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紫气
大唐紫气
青鼎 凤丹
抑或大唐紫气
在我身边经久不散地升腾
会思考的青铜
鼎样的智者
铭文里的馨香启迪我最初的理性
长安新鲜的马蹄声
急促地从一朵花传向另一朵花
是急召回宫的金牌
一道又一道
假设召的是李白抑或是我
此时 我们都被此处的铜谣缠绕
还有凤丹根部活血化瘀的哲理所惑
回 终是不愿回
惠溪源头 秋浦河畔
绽放着冶炼青铜的紫烟星火
和千岭万坳之间的花朵
搭脉大唐
或者搭脉古往今来的历朝历代
每一次勃勃都来自这片热土
在江南最阴柔最雄极的地方
一股紫气
总是弥漫和成就着这个民族的兴盛
紫气东来
镀亮一个民族的天庭地阁
问鼎，逐鹿中原该从这里出发
觅美人，应从凤丹初蕾时开始
青铜四叠（组诗）
青锈蒙面的剑
青锈是时光织就的寿衣
一层层裹起这位勇猛的将军
青锈蒙面 长袍曳地
乐器持久喧哗 唯有青剑缄默
蛰伏的日子
在黑暗深处狼一般睁大眼睛
蛇一样伺机而动
响尾竖起
戳破千古夜色
晓月铮铮
青锈蒙面 青剑不会掩面而泣
没有狼烟烽起兵符催命的日子
你情愿被和平黥面刺青发配荒野
把所有爱情和志向以及豪气收敛起来
小心翼翼储存在刃口
剑脊跳动冬季三九的寒光和杀气
倒悬尘世
做剑中最痛苦的苦役
此时 尚武将军如入定的佛子
青剑 生满慈祥老人斑
青锈蒙面 青剑忘记饮血生涯
青剑多福……
铜马车在喘息
飞渡关山雁门
踏平狼烟城堞
碾过的尸骨还在咔嚓作响
车轮上水涡般散发厮杀呐喊
马蹄印里火焰般燃烧其心跳的回声
车如恐龙仆倒大地
流着汗血的宝马是古塬盛开红梅
喘息是车喘息是马
操戈者倒在戈下
持刀者命殇刃尖
驾马汉松开缰绳双手捂着流血的心口
跌落尘土 四起的呻吟 破碎的面孔
车和马
刹那失去方向
车惊颤辐条忐忑
射出如箭冰凌
马喘息鼻翼耸动
咳出寒季最后的暖意
我不要车辚辚马萧萧
箭镞如雨
更不要悲歌四起
逐鹿中原
我在喘息 和铜马车一起
铜香炉上
无数只手抑或终生只有一双手
供奉
日子被点燃得缠缠绵绵 浓浓淡淡
升腾的虚幻 下坠的香尘
我听到念珠的散落
久远的朝代被一炷香火唤醒
宫灯明亮 民巷梆声 乌篷划过
青烟舞蹈 白鸟惊飞
佛门的吉象和狮兽四处奔走
晨钟响起 暮鼓哑喑
走近香炉 香烟熏人
香灰烫手
此刻 铜炉空空香气满满
汩汩渗出
古井的清泉
焦尾琴的弦级
风过处好不安宁
烫伤累累的铜呀
为炉——你必将受虐终生
铜炉之上 白蝶飞舞
铜炉之下 浅游胭脂香鱼
铜镜背面的纹饰
你在世上找不到的生命
在铜镜的背面可以寻觅
你在世上找不到的面孔
在铜镜的正面盛开
一墙之隔
背面 昆虫爬动 鸟儿飞翔
人和神仙都徜徉在青色季节
五彩的服饰和斑斓的羽毛
都被青铜锈色统一
我的表情在背面变得
大唐的庄严和莫高窟壁上的宝相
一墙之隔
在正面我得闭上双眼
抚摸那光滑如女子肌肤的镜面
用心跳的律动一寸寸抚过
如翻阅经卷和画册
和陌生而熟悉的面容
活鲜的开放生动的游远
不敢在正面临镜一笑
多怕惹起镜中人的怨嗔
端详背面的纹饰
我愿面壁十年抑或一生
中原行（组诗）
