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隔阂
“什么？茉莉被杖毙了？”苏尽瑢顿时头脑发昏，几乎晕过去。
“茉莉已去，还请主儿节哀。”香兰一把扶住了苏尽瑢，慢慢地搀着她坐下。
“快告诉我，茉莉她怎么会被杖毙呢！”
香兰见苏尽瑢情绪激动，给她倒了一壶茶，细细讲道：“奴婢听闻，茉莉毒死了永和宫的一个丫头。”
茶刚送到嘴边，苏尽瑢又放下了。“不可能！她哪来的胆子给别人下毒？还有，她怎么会有毒药呢？”苏尽瑢抓着香兰的两只胳膊摇晃。
香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继续说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但这消息应该没错。据说此事发生时，很多人都看到了，不会有假。”
“纯姐姐。”原来是陵岚来了，苏尽瑢慌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拉出一根桌子下的凳子。
“妹妹，坐。”
“我听闻宫中又出事了，怕姐姐一时想不开，就过来了。”这话一下子触动了苏尽瑢，她有些感动，她的眼泪又绷不住了。
“妹妹，你说...茉莉她怎么会杀人呢...”她的话语已经哽咽了，此刻她心中说不出的悔恨。她彻彻底底地后悔了，她不该凭一时之气就赶走茉莉，她不该怨恨茉莉出宫间接害死了陈庄，她不该，她不该啊！茉莉从很小时就在她身边了，她同自己性情相投，最是合得来。茉莉出宫，也只是希望她不要一直沉浸在与陈庄的感情之中，毕竟她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她当初怎么好意思怨恨茉莉？如今她也是间接害死茉莉的凶手！倘若不赶走茉莉她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埋在陵岚的怀里，仿佛已经不愿意再抬头面对这一切了。
“主儿，外面好像有人。奴婢去看看。”
香兰出去，很快又回来了。“主儿，有人送来一方手帕，说是茉莉的遗书。”
苏尽瑢缓缓松开陵岚，她接过手帕，摊开。几个暗红的大字呈现在手帕上，无声地呼喊着。
“奴婢受人构陷，望主当心...受人构陷...构陷...？这是什么意思？”
陵岚也接过手帕瞧了瞧。“看来，茉莉的死必有蹊跷。”
香兰站在陵岚后边也瞧见了：“主儿，茉莉送去永常在那儿没几天就出了事，恐怕和永常在脱不了干系。”
“不，不是她。她能有什么理由陷害茉莉...”
“主儿，她只怕是冲着您来的...”
“不会！”陵岚脱口而出。
“姐姐，此事还需细细调查，汪姐姐不会随便冤枉茉莉的。”
“对...对...”苏尽瑢连连点头。
