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屏风
中国屏风（组诗）
菊
秋风瑟瑟之下
凋零的原野
缩手缩脚的草本植物溃不成军
只有你和霜花比艳开放
把无畏寒冷的行动
寄托在纤细的菊上
伟大且高洁的先人啊
这是怎样骇世的明志方式
接力棒的传来
举着如炬的菊
我是秉承你衣钵的受益者
入水为茶
焙火成药
菊以家常的力量
正本清源疏风清热的功效
使多灾多难的民族
一次次振作
一次次激励涉冬的脚步
跨过冰封的栅栏
我靠近菊
在渐冷的时候
竹
抚摸自己竹节的脊骨
东方男人谁能否认
与竹没有血缘关系
蘸墨写杆
侧锋枯笔
匕首般拔出匕首般的竹叶
斜斜刺出一路腥风
唯有中国画的大写意
才能泼洒出竹的造像
制竹为管
横竖撇捺的方块汉字
新鲜活泼的真草隶篆
流淌着青铜和彩陶的气息
箫笛之声
氤氲了汉简上蝌蚪和相思泪痕
凄美的传说
那修竹一样的女人
把和平的日子
蔬菜以及稻米
盛在竹编的篮里
就像那远逝的背景
总是以优美的方式
叮咛着希冀
竹花般盛开在我身旁
而每亲近你一次
都使我变得
虚心而正直
我坚韧地走在
痛苦且有希望的
路上
扁担一样担起重负
兰
结草
草茎样朴素花叶
丰满三月山岗和小径
在青草与兰花之间
我依然看到《梁祝》的另一种
圆满的爱情
崇尚民间语言的民间自由
才落草民间
面对淫雨和恶雷
你持有草箭和胜利者的微笑
两种武器
在清香四溢的笑声里
完成连绵不断的初春战争
兰啊
弱者的精神领袖
领导亿万草民
清高而顽强地活着
并让荒漠大面积变绿
柳永渴望的女子是怎样的内涵
有记忆的词句
是一株兰心蕙性的草香
摇曳着永久的惦记
山涛与嵇康、阮籍的金兰之契
使我知道兰草和友谊的重量
竟都是金属般的重量
徜徉在爱兰人的行列
我闻到一种摄人魂魄的真情真义
我学会闻香识美人识朋友的
两栖本领
我看到他们干净的行为和
清香传世的操守
插兰为香
我要和他们拜天叩地
梅
走向蜿蜒如虬须的梅道
那个叫梅的女子
伫立枝头
眺望我们在雪夜赶路
古往今来的人们
面对色泽不一的梅花
经年不变的铁枝
生发着暗香浮动的思绪
在百花寂寞的时节
唯有你洗涤着我们心底的积郁
使阴霾密布的眸子生出
雪霁后阳光初射的傲气
以狂草的写意
把梅的枝干
悄然嫁接在自己缺钙的躯体
从此我铁骨铮铮
血色梅花点点滴滴
滋补这贫血的日子
深冬的花树
栖息着高尚的灵魂
清洁的精神张开翅膀
朝圣一般飞来
又由这里幸福地散向四极
用晶莹的歌声
温暖所有守望冬季的小屋
梅以及她的一树姐妹
粲然绽放如灯的光芒
照亮我们
来路和去途
见南山（组诗）
一 松针无数
松鼠和鸟
可能会数得清楚
用十指肯定是计算不了
松针无数
飞针走线
缝补山色溟蒙
绣出一屏锦绣
天地间细针密缕
拾一枚松针在手
或用竹耙搂集入筐
回家盛火
庸常的生活需要松针
深扎麻木的穴位
松针何时在悄悄地生长我不知道
松针无声地落我会听见
月夜梦里
牛毛细雨般地下窸窣窗外
所谓金针渡人
我不会等到
望满山苍松如盖似伞
南山恳请让松针渡我
走出焦虑的中年困境