题记：潼之东，崤之西，江之北，河之南，擅乾坤之气，集四方之利，天下之中，是为中原。
玉殇：虢国
曾经 玉是王身上的一点
一点点缀
多好的石头
被打磨雕琢时 六月飞雪
无辜的冤案 霎时降临
虢国的野地和宫掖
白骨遍野
棺椁盛不下国破家亡的悲剧哀情
配饰也好 葬品也罢
玉那冰冷的肌体上分明流淌着
王的酒气 妃的香魂
玉是失去宝盖头的宝贝
玉是江山社稷的隐痛
龙和虎在玉上咆哮凶猛
叮当作响的 还有玉佩玉环
深宫里阵阵笙歌 以及假道伐虢的亡国血泪
瘀青在玉上谓之光晕和水头
今日玉神奇地复活 蝉鸣和鹰翅
兔儿脱手 羊毛纤细温暖
静卧在十月深处的玉
美人一般秋波荡漾
和黄沙故道的地下暗河同频共振
好似我的动脉和静脉一样无言搏跳
我忽然看见岩浆和厚土下
玉的睫毛上扑闪着咸味的晶莹
花蕾般的玉器被红酥手握着 倏忽划破时空
抵达大地的喉结
一种温润自上而下 弥漫大河之南
我惊呼不已 我唤玉为民
盗洞之外 残阳如血
我清楚自己百年之后
不会有玉覆盖七窍 更不会有金缕玉衣
这是我最干净的奢望
因为我不是王 更没有嫔没有妃
我是这世上清贫守志的普通炎黄子民
因为守身如玉 我富足一生
颂词：拓片
在这个五彩缤纷的尘世
唯有拓片还洁身自好地坚守
黑是黑 白是白的朴素真理
它让夜与昼以异禀的方式
同时呈现泾渭之水的表情
凹陷处是“床前明月光”的银白
凸起时是“野径云俱黑”的玄黑
拓片铺开
起落如鹭鸶和乌鸦的云子
降临枰坛
黑如黛瓦 白如雪墙
真 草 隶 篆 我那嫡亲的四位启蒙先生
在这默片时代不厌其烦地上演着
象形 指事 会意 形声的正剧
如生 旦 净 末 丑的行当分工明确
拓片 计白当黑的汉人书法
经典地生长在仓颉造字的故乡
是滋补华裔子孙最佳的精神营养
该用蜡染的技法
把我这块素布永远地浸在这黑白的汁液里
我要在《曹娥碑》《张黑女》的字里行间徜徉
我得重新临写横平 竖直 斜弯钩
这样才能使自己坐如钟 站如松 行如风
我该拜访张旭 颜真卿 李斯和欧阳询
我要重新苦读经 史 子 集
好让自己脑清目明认清根的方向
我开始招回自己走散的灵魂
在棉槌轻拍碑面的声响里
我以宣纸的素净和馨香
亲吻厚重如碑的历史前额
蘸着漆黑 请拍打我的前胸后背
让众多的碑文烙在我的天庭地阁
我得为我们的后代留下启智的遗产
拓片 汉人心跳的水印
华夏文明的记忆刺青
抬望眼 白云苍狗云卷云舒
低首处 玄铁般结实的秦砖汉瓦
磁铁一样吸着我的
黑眸子、白眼仁
舞蹈：中原
水粉和胭脂归属芳唇和香腮
水袖和跷鞋选择纤指和金莲
古筝与骨笛青睐宫商角徵羽
我的舞蹈为谁而狂
是仰韶的彩陶
还是殷墟的甲骨 抑或后母戊方鼎
用秦人的俑 唐人的诗和宋人的词
用纯正的汉方言 风雅颂
我载歌载舞
且唱且吟
筑土为台 设日晷在上
拾柴生火 放马去南山
我要一直跳到日落月出花开鸟啼
黄河东去 水袖婉约的曲线
嵩山高峙 梵音冲霄的空灵
我的舞姿踏入青铜壁 是新鲜的颂词铭文
我的舞步刻进甲骨文 是预测今世来生的卜卦
我的舞蹈投影在汝窑瓷瓶腹部 是华美的飞天
我的舞使中原大地一次次兴奋地胎动
舞步轻摇
洛阳牡丹千万朵开成盛世的雍容华贵
舞步癫狂
唐三彩的釉色一路流光溢彩
龟裂的瓷纹间隙里