香兰却在心中连连叫苦，她怎么遇上如此极品主子呢？她原本是在二老爷身边伺候的丫鬟，后来苏尽瑢嫁入皇室二老爷不放心才将她一并送入宫，让她看好大小姐。想想真是愧对老爷的信任。从前在府中的时候，二老爷就极力反对尽瑢和陈庄在一起，想方设法意图除去陈庄，她就把机会捧上来给老爷。有一次陈庄来苏府邀请尽瑢一同去看赛龙舟，她见陈庄背了个包袱便灵机一动，报告老爷说陈庄意图劝大小姐私奔。二老爷会意，拿起宝剑冲到门口挥手就向陈庄砍去，可惜这戏没演好，只砍在肩上。正要再下手时苏尽瑢却来挡在陈庄面前，就这样只好作罢了。后来入了宫，香兰本以为这下大小姐与陈庄再无相见的可能，只要好好照顾她劝她忘记陈庄转向皇上就好，谁知一不留神又让茉莉坏了事。她知道茉莉是不能留了，她在钟粹宫迟早坏大事，便找机会向苏尽瑢告了一状。原以为茉莉会被罚去辛者库，可她却没料到苏尽瑢把她赶去了汪施鬟那儿。不过也好，只要不在钟粹宫就好，结果万万没想到她到那儿还继续惹事。她想要不就此挑起二人的矛盾，反正汪施鬟不是受宠吗？倘若苏尽瑢为茉莉的死恨上汪施鬟，肯放弃对陈庄的执念向皇上示好夺取宠爱，茉莉死的也算有价值了。可惜现在苏尽瑢还不肯相信茉莉之死与汪施鬟有关呢，她须得再加把火！
“小主，咱们不妨先从那毒药查起。”
“对，得好好查。”苏尽瑢同意了。
第二日，香兰便出宫了。一般宫女在宫中死亡，若在宫外有家属的就会被送回家属那里由家属安葬，而没有家属的下场就只有扔去乱葬岗一条了。香兰找到乱葬岗，却发现这里简直是人山人海，不，尸山尸海！要想找到茉莉谈何容易？香兰忍着死尸散发的恶臭，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寻找着茉莉，如若不出所料，那毒药应该还在茉莉身上。从早上翻到日头快下山了，香兰终于找到一具疑似茉莉的尸体。她把手伸进茉莉的衣袖，果然摸出一个小瓶子。接下来就是怎么把毒药来源栽赃给汪施鬟了。那瓶中还有两颗药丸，她取出一颗闻了闻，这股味道有些熟悉？从前她跟随二老爷因而见多识广，她马上识出了它是由一种罕见的蛇毒制成的，叫作‘金蛇丸’。‘金蛇丸’一颗即可致命，但少量服用非但不会有事还会于身体有益处。很久以前有人进献给二老爷一些，二老爷用它来泡水，只需倒上一杯白水，取一颗‘金蛇丸’泡一小会儿取出即可。这种‘金蛇丸’可以长期服用。‘金蛇丸’好处多多，有滋补益气、清心明目、健脾温肾之效。宫中妃嫔带入宫的嫁妆都需要拆开检查，以免夹带什么刀具、毒品、密函之类。可这‘金蛇丸’就不一样了，检查的时候只需说是泡水喝的，轻轻松松就能蒙混过关。这可太好了！香兰喜出望外，带着那瓶药丸速速回宫了。
苏尽瑢仔细端详着‘金蛇丸’，连她都没想到原来茉莉所用的毒药竟然就是从前父亲泡水用的药丸子。
“我才这种药丸是有毒的，我原以为不能多吃只是因为它是大补之物。”
“是的。而且拥有此药的人并不多，这多半是从二老爷那儿偷来的。然后悄悄带入宫中，这样老爷即使发现被盗也追不回来。”
“茉莉一直在我身边没离开过，她不会有机会接近父亲偷取药丸的...”
香兰很满意，她继续补充：“而且茉莉若是自己偷了药丸又怎会留下遗书说自己被人构陷呢？”
“她是在永和宫出的事，难道？真的是她...”
“没错，她和茉莉不一样，她有一重养女的身份使得来去更加自由，也更方便接近老爷实施盗窃。”
苏尽瑢看着手中小小的一瓶药丸，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么说，茉莉真的是她害死的...”
