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种子（下）
赢城站直身形，环视周围的奚朝战士，语气缓和，“你们走罢。”
已有人上前搭起李暮，奚朝众人都看向她，却不敢挪动或作声。
“走罢，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赢城转回身，发现童玉正在看着他。赢城微微一怔，那双与他对视的眼瞳冰冷得有些吓人，他顺着目光看向童玉的眼底，只见灰蒙蒙一片，仿佛这副躯体早已失去了灵魂。
“我们走。”李暮扭头看了看软床上的叶心，低声命令。
奚朝的战士们相互对视一眼，收起手中的兵刃，迅速在李暮身边列队。
“童将军！”林的数名战士跪倒在童玉脚前，看着童玉，眼圈通红，“李暮杀了璐将军，就这样放他们走么？童将军，您现在是怎么了，您不是一直要为璐将军报仇么？”
童玉却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语，直直地看着赢城，不说一句话。
奚朝众人护着李暮从林的包围中走出，在经过李允儿身旁时，李暮甚至无有侧目。林的战士们对这帮人怒目瞋视，但没有童玉的话，没有人敢妄自上前，即便血海深仇，他们也只能看着李暮众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山谷中只剩下林的人。
赢城背着手在山口处望月，而林的众人已整齐的列出队形，默默地站在童玉身后。李允儿紧紧地抱着怀中似已睡去的童玉，她的头低埋着，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夜很深了。
山中静悄悄的，甚至连风都已经停下来。枝桠不再晃动，人影在月色下纷立，沉寂宛如石塑。
“你放走了他们。”童玉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在静谧中清晰入耳。
赢城微微一怔，他知道童玉是在跟自己说话。在他看来此刻的童玉和死人没什么区别，透过那双灰色的眼瞳，赢城看不见一丝生的希望。但童玉，居然开口说话了。
“不，是你。”赢城转身看向童玉，借着月光，他看见这个男人竟拄着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童玉并没有反问，在李允儿的搀扶下吃力地站直身形。他面向赢城，问道：“哪里能找到陈澜？”
赢城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找不到她，除非她自己回来。”
“不用找，我回来了。”山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
“陈澜？”赢城猛地回身，只见在两山间隙的尽头，孤零零站立一个身影。这人微微低着头，影子在月光下拉出很长，如果不是她的声音，赢城根本认不出她是陈澜。
她站在暗处，没人看得清她的脸。
赢城却感觉她在看向他们，即便看不到她的眼神，他却依然能感受到她的注视中满是孤寂和疲倦，像极了怒火燃烧后留下的余烬。
这个人身上严寒般的气息似乎不是陈澜。包括童玉在内，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她的身上，他们不敢相信这人就是陈澜，但又确是她无误。只是她站在这里的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
“陈澜姐，是你么？”李允儿扶着童玉，小心翼翼地看向山口处的人影。
“陈澜已经死了。我是，”女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缓缓吐出两个字，“陈玄。”
陈玄缓慢地迈步从山口处走下，单调的脚步声在夜中愈显寂寥。她从赢城的身前徐徐经过，掀起一阵淡淡的清香，如同雪中盛开的寒梅。赢城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女人，陈玄却忽然侧目，与赢城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的眼瞳严冬般寒冷，几乎能抽走人身上所有的温度。赢城的心底一惊，不由自主向后退出半步，接着缓缓打了个寒战。
“愿意成为林的人，面前列阵。”陈玄在距童玉众人数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面向众战士，眼睛却看向童玉。
话音落地，却没有一个人挪动。
站在这里的全是童玉带来的战士，他们都曾效忠过奚朝，却又死心塌地的追随童玉和璐而背叛。他们能加入林，完全是因为童玉，换句话说，这里的战士虽然是林的战士，但他们只服从童玉一个人的指挥。
“林的人，列阵。”陈玄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她依然注视着童玉，眼中看不出任何怜悯。
“愿意追随您的左右。”人群中突然走出一名年轻的战士，站到陈玄的面前，右手贴于左胸，微微欠身。轻纱般的月光下，他拇指的凤凰金戒发着闪闪的微光。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下来。
童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看着他的战士们，神情好像格外放松。而那些想要离开队伍站到陈玄那边的人，却因为看到童玉的目光下意识垂下了头，不敢再挪动。
“犹豫甚么。”童玉看着众人，语气似乎带笑。他说道：“你们都是林，我也是。”
说着，童玉拄着双拐来到陈玄身前，携着李允儿一齐躬身，低声道：“我等誓死为林效忠。”
“誓死追随童将军、陈将军！”众战士见状一齐上前，高呼道。
童玉却忽然转身，面向众人，“此后，没有童将军，只有童玉，你们记清了么？”
战士们明显地错愕了一下，其中一人下意识地出声，“童将军，您……”
“记住没有！”童玉突然低吼，打断了那名战士的话语。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正在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绪。
“是，我们记住了。”众战士低声答道。刚才发问的那人把后半句话咽回肚里，站在人群中，默默垂下了自己的目光。
“从此刻开始，你们便是林，不再归我童玉指挥。”童玉缓缓地道，“一切行动，全依陈玄将军的命令。”
童玉在李允儿的搀扶下费力地转回身子，抬头看着陈玄，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瞳在此时竟闪着逼人的光。两人的目光在黑夜中对撞，童玉似要开口，却久久的不肯说话。
“童玉，你没事罢？”李允儿伏在童玉耳边，小声问道。
“松开我。”童玉目不斜视，根本不看李允儿一眼。
李允儿不解地看向童玉，犹豫着，却还是轻轻地松开了双臂，略略向后退步。
月影下的童玉拄拐而立，他拖着早已麻木的双腿，身形尽显嶙峋。李允儿在童玉身后站着，恍然发觉他早已消瘦如此，她的鼻子一酸，眼圈一下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