我涉过舳舻相衔的伊洛之水
拜见洛神与曹植
问道老子和庄周
胡人朝贡黑椒和红柿那刻
胡笳和胡琴响起刹那
我顿生神游八极的悸动
我舞得大汗淋漓 步伐踉跄
中原才会降雨 甘露会沐浴汴梁
丝绸 丝绸
从这里一路涨潮西去
汩过黄沙大漠抵达龟兹 大宛
匈奴 鲜卑……
我为谁而舞
站在和平幸福的风中
嗅着十月菊香
抚摸开封古城墙上的箭堞
我暗忖舞与伊们有关
衣袂飘起
烽烟落下
目光收敛
自信拔节
舞步未停……
灵璧石
玄铁之黑如谁的面孔，祭祀
一个神诞生的天幕，也是这样
乌云密布
苍劲的语词或骨骼，卧着，伫立
行走，三千年至今，坑凹水凼
要瘦成伶仃，皱纹布满岁月之颈
一孔漏光，会流淌水与风以及风尘
气息透过石头内部的兵帐，石头才活着
还要，还要让它丑到极致
不是敲钟人和巫婆的那种丑
丑到骨髓以及思想深处的那种
（选择一块石头，我们比
选君王，选小妾
比选择婚期和死期
比选择皈依
还难！）
八音聚拢或潜行
一个兵团在沟壑和石纹里
不去敲击，他们的潜伏遥遥无期
编磬之声，嘹亮
庙堂、江湖和民间
不偏不倚
汉砖画
他们怎么就想到了，想到
用阴刻和凸刻的手法在砖上
记下，双头凤凰，伏羲女娲；记下
车骑出巡的春天蹄响，丸剑起舞的刺帛之声；记下
持笏、持盾、持戟之礼节，还有蹴鞠、驯象的舞步；
记下酿酒酽香，盐井竹枧转动
他们怎么就想到了，想到用砖这张不会被虫蛀的纸
记下，播种、舂米、采莲；记下
讲学之经、儒家之辩的论谈，还有
仙人、火星人、庖厨、百戏杂耍者；记下
战俘的跪姿，宽袖高冠者在斗酒和狎妓，还有
目光抚摸汉时盛世
生动、鲜活、真切
就不把它当成神话去理解
就把它当成隔壁正在发生的俗事
去看待
看着看着
他们就想穿越到那里
只是，砖呀你忘了把穿墙术的口诀刻存，让他们
记下，并知道
此时，他们只能怔怔地看
你的拓片，你的羽衣
黑黑白白，白白黑黑
桃花水母
桃树的心事
就是这个春天的心事
落英时节
在最为原生态的情感水域
飘飞或灵动
稍纵即逝的爱情
在这个雨季捕捉不了
就会后悔终生
如同 我看到的桃花水母
如花一样打开
如花一样隐逝
桃花水母不用
打开如绸如羽的伞
收拢如睫如睑如眸
转瞬间
桃花不再 水母不再
指尖上只有一滴惊蛰
和桃花有关或无关的花事
这件刻骨铭心的花事
和桃花有关或者没有关系
雪来得极不绅士且鲁莽
酒肆的酒瓮上铺落它的足迹
你说喝了这瓮酒
桃花就回来
桃花，一个漂亮的女孩
目光一定像我
其实，桃花只是院子里那株
树枝上千朵万朵中的一朵
桃花什么时候开
桃花什么时候谢
我问你多少次
你给的答案都是：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这个季节应该有点花事
恰恰我们遇到这场雪
不过，我总是在醉后看到
桃花的酡红面容
和你迷蒙含烟的眼
在我们形如陌路的时候
面对盛开的桃花
我们是否还会
泪流满面
寒露时我思念清明的牡丹
渐渐迫近
寒露——这所驿站不仅有
雪和冰的蹄声
还有你
清明前后的花香
透过马头墙和古井壁
绕过拴马桩和木格窗
抵达我目光之下唇吻之上致命的人中
嗅还是不嗅
是空酒壶里满满的心事
