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沙场无边 （六） 不问苍生
快到酉时结束，太后醒来。洗漱了一下，她想起来要召见进献仙丹的人。这些人来自泗水郡附近的瀛洲岛，听说仙气十足。
本朝最高统治者跟这样仙气飘飘的人士交谈，好像特别喜欢选在夜间。酉时到子时这个时间段特别适合玄学、灵异事件的讨论。太后自然也不例外。她最近心情可以说非常差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危险近在眼前。
这是她自太子有可能被废以来遇到的人生最大的危机之一。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鎏裎还是太子，现在鎏裎是天子。事到如今，她也还可以做个太皇太后。
难道不是吗？新太子已经入主东宫了，对他们母子的恩情感怀切切。至少从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未来如何，就靠王氏子侄了。
正想着，宫女已经请了吴博士过来。太后更换了便服，坐在温暖的偏殿耳房榻上。这里弥漫着一等檀木花香的味道，终年温暖如春。
太后保养的很不错。宫女给吴博士端来了座位。来之前元冲给吴博士讲过基本的礼仪。她很快学会了。当朝以孝治天下，以农固根本。她就捡了自己熟悉的几类基本农作物，说了一堆不违农时、与民生息的套话。
太后摆摆手，呵呵一笑：“仙姑，听你方才好似朝臣们白天在金殿说的那些，裎儿听听就行了。哀家不问苍生。”
吴博士愕然。那说点什么好呢？正迟疑，太后主动拉起了家常：“仙姑高寿？仙乡何处？俗家可有男女？如今可婚配否？”
原来太后是这么随和的一个人。吴博士道：“民妇祖籍扶桑九州，今年七十有三，未曾婚配，亦无子女。今得见天朝太后，三生有幸。”说罢站起身又行礼。
太后忙走下御座，轻轻扶起吴博士，赞道：“仙姑终身未嫁，实是世外高人。哀家十三岁入侯门，嫁与先帝为正室，熬得当今天子亲政。”她轻叹：“最难熬的是先帝当时被那个狐狸精迷住，要废了裎儿。最后所幸朝臣劝阻，这才有今天……”
吴博士没有想到太后和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一样。太后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尤其是担心天子的病。和一般市井老太太不一样的是，她只是倾诉，对过往都看的很淡。如果是一般人，可能要哭天抢地了吧？但太后不会。就像今晚，太后与吴博士说来说去，主题仍然是如何延年益寿。
吴博士这一路上跟着韫雯她们交流最多的是炼丹。她对道家炼丹著作也略有所知，本草一类的书籍更是如数家珍。虽然不是医生，但吴博士对古代动植物相关的知识基础是相当深厚的。韫雯谈到的现代实用主义给了她很大的启发。尤其是日用化学实验室结果的市场化转化方面，韫雯认为，任何停留在实验室阶段的成果都不能称为带来实际贡献的成果。
吴博士过去很看不上拿着实验室成果当摇钱树的做法，觉得科学就应该停在实验室里。但是通过和韫雯这些年轻知识分子的交流，她开始接受另外一种理念——如果科学成果无法应用到人们的日常，就好像没有心灵的躯壳失去了灵魂。
不是有个电脑公司的创始人曾留下一句话在世间么？
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
既然如此，科技为什么不能改变人们的日常？实验室凭什么不能走到市场的前沿？这就是西方社会产学研一体化的理论基础。吴博士研究了一辈子的古代动植物学，从没有想到过要用它们来能产生什么现金流。可是今天，到了这样一个时代，她们这一群人却要依靠豆腐和炼丹来换取生存机会。
吴博士的观念发生了变化。作用于人类本身，或者作用于人类的经济发展，从研究室走向办公室、超市乃至田间地头的产品，都是有价值的。
于是，她在太后倾诉完她的人生际遇和对未来的不安时，开始向太后大力推介本次研究的重要成果——“泗水之珍”牌丹丸。
沿袭了韫雯的销售指导，她解释了这个产品的成分结构和重大功效。此时，吴博士不是一个来自实验室的科学家，而是一个向客户展示产品功能的销售商。如果此时有电脑和放映设备，说不定她会展示一个特别酷炫的PPT。
太后获得了学识型的购物体验，了解了“泗水之珍”这个产品通过对珍珠的处理，能达到美容养颜的良好效果。太后还从吴博士那里了解了很多中老年养生常识。她感到受益匪浅。这是她那个时代无论太医还是朝臣，都无法给予的超出时代局限性的养生建议。
太后感到非常满意。
吴博士进一步提到了中医当中记载的一些简易化妆品，比如“三白丸”，以配合本朝尚白的传统。她提出今后还可以继续研制。太后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吴博士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为了岛上那一大帮子人，她成为了推销者。
最后，太后问到了鎏裎的病。太后的想法是，天子目前已经病入膏肓，眼前这位老者既然如此精通养生之道，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医看。吴博士表示明天可以去看一下。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太后打了个呵欠，称赞了吴博士的学识，让侍女明天把她们带来的“泗水之珍”拿一颗给她服用。吴博士再拜叩首，适时的离开了这处宫殿。
庭院外星辰寥落。吴博士望着夜晚的星空，想起自己的故乡。秦时明月汉时关，那年的明月和星空，在沧海桑田下却仍然是明月和星空。任何的生物在自然面前不免自叹渺小。
刚才太后问家乡的时候她说是扶桑的九州。她内心暗指C国古名九州。她与太后其实是同一国的人，只不过所处时代不同。
她理想中的太后应该问民政。太后却并不问苍生问养生，为何？
吴博士思考了一下这个逻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苍生，莫不是皇室的子民。太后、天子的健康状况就是全天下人的福祉。所以，太后问养生就是问苍生。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