100具骨架。这些骨架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肢解,有的头骨还带有刀痕,显然是被杀后埋葬的。这些累累的白骨是对秦王朝繁重的徭役和严酷刑法的无声控诉。(《秦始皇陵西侧赵背户村秦刑徒墓》,载《文物》1982年第3期)
二世还继续兴建秦始皇统治时期未竣工的阿房宫,还不断地“治直(道)、驰道”(《史记·李斯列传》),又征发人民戍边,“外抚四夷”,同时还调集各郡县“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史记·秦始皇本纪》)。秦二世如此恣意挥霍,当然必定要向劳动人民榨取。因此,在他统治期间“赋敛愈重,戍徭无已”(《史记·李斯列传》)。使原来就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千百万劳动人民,彻底断绝了生路,于是就有更多的人铤而走险,为争生存而起来斗争。
农民大起义的前奏 在秦始皇统治期间,就有不少人走上了反抗的道路,如在骊山修始皇陵的刑徒英布,逃跑后至江中,纠集众多刑徒为“群盗”(《史记·黥布列传》);在巨野泽(山东巨野一带),也有一伙少年在彭越的率领下为“群盗”(《史记·魏豹彭越列传》)。连一些下级官吏也有逃亡的,如身为泗水亭长的刘邦,在押送服刑的刑徒及服役的农民途中“途多道亡”,最后刘邦“自度比至皆亡之”,无法交差,只好将押送的人全部放走,自己也逃亡,“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史记·高祖本纪》)。这些零星的反抗,在二世胡亥统治时期已汇合成为一股股起义的细流,冲击着秦二世的统治。
就连昏聩的二世胡亥自己也感到了统治危机,他登上皇位之后就承认“黔首未集附”。为了稳定局面,巩固统治,二世也想袭用秦始皇以耀武扬威来“威服海内”的办法。秦二世元年(前209年)春,胡亥同李斯等开始“巡行郡县”,先到碣石,又沿海南下至会稽,再绕回辽东,最后从辽东返咸阳“至辽东而还”(《史记·秦始皇本纪》)。但这种虚张声势的办法早已不能将人吓倒,在二世上台不久的短短时间内“欲叛者众”(《史记·李斯列传》),这时,全国至少有一半人以上都加入了反对秦王朝统治的行列:“百姓……欲为乱者,十室而五。”普天之下,民怨沸腾。对于秦王朝的封建统治,已经到了“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仇”(《汉书·贾山传》)的地步,奋起反抗秦王朝统治的人愈聚愈多,更多的人“逃亡山林,转为‘盗贼’”,出现了“群盗满山”(《汉书·贾山传》)的局面,整个中国大地到处都迸发着仇恨的火星。
在统治阶级内部,矛盾也愈来愈尖锐。由于秦二世、赵高等人杀戮宗室和大臣,使朝廷内也开始分崩离析。
这样,在秦二世统治开始以后,“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人怀自危之心,各阶级、各等级的人都感到过不下去了。于是,全国范围的农民大起义时机终于成熟。
二 起义的爆发和反秦战争的初步胜利
大泽乡的烽火 正当在秦王朝统治下的中国社会,被秦始皇、二世胡亥等独夫、暴君蹂躏得再也无法向前迈步的时候,一场惊天动地的农民战争使社会解脱了危机。而适应这一时代需要,最初点起革命烽火的两个伟大人物,就是陈胜和吴广。
陈胜又叫陈涉,阳城(河南登封)人。吴广又名叔,阳夏(河南太康)人。这是在秦王朝统治下的两个贫苦农民。陈胜曾为人佣耕,地主阶级的压迫剥削,使他对现实充满了忿懑和不平,他不甘于贫困的生活地位,曾经对同伴说“苟富贵,无相忘”,反映了他要改变现实的“鸿鹄之志”(《史记·陈涉世家》)。