牡丹
唐朝的仕女
隔着多层的节气和绢纸
被穷困潦倒的人记得不知对否
被不谙笔墨的人临摹
是否不该
甩一甩衣袖
甩不掉纠缠我前生后世的花劫
如同甩不掉年年都有的清明
思念牡丹
使我暂忘致命的心悸
拉亮灯
驿站、牡丹及久远的相思纷纷遁去
我和失业的花锄
共同凝视坚实的花种
此夜就不觉得太长
注视马蹄莲或者怀念马
铺天盖地绽放的金戈之声
在草甸望酸的眼际
已失的马阵和马背上喧嚣的汉子
时隐时现
所有灵性的蹄印里
升腾着袭人的香气
眩晕我那孔武阳刚的骨骼
柔弱如莲
挟腥风血雨的汗血宝马
分披的鬃毛根根立起
追逐久远直直的狼烟
失色和添彩一样传奇
而目前 唯有莲花依旧灿烂
装饰民间的草泽
香车里的佳人和横刀立马的英雄
在哪里
莲你为谁守着最初和最后的秘密
没有马我用什么
裹起我的精神和骨骼
抵达江东
谁在草甸深处
生起一炉火焰
点燃的不仅是满坡星星
风过处打铁之声
让我和莲同时魂不守舍
在陶中
大风新鲜
厚土翻开
你腹中遗存的水渍和灰尘
四散着往日传奇
破碎或烟湮
沿陡壁而下如临深渊
探望
追问都没有回声
踏入深谷的怨嗔
渗浸在罐底的足尖
有一丝弦乐和隐约的语词
在月亏的黑河里泊着
盛满家国的丰硕富贵
但愿如此这番
唯有陶自己知道
它行走在宫闱
还是乡野
是怎样奢华还是陋简
幽存地下
不如
裸露苍天白云之面前
陶器
不吐半句那年那月的秘密
张着大嘴
无声
士者的侧影
吴国殇（组诗）
一 霓裳
曲终人散
一管素帛挽住山河
一袭薄衫遮蔽水路
风向后退多少年多少步
才能走回吴国俚语里
如蝶如蜂
蛮女之腰
越囡三寸之莲
胡女渐近的胡笳十八拍
都在你羽翼之下生动
褪尽铅华
每个朝代都千疮百孔
每个人都老态龙钟
没有你修饰
再好的皮囊都不堪入目
二 烟波
烟波生起
丝弦沉寂
吴带当风开始春心荡漾辗转反侧
壁上的宫廷和市井
一派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喧哗
穿墙而入
背景上若隐若现
刺客、僧者、浣衣女
没有清晰面容和语词
触摸处一丝缥缈一点温润
乱云飞渡
扁舟不动
早起渔火晃醒
一湖春梦
三 兵书
江山社稷的长命锁
系在谁的颈上
谁窒息
翻不动一页一册
呼吸好沉
我读不懂鸳鸯阵、长蛇阵
三十六计
我没被帝王梦缠绕
我轻松
隐隐听到巨门后面
厮杀之声漫过
砍伐的人骨断折之咔嚓
流经哪里
哪里焦土
用兵杀人之道涅槃法典
兵书大成之日
兵马成俑
四 传承
戏曲之婉丽
女工的精美
还有，还有持家之礼仪
琳琅满目的家珍
散落大地之心
一个个濒临
垂危
我忘了学会哪些技艺
并疏于教会我的后人
我知道我走不进
祠堂和祖山
我已经是被抛弃了的那个
不肖子孙
五 梳羽
梅雨走过
长亭短亭
潮湿的江山和芭蕉
厚重的湿棉被
霉点斑斓
虫鸣大作之声里
是昨夜汛水暴涨的惊恐
钟塔之侧
宫女抽泣
男丁们心事重重
酒令遗忘
手势僵硬
阳光难得
让羽毛一片片蓬松
欲飞之臂
抬起比落下还要难以做到
那么
就一直重复梳妆动作
水流水长
江河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