二 天桥在涧
西山左襟南山右襟
天桥这只琵琶扣系紧左右
唐装穿起
涧水飞溅
浮云生猛
天桥父亲端坐不动
沉思就该在这里
立于天界和凡尘之间
一个长长的引号
引你沉浸一派混沌
一次清静
桥杆拍遍
天上人间多少觉悟者能听懂
桥语 大音希声
三 洞中修行
退也只能退到这里了
隐与山遁与洞
一声轻叹跌跌撞撞
在壁上撞响喧哗
恰如蝙蝠们的惊飞
面壁在此
修行开始
钟乳倒悬滴乳似泪
潮湿阴风在阴风里潮湿
怪石生在怪石群里不再为怪
一派忠厚的样子
我出洞的表情
洞深处水中游弋的冷水瘦鱼
不理会洞外是几日
洞内是几时
只是沉默地摇头摆尾
正暗合我此时漫无目的的走
四 崖刻惊叫
凿崖者的凿和铁锤已锈成尘土
壁立千仞之上的崖刻丹红
如青山吐出的一口鲜血
惊叫纷坠
无人听见失聪的人们
又目语滞凝
飞沙走石的惊叫呀
闪着星火
哪怕只读懂只言片语
也会推测到刻崖时的全部心思和背景
残缺的佚文碑刻
才是岁月的真实历史
一脸的刀斧之伤
低眉在岩藓、衰草之下
唯有惊叫随石剥落
鸟在四散地向上振羽
那么多的蝌蚪
在雨中的苍岩上扭动攀爬
文字复活
闪电过后惊叫停息
崖刻崔嵬
腹响阵阵
空山饥饿
我拾崖下碎了的文字为茶点
佐以山水
度过荒年
五 瀑布袈裟
南山菩萨
通肩披挂
山水的平常佛事
甘露降临
妙音一路逶迤
遇树木点化树木
遇山石让山石有些心得
乱风舞动的草茎也有了顿悟
对于我只有一记棒喝
才会澄明和放下
袈裟抛起
佛祖一跃
入地狱之身姿
只要能解除苍生罪业
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惧不辞
山脚潭水处
千朵莲花时时绽放
佛光霎时升腾
得一滴水珠
就得一片袈裟宝物
开示刹那间
只是众人走过时不明其理
只当是一般风景看看
转眼间忘了摄人心魄的轰鸣
六 古寺在心
听说南山有古寺
通红寺庙是一枚南山福痣
谁见过
晨钟暮鼓生在深山深处
经诵之声
比檀香传得更远
杏黄的僧衣
是翩跹的蝴蝶振翅之声
谁听到
观音目光低垂
没有人能模拟其慈悲
滴水净瓶里滴下的甘露
滋润福地或心田
谁知道
古寺在心
我清楚
七 家山在此
我只能认这山为家山了，如认命
迁徙的鸟可以回去，我已模糊了
来路，既然选择这里栖身
这傍海而生的山就是一枚上上签，舍去
我和我的子孙还能去向哪里
毕竟，我们的羽翅早已退化在往昔的光尘里
毕竟，我和她日久生情
安放灵魂的哭泣和悲欣交集的失眠
存储一抔温热渐凉的骨灰和祀典
清明、中元、冬至、春节
这些揳在我脊椎里的节点
隐痛周而复始
除了这是我上山疗伤的理由，其实还有
我的健身跑，我的读书、静思，山上
有多少棵树和岩石
有多少朵花和鸟语
我就有多少上山的借口
拥有家山，给漂泊的心
找到巢穴，找到加持的梵音
观音山一丸安神的丹药
家山在此，我无惧韵华老去
肉身何寄
晨钟暮鼓中
家山从容，我独自在
敬亭山蛊（组诗）
一 敬亭山蛊
下蛊
他俩以诗的咒语
让这座山有了千年磁场和万能引力
读上一句
谁都会染上那绝句的瘾
当我如岩石
生萌苔藓一样萌生厌世时
