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一日,院子里不大太平。所有的仆役、丫鬟都慌慌张张的,完全没了平日里有条不紊的模样。早晨,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就看到他们乱成一锅粥地准备供果,开佛堂浴佛。
“这是怎么回事?”我逮住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一见是我,本不欲与我多言,可我一直扯着她的袖子不放,她也无可奈何,只好开口:“落泉寺的方丈圆寂了!”后来,她又神色慌乱,喃喃道,“姨太不要和夫人说是奴婢说的,否则定要责罚奴婢的。”
圆寂?这才多久?自我嫁过来,不过两三年的光景,方丈就走了?怪不得这几日没有收到异安的鹅卵石,想必他一定悲痛欲绝。老方丈,于我来说是大恩;可我于他来说,却是祸害。那一晚,他对我的开解与宽恕,以及他将我领进佛门的那一个晌午,都像是昨天一般。此前,我笑他疯癫,可他临困能容能载的宽大风度,才是一个修行之人一辈子也不一定做到的事。
我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双手合十行佛礼,口中念着《地藏经》愿方丈早登极乐之地。
“落泉寺大法师圆寂,取舍利一枚。乃真佛归去,快参拜佛祖。”声音高亢,尖锐。乃知府派遣回家,诏众女眷参拜的小厮。
不一会,所有家眷、小厮都停止了伙计,从四面八方的房间里鱼贯而出。老太太也在太太、夫人的陪同下,着正装从暖阁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没教养的东西。还不来搀扶一把,杵在那做什么?”太太一见我马上晴天转乌云,阴翳着脸呵斥我。
“哦,好。”我一怔过来,马上碎步跟在主子们后面。走至大门期间,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不错,月白色,还算素雅,应该不犯忌讳。
女眷轻易不出门。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众丫鬟婆子按着等级辈分齐刷刷跪在院子里,朝向落泉寺的方向拜谒。通过半开的大门,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路上街角,百姓跪了一地。听说知府带着县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三位公子率先拜到落泉寺门前,其后零零散散,一直跪倒县衙里,好不气派。如果老方丈在天有灵会不会对这些如此做派的贪官污吏施之以嘲呢?
可以想象得到落泉寺现在震惊之情早已取代了一片期哀。自此以后,落泉寺怕是不好隐于尘世。来访祈愿者定然不计其数。谁能想到,原来疯癫痴傻,年近期颐还耍小孩子脾气的古怪老人一夕圆寂,居然育化出舍利。但在我看来,世人皆被这一切的一切假象所蒙蔽了。正所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慈颜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老方丈不外乎是弥勒转世。只可惜他生前所说庙内无僧风扫地,寺中少灯月照明的隐逸心境,如今被他亲手打破。下一个百年轮回,落泉寺将是香火不断,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再也不是一片修行净土。说到这,虽然和老太太,太太,夫人一同诚心参拜,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怨怼的。老方丈追随师祖修行小乘佛法渡己为本。如今已然荣登极乐宝境,却随之带走了这片世外仙境般的修行宝地。只怕他走以后,无人再能炼就舍利,修行成佛。
一日繁琐的参拜流程下来,我腰酸背疼腿抽筋。被小丫鬟一路搀扶至房间。一路上,太太不停对我冷嘲热讽。什么“小姐身子,丫鬟命,到头来只是自己作践自己”的一类话。这么些年下来,早已习以为常,不大入耳。
终于屁股挨到椅子上,看着窗外皎皎的月光,好像仙女纺织的纱布,心里便不免生出些感慨。
剪一轮白云补衲,邀半轮明月看经。此时凉风习习,若温一壶月光茶,饮一碗八宝露定能使人顿然羽化,与天神共舞。看着此时此景这般温柔,不经意又想到那双软如潮水的眼眸。不知同一轮明月下的异安是否安好?
自今日以后,他将独当一面,代替老方丈坐在讲法席位与众僧讲法。只是,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当年许诺要与我辩法之事。
嗐!也是我自己莫名其妙多愁善感。如今的落泉寺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每天调皮捣蛋的地方了,它现在是佛祖升天,佛法普渡之地。
问菩萨为何倒坐?恨众生不肯回头。原也是我自己陷入不可逃之深海,溺而不返。从此以后,前路茫茫不可期。只盼望着落泉寺能在异安的主持下佛法长青,万世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