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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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尔德第一版序

本书会尽量清楚地指出人类现象中纯社会的(purely social)现象,指出社会现象与人类的生命特征和物质特征有何不同。然而,有助于我区别上述两种现象的观点,正是那个用得最多、最自然的观点,也就是用类比来指出社会事实和自然事实关系的观点。多年前,我为《哲学评论》撰文,提出并在一定程度上发展了我的基本思想——承蒙当代最杰出的一位历史哲学家赐信抬举,说我的基本思想是“一把万能钥匙”。写那些文章的时候,本书已在酝酿之中,所以好多篇文章略经改写后便成了本书的章节。《哲学评论》发表的文章经过修订、拓展成为第一、三、四、五章。第一章发表于1882年9月;第三章发表于1844年;第四章发表于1883年10月和11月;第五章发表于1888年。还有几篇文章发表在《哲学评论》上,当时也想将来有机会再修订,不过本书似乎没有必要收录这些文章。在《刑法哲学》中,我发挥了这个观点,将其用于分析社会犯罪和惩罚。我的《比较犯罪学》出版略早一些,也是沿着这个思路下的功夫。把这些文章结集出版仅仅是让他们按照原来的想法各就各位而已。厚爱这些零碎阐述的文章的社会学家如果不弃,如今有机会对我这个观点的全貌进行批评了。只要我的思想能被诸位宽宏大量地接受,对我个人的刻薄“礼遇”也就能得到谅解了。刻薄“礼遇”并非绝无可能。实际上,我的构想本身也许就有自找麻烦的地方,正如种子可能会抱怨土壤一样。话又说回来,我希望本书能进入能人之手,让更加适合的人来发展这个思想。

我尝试勾勒一种纯粹的社会学(pure sociology),也就是粗线条描绘的普通社会学。按照我的理解,这样一门学科适用于一切社会,包括古代、今天或未来的社会。正如普通生理学适用于一切物种一样,它当然包括现存的、灭绝的或可以想象的物种。这些原理简单明快,且同样普遍适用。我承认,提纯并证明这些原理比较容易,追踪它们在应用过程中的迷宫反而比较难。然而,提出这些原理却是合乎实际需要的。

过去,历史哲学或自然哲学常囿于狭隘的历史阐释或科学解说体系,追求的是解释全套或连串的历史事实或自然现象,用必然的顺序或序列展示这些事实或现象。这样的尝试必然要失败。只有把实际情况放进浩瀚的偶然现象中去解释,只有将其放进特定条件下的必然中去解释,你才能解释真实的现象。真实的现象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游泳”的,就像星星在无穷的太空中游泳一样。规律的概念就是依托在由这种事实构成的无穷太空之上。

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太古条件下,存在(existence)表现出来的情况必然和现在的情况相同。但太古之初的情况为何是这样而不是那样的呢?在必然存在的底层,有某种非理性的东西。在生命和物质这两个世界中,正如在社会里一样,实际的东西似乎只构成潜在东西的一鳞半爪。请看星空的天性,恒星和星云点缀其间,任意而为。请看一些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奇怪的天性。请看在废墟和夭亡之下重重叠叠并肩而立的社会,请看它们扭曲脱位的各个侧面。在这个方面,正如我即将提及的其他方面一样,存在的三大类别——生命、物质和社会——有许多相似之处。

第五章讲“逻辑模仿律”,这仅仅是我准备要写的一本书的练笔之作。如果展开论述,它可能会超过本书容许的篇幅。

我的观点能提供新的答案,以帮助我们解决存在分歧的政治问题和其他问题。不过,我似乎不必在此详细演绎。进一步阐述这些思想会使我偏离当下的主题。我抵挡住了进一步阐述诸如此类具体题目的诱惑,诸君请勿怪罪。还有一个原因:一旦屈服于这种诱惑,本书的篇幅将被突破。

再容我说一说将本书献给库尔诺的缘由。我不曾师从库尔诺,也不是他的门徒,我从未见过他。然而,此生有缘,我因病退学休养时读了他的许多著作。我常常想,即使他生在英格兰或德国,只要他的著作能被翻译成法文,他都会在法国人中名声大振,我们周围文理不通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尤其重要的是,在我感到沉闷的一段青春岁月里,由于眼疾而被迫只读一本书时,正是库尔诺的一本书使我不至于思想闹饥荒。不过,除了这种老套的精神上的感谢,我还得补充一个感情色彩少得多的理由,否则难免遭人讥笑。即使我这本书不受欢迎——法国的学者随时要有不被欢迎的精神准备,即使他不得不指望公众的善意而为这种善意感到庆幸,把本书献给他也会使我感到欣慰。库尔诺是从事哲学批评的圣伯夫圣伯夫(Sainte-Beuve,1804—1869),法国最杰出、影响最大的评论家之一,著有文学评论集《月曜日漫谈》 (15卷)和《新月曜日》 (13卷)。——中译者注。他富有创见、眼光敏锐、思想深刻。他是造诣很深的几何学家、无与伦比的逻辑学家;在经济学领域,他是现代经济学的先驱。总之,他是又一位奥古斯特·孔德,并且是纯净的、浓缩的、精炼后的孔德。所以,当我意识到连他这样成绩卓著的人在有生之年都默默无闻,甚至在身后也未享盛名时,我岂敢抱怨功名未能如愿?

加布里埃尔·塔尔德
18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