我会悄声朗读那四句箴言
不厌，且两不厌
他们是谁
贤者谢朓
智者太白
二 独坐处
风此时都是多余
苍云也可省略
我独坐
亭也可减法般地拆去
不想来程和去处
不想蝉鸣和歌声
只让松香溢过我的发际和视野
只让弱草和我一道摇曳
独坐，我不想半点心思
让山帮我去想吧
想岩老如黛
树木茂盛
三 柏枧引
柏树之衣
清香柏枧
引清溪漱我长发之外
还有农俗，山歌和草药之经典
柏枧在南
水阳江西流
如我的手串系在左腕或右腕一样
都不重要
静脉动脉
动词的核心
入我心房
入皖南之心房
一样不能或缺
天天潺潺汩汩
晓色曈曈烟霞氤氲
我或流淌
我或远去
四 揽怀式
云手之后
你揽怀天下
揽下广教寺、一峰庵、敏应庙、昌黎祠
揽下谢李，宗元，禹锡，范仲淹，文天祥
吸纳呼出之间
腹鸣骨响
行者来去
留下些许感悟
岩石心中
还有什么故事
谁揽入怀谁沉默
单鞭策马
你不敢左右顾盼
看山势一路走险
我和水阳江水一起激荡
收势时
我忘记你和青葱岁月的豪气
仰视雪山
总是相信那群听话的羊羔
最后的自由
永远留在那里
就像相信我们最后会把肉体
托付给苍鹰
灵魂交给天使
总是相信那山巅之上住着一群
慈悲为怀的先知先觉
就一次次劝告我亲爱的后人不要去
做惊扰的攀登
漫入冰河
请你仔细洗涤一下自己
所有的罪恶
围着雪山一步步叩拜
你就会邂逅雪莲花的馨香
在你铺展给苍天的背脊上
一次次烙印下雪雕飞翔的洁白翅影
每座哈达纷披的玛尼堆呀
就是一座圣洁的雪山
仰视雪山
谁合起的十个指尖在颤抖不已
谁的脚步变得蹒跚
谁的言语哽咽
还有谁的血脉偾张
还有谁的心跳不再缺氧
还有谁的灵魂找到
神往的家园
无名的海子
在水里我就是那棵枯死的树
又一次长出的青绿
在水里我就是那条游动的无鳞鱼
赤裸着童贞
在水里我就是一丛丛纯洁的水草
在水里我神秘如野鸭扑扇般的隐喻
让我真实告诉岸边的人们
无名的海子
盘旋着一群从远处飞来的兀鹰
我就是表情铁青的那一只
海子啊
你沉淀下什么？
清洁了什么？
对于所有的追问
你缘何这样出世般缄默
月光下的湿地
一个着银白服饰的女人
轻盈地舞蹈
如果今夜有月光
她总是践诺而来
苇草和水荇
如此真实的满月
和新娘一样不可替代
湿地用渔火、月明以及鸟啼
为月光圣洁低吟
一晃即逝舞者
我的思念总是把握不住
水去的方向
一半在下潜
一半在悄然上浮
灵动如鱼翅拨响的水声
霜露在那两只白鹤的背上
一层怎样摄人心魄的银白
太阳河
河水多姿
自西东流的山韵
一定会被大海收纳
如庙宇收留和播种经诵和慈悲
如苍穹会捧出旭日和温暖
黎村苗寨的山歌
流到这里是渔火点点
帆影片片
绸缎的肌肤滑过
鲻鱼的背脊
先甜后咸的水路
让平常日子过得多味
琼剧的锣鼓鳞片
金箔喧哗
一河两岸的屋厝和洋楼
草尾、祥云、长廊、拱柱
东方和西方糅合交替的倒影
斑斓有致
水鸟般掠过船舶
惊讶早熟的椰子和香蕉
坠落
长河满口生香
我沉浸在一种幸福之中
不言不语
只浅笑如水纹
轻轻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