秦二世元年(前209年)七月,胡亥下令“发闾左”去戍边。闾左是住在闾里左边的贫苦农民,他们多是一些依附农民,惨遭地主阶级剥削,但在封建政府的户籍中没有他们的地位,所以他们是“复除者”(《汉书·爰盎晁错传》引孟康注)。在一般的情况下,封建政府是不发闾左服徭役的。现在,竟将徭役摊派到“闾左”的头上来了,说明兵源和劳动力已缺乏到什么程度。陈胜、吴广也被征发,随着另外的九百个贫苦农民,在两个将尉的押送下,到渔阳(今北京密云)戍守。但行至蕲县大泽乡(安徽宿县东南20公里的刘村集附近),遇到大雨,不能前进,按秦法规定,戍卒不按期报到,必定斩首。在这生死关头,早已蓄意举行起义的陈胜、吴广私下商量说:赶到目的地或者逃亡都没有活的希望,不如趁此“举大计”干起来吧。陈胜平时十分注意社会状况,他不仅对秦王朝的残酷统治,有切肤之痛,而且对形势有极清楚的认识,他说:“天下苦秦久矣”,二世胡亥本不当立,但他杀死敢于劝谏秦始皇的公子扶苏,夺取皇位,十分不得人心。楚将项燕“数有功,爱士卒”,在楚地威望很高,许多人还不知道这两个人已死,如果抬出扶苏和项燕作为号召,鼓动起义,定有不少人响应。陈胜的分析是完全符合实际的。为了发动和团结广大群众,把统治阶级中有影响的人推出来作为号召,正是陈胜对当时社会有深刻了解的表现。封建社会初期的农民,对“昏主”“暴君”和“贪官”抱有强烈的仇恨,他们希望和拥护“清官”和“好皇帝”,正是从这种实际出发。
陈胜、吴广为发动起义作了周密安排。首先,他们利用群众迷信思想,大造舆论。陈胜、吴广都是被指定的屯长,他们在戍卒中都有一定的威信。为坚定大家对陈胜的信任,他们暗暗地在帛上书写“陈胜王”三个字,并把它藏在鱼腹中,戍卒在剖鱼时发现这一帛书,非常惊异。他们又在深夜,到附近丛祠中点上一堆火,并模仿狐狸的声音,大呼“大楚兴,陈胜王”。这“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的办法十分有效,戍卒们私下纷纷议论,觉得陈胜能成大事。因为楚将项燕曾在蕲县反抗过秦军,这里原为楚地,所以宣传“大楚兴”对当地农民有很大的号召力。在封建社会里,像陈胜、吴广这样的“瓮牖绳枢之子,筈隶之人”(贾谊《过秦论》),两个不出名的贫苦农民,要发动众多的农民举行起义,能够想到利用这种方法,充分表现了他们的聪明智慧、组织才能和首创精神。
地火在运行,只要开一个口它就会爆发出来。陈胜、吴广找到了一个很适合的喷火口。押送戍卒的两个军尉十分骄横,九百个贫民对于秦王朝的仇恨,首先都集中在军尉身上。一天,这两个将尉(即军尉,因押送戍卒故称将尉)酒醉,吴广故意说要逃走,将尉一听果然举鞭就打,激起在场的戍卒们的愤怒。将尉鞭打吴广还不够,竟要拔剑杀人。吴广奋起夺剑杀死平时作威作福的将尉,陈胜也帮助将另一个将尉杀掉。早就郁积在大家心头的仇恨,像烈火一样顷刻喷发出来。陈胜抓住这一时机,对大家说:现在已经超过规定到达的期限,“失期当斩”,就是不被杀头,戍守边境的十有八九都要死在那里。他指出: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反抗一条路,“壮士”要死,也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难道王侯将相是天生的吗!陈胜的话,使大家下定决心,同声响应:“敬受命!”于是,九百个戍卒“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以“大楚”为号,并推陈胜为将军,吴广为都尉,组成了一支手持木棍、农具的起义队伍。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农民大起义的熊熊烈火,就在这大泽乡燃烧起来了。
初步取胜占领陈县 起义开始后,陈胜、吴广就率领这支愤怒的队伍,向大泽乡所在的蕲县进攻,并立即占领它。接着,就分兵两路向东西两面发展:一路由符离人葛婴率领部分起义军向东;另一路由陈胜自己率领,向蕲县以西挺进。这两路军队一路得到贫苦农民的热烈拥护,势如破竹,迅速占领铚(安徽淮北濉溪县临涣镇)、酂(河南永城西酂城)、谯(安徽亳州)、苦(河南鹿邑)、柘(河南柘城北)五个县城。在十天左右,横扫数百里。义军所到之处,被压迫的人民纷纷前来投奔,当进入陈县境内时,这支队伍,已经拥有战车六七百辆,骑兵一千多人,步兵数万人了。
陈(河南淮阳)在西周至春秋时曾为陈国首都,战国末,楚国曾自郢迁都于此,这里地处鸿沟和颍水会合处,是南北交通要冲,秦统一后,是陈郡首府,为秦代的一个重要城市。起义队伍来至陈县,郡守和县令均已逃走,只有郡丞率秦军抵抗,在丽谯门一战中,郡丞即被杀死,起义军迅速占领陈,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这座城市。
