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陶瓷器

和其他文明国家一样，作为日常生活用品开始使用的陶瓷器，其历史在日本也能上溯到公元前几个世纪。但是陶瓷器成为人们的欣赏对象，却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从9世纪到12世纪，是日本的平安朝时代，是一个宫廷文化的璀璨时期，这一时期是一个主要学习中国文化、万事万物都以中国文化作为典范的时代。而陶瓷器在这一时期也主要是进口中国历代王朝，特别是唐朝、宋朝的陶瓷器，有着美丽色彩的陶瓷器受到珍重和珍爱。这一时期传入的中国文化，在精神层面上主要是佛教文化。日本从这一时期一直到18世纪为止，受到佛教文化的影响，不仅精神层面，物质层面也深受影响。伴随佛教文化传来的事物中有一种叫“茶汤”（茶道）。被称作茶汤的这种活动样式，到了16世纪大致完成。伴随喝茶的各种行为形式化后成为了一种社交行为，或者游戏。这种社交行为或者游戏对于上流子弟来说，一方面是一种礼节教育的手段，另一方面也孕育了他们对文化修养的态度。

希望修炼这种“茶汤”的人，在乍一看几乎没有装饰、简素狭小的茶室，使用粗糙的茶器，而且通过各种严格的程序做的各种动作，学到了：依据更少的某种美，无形、无色、单纯的美，来表现更多效果的美的一种形态，以此理解这种作为佛教世界观产物的某种美的观念。这种茶汤使用的各种茶具——茶碗、水壶、酒器、花器等，都必须是陶瓷器。

就这样，陶瓷器通过茶汤在日本人的精神世界中占据了牢固的地位。

当时的上流人士、文化人士作为这种茶汤文化的冠军，要求使用的茶器和食器、花器必须是最能表现茶汤精神的美术工艺品，最后发展成他们自己开始踊跃创造制作这些器具也是顺理成章了。

供人们赏玩的陶瓷器，伴随着茶汤的流行，也作为“茶汤”的美术品出现了。

从贵族的平安朝时代到武士的镰仓时代，然后经过各地武士武力割据的战国时代，直至被有力武士统一的时代，也就是16世纪后期被称作桃山时代的日本封建文化的黄金时代。

在这个时期，“茶汤”形式有了大发展，同时大致以这一时期为中心，陶瓷器制作方面也辈出了制作出最精粹艺术作品的伟大陶匠。长次郎、本阿弥光悦、野野村仁清、尾形乾山等就是其中的天才。

他们在当时都是一流的艺术家。不但作为陶匠是超一流，就是作画、写字，或者作诗等各方面，也都是卓越的艺术家。

他们的作品——茶碗、酒器、水壶等流传至今。那些作品的色彩之精美，设计之绝妙，造型之卓越，随便哪一个方面都是任何一个后代作家可望而不可即的。

在他们之后，18世纪还出了一个叫作青木木米的陶工，他也是一个在图案设计以及陶瓷器造型技术方面非常出众的名人。这些陶工每个人都给日本的陶瓷器赋予了极高的艺术价值，可以说他们的作品决定了日本陶瓷器鉴赏的标准。

这些名人也是给自己的作品刻印上自己名字的人。除他们以外，日本陶瓷器作家中还有无数无名的优秀陶工，在各时代、各地制作了大量陶瓷器。

备前烧、濑户烧、信乐烧、九谷烧、织部烧、伊万里烧、有田烧，等等，日本各地涌现出了具有该地方固有造型和技术的陶瓷器。这些窑厂的特定陶瓷器中，有很多非常精湛、艺术性很高的作品。

上述事实雄辩地说明，生活在这些地方的无名陶匠中也有许多优秀的工匠甚至艺术家。

从古备前、古濑户、古九谷、织部等古陶窑出产的作品中，有些茶碗、水壶、碟盘等，与刚才说到的那些伟大的陶匠的作品，很多都被指定为国宝。这些作品在当初制作时，并不是有意识地当作美术工艺品制作的，而是无意识地当作日常用的生活必需品制作的，是一种无心插柳的美术工艺品。

经无名作家之手制作的陶瓷器，与上边提到的各个时代的有名陶匠制作的作品，作为美术工艺品，自古以来时至今日，基本上都是后世作者制作陶瓷器的理想的范本。

这些具有极高艺术价值的日本陶瓷器，在我们看来，即使与古代波斯的陶瓷器相比，都是极为精湛的作品。

桃山时代以后，吸收并消化了中国文明以及朝鲜独特妙趣以后的日本，在制作陶瓷器上，开始创造并传承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美的传统。

16世纪到18世纪的日本，在陶瓷器作者——陶工中出现伟大艺术家的同时，在鉴赏这些作品的购买者和收集者中，也出现了大量具有评价和鉴赏这些具有极高艺术价值作品水平的人。

也就是说，桃山时代以后的时代，是一个充满这种唯美艺术氛围的时代。

日本陶瓷器之美的本质，可以说与上边提到的“茶汤”的简素之美、无技巧之美、沉潜之美相通，是一种属于东方的美，并创造了广义上的佛教文化的一个侧面。

而爱好这些日本陶瓷器之美的感情，并不限定于陶瓷器，同时还包括中世纪日本的戏剧谣曲、能，以及属于中世文学之一的连歌、俳句，还有日本绘画。

18世纪以后，伴随着德川幕府封建统治能力的衰弱，这种日本之美的传统，以及日本陶瓷器之美的传统也逐渐开始衰退。

与其他工业生产同样，在陶瓷器制作方面，当年的那种行业协会式的制作方法开始带上商业主义大量生产方式的浓厚色彩，作为生活趣味的唯美陶瓷器的生产，也在时代的波浪大潮中，逐渐孤立，直至成为少数。

在现代日本，苟延残喘的唯美陶瓷器生产，在各地找一找也许还能找到，但大都是个人作家的小规模陶瓷器制作，或者是为了满足当地一小部分人的特殊需要而制作的、具有当地特色造型的某种生活用品。现在大概也只残存了这种衰微的制作形态。

但是，鉴赏家以及购买者中却有很多人还在心底留有欣赏过去的陶瓷器的唯美传统，还有希望爱惜这些陶瓷器的意图。

当年，几个世纪以前作为美术工艺品制作的陶瓷器以及当时作为日常生活用品制作的精美陶瓷器，今天都成了收藏家的收藏对象，或者被当作装饰物郑重地摆放在神龛上，或者棚架上，还有的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仓库里，偶尔在招待宾客时拿出来，用于喝茶、饮酒、进餐等，作为招待的特殊道具使用。

这些艺术品、工艺美术品陶瓷器，作为茶碗、酒器、食器（小碟、小盆、饭碗等）、花器等流传下来。作为所有者的那些家庭的主人，在使用这些陶瓷器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极尽郑重的。

现在日本对于这些作为艺术品的陶瓷器感兴趣的确实不多。但是即使如此，在社会生活中，这种兴趣爱好还延续在部分市民中。

对于日本之美的向往只要还残存在日本人的心中，这种爱好陶瓷器的传统，虽然会有各种变化，但也一定会永远流传下去。

［1955年9月6日，在NHK国际电台英语广播节目面向全世界播放（除华南和南美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