“虽然奴婢不清楚她是以怎样一种方式迷惑茉莉使用‘金蛇丸’害人的，但这绝对是她的授意。”
“可恶！”苏尽瑢用力捏紧了那瓶子，要把那满腔的怒气都发泄在它身上。“这么多年我待她哪点不好！当初她流浪街头还是我救的她！她凭什么拿茉莉的性命开玩笑，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啊！”
苏尽瑢是苏齐唯一的女儿，从小养尊处优，在府中所有人都对她言听计从。如今骤然知晓有人胆敢背叛她，能不气坏吗？
“小主，您再生气也无济于事，现下茉莉已经没了，您若真爱惜茉莉就应该好好振作起来替她报仇才是啊。”
“对，没错。不过，你先替我找个好地方把茉莉埋了吧。别叫她在荒郊野岭里受罪了。我绝不会让茉莉就这样枉死，她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就可以草菅人命。我一定会叫她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痛！”
从前她爱得轰轰烈烈难舍难分，如今她恨得斩钉截铁干脆果决。她的任性骄纵、放肆无理，仿佛都随着陈庄与茉莉的离去化作了一缕青烟。她总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苏府的大小姐，可是她入宫短短数月，就失去了两个爱她的人。不，应该是三个，从前的汪施鬟何尝不是胜似亲姐妹的存在呢？她不明白汪施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为什么要害她，难道仅仅是因为皇宫就是这样一个地狱般的神殿，任何人进来了就会被同化成为魔鬼。神殿给予她们世上最甘甜的蜂蜜，它的名字叫做‘权利’。不是人变坏了，而是一旦尝到了‘权利’的滋味，所有人都会疯魔一般地去争夺更多的‘权利’。没有谁能独善其身。神殿的蜂蜜唤醒了人们最原始的欲望，这种欲望推动着人们忘记从前的自己。除非超脱凡人的心境，然而无欲无求者此世间有几人？
盼着、盼着，枫叶红了，秋雨浇灭了人们的热情，小水坑里倒映着的红墙看起来也温柔了许多。宫中呈现着少有的和睦，妃嫔三五成群一起做些绣活儿打发时间，此刻看上去倒真像是大宅院里的一家子姐妹呢。汪施鬟还是一如既往地受到皇帝的喜爱，她自然不必与那些妃嫔一起凑热闹，那么她去哪儿呢？当然是皇帝在哪儿她就在哪儿了。可这一举一动被慧贵妃瞧见了，她积攒了莫大的怨气想要发泄，可惜找不到机会。这批新人儿入宫前，慧贵妃可是盛宠不衰，这样的落差能不叫人生气么？眼瞅着汪施鬟入秋又晋封了贵人，拿她的话说就是：这小贱蹄子爬得可真快！别的妃嫔虽也有晋封，可不到一年跳了两级的现下也只有她了。不仅慧贵妃生气，苏尽瑢也气极了，可她自打拒绝了第一次侍寝的机会后，她到现在也没半点机会接近皇上。陵岚呢？虽说皇帝曾在初次见面时对陵岚产生过一丝好感，然而有汪施鬟借着苏尽瑢胡闹衬托自己上位，皇帝就将陵岚抛诸脑后了。两位落魄小姐自然报团取暖了，她们二人平时也做些绣活儿，除此之外就是下棋了。苏尽瑢把毒药的事情告诉陵岚了，还拉拢她一起对付汪施鬟。陵岚当然不会相信那个殿试时曾帮助过自己的姐姐会偷什么‘金蛇丸’来害人，她坚信这是个误会。苏尽瑢没有逼她，只是说总有一天你会见到她露出狐狸尾巴来的。
终于山花落尽，到了年下。宫里终于要再度热闹起来了，因为皇上太后预备在除夕夜举办一场宫廷盛宴，妃嫔们无论位分高低都有资格参与。太后还在后宫发话，鼓励众人在宴会上表演。
“妹妹，咱们的机会可算来了！”尽瑢激动地对陵岚说。
陵岚带着轻快的笑容回道：“那么姐姐预备出什么节目啊？”
“我打算跳一曲《萦尘》，你呢？要不要同我一起？”
“听闻此舞对舞技要求极高，妹妹不善舞蹈，这次新春宴会还是不参与演出吧。”
“别啊，这可是争宠的好机会，妹妹怎能放过。不如我教你吧，以妹妹的聪慧一定能学会。”
远处的汪施鬟看到这二人相亲相爱的一幕，心中顿生嫉恨。苏尽瑢不提也罢，可陆陵岚怎么也站在了她那边？自打出了茉莉一事，陵岚来永和宫的次数就少了。看她们的样子，那才是一对真正的姐妹，而她算什么？她只是一个被捡来的野孩子，苏尽瑢肯给她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姐妹？谁跟你是姐妹！汪施鬟渴求一份真心，一份平等的友谊，苏尽瑢注定是给不了的。那么陵岚呢，难道出生不同真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吗？到最后，还是落得孤独一人，尽管她得了皇帝的宠爱，没有人再敢瞧不起她，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获得一份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