陈是秦末农民起义军占领的第一个大城市,也是一个重要根据地。革命形势发展,要求起义军建立更严密组织,提出明确的纲领口号,于是,陈胜等入陈后“号令召三老、豪杰皆来与会计事”(《史记·陈涉世家》),大家认为“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史记·陈涉世家》)。于是,陈涉立为王,号曰“张楚”。这里提出的“伐无道,诛暴秦”就成为农民起义军响亮的口号。而“张楚”又成为当时的年号。1973年底,在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中,出土了一件汉代帛书《五星占》,这是一部现存最早的天文书,在天文史的研究上具有特别重要价值。就在这一部科学价值很高的古书上,出现了“张楚”的年号(见《“五星占”附表释文》,载《文物》1974年第11期)。这一事实证明秦末农民起义军在陈的整顿、健全组织,具有深刻意义,使张楚的年号深入人心,以至汉代出现的科学著作中,还“把农民起义领袖陈胜的国(年)号张楚作为年号列入”,可以看出“农民起义军在当时的巨大影响”。(刘云友《中国天文史上的一个重要发现》,载《文物》1974年第11期)
起义军在陈的胜利,使大泽乡燃起的革命烽火,飞速地蔓延到全国大部分地区,原来散布于各地的革命力量,很快地以陈为中心,汇合成一支巨大的洪流,形成了全国性的伟大的农民战争。
反秦力量的空前汇合 陈县胜利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各地“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史记·陈涉世家》)。人们起而响应陈胜,在各地展开了斗争,“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史记·张耳陈余列传》),纷纷揭出反旗。如沛县人刘邦,在陈胜等占领陈县的后两日,聚众数百人,杀死沛(江苏沛县东)令,在沛县举行起义。刘邦立为沛公,集众二三千人,攻占胡陵(山东鱼台东南湖陵城)、方与(山东鱼台西旧城集)等县。凌县(江苏泗阳西北)人秦嘉,铚县人董,符离人朱鸡石,取虑(安徽灵璧东北潼郡)人郑布,徐县(江苏泗洪南大徐台子)人丁疾等在淮北举起反秦的旗帜。这一路义军向郯县(山东郯城县北)进攻,把秦王朝的东海郡守庆围困在城里。郦商在高阳(河南杞县西南高阳集)起义,队伍迅速发展到几千人。项梁、项羽在吴县(江苏苏州)听到陈胜起义消息后,立刻起兵响应,杀死会稽郡守殷通,集合精兵八千人。沛县人王陵聚众数千人,占据南阳(河南南阳一带)地区。昌邑人彭越也已聚众千余人。早已率一支“刑徒”组成起义队伍的英布,活跃于鄱阳湖一带,这时也迫使番阳(江西鄱阳县东)县令吴芮共同起兵,队伍发展到几千人。这些队伍都以陈胜、吴广领导的起义队伍为中心,把“张楚”作为他们共同的旗帜。真是所谓“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贾谊《过秦论》)。
陈胜、吴广所直接率领的队伍,更是“从之如流水”。广大贫苦农民纷纷投奔起义军,其他各阶级、各阶层人士,也在反秦的旗帜下,有的人也参加了陈胜、吴广的队伍。如原赵国的名士张耳、陈余,曾被秦王朝追捕,他们隐匿下来,当陈胜起义军占领陈地后,他们就跑来参加。孔子的八世孙孔鲋为一儒生,也“持孔氏礼器,往归陈王”(《史记·儒林列传》)。上蔡人蔡赐原为“房君”,也在起义的高潮中参加了陈胜的队伍,被任为“上柱国”。这些人参加了农民起义军,说明起义军声势浩大,它的威势使统治阶级内容矛盾加深,一部分地主阶级人物投奔到反秦队伍中来,这对于加速秦王朝的灭亡,是有积极作用的。另一方面,由于汇合在反秦旗帜下的力量庞杂,任何人都难于把如此浩大队伍统一起来,所以后来反秦的队伍发生分裂,也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