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六十三）

篮球队的队员们在打半场，来了一名男生，站在场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比赛。

“那是谁？”

“没见过。”

“搞不好是其他学校的间谍。”

“你电影看多了，还间谍，那个明显不是高中生。”

“你说孔万峰像高中生吗？有的人就是长得成熟。”

男生似乎听到了议论，笑问：“你们都是宗元高中的？”

“是啊，你哪位？”

“我？”男生一笑，“两年前也是。”

“原来是学长。”

“学长要不要来玩一下。”

“不行不行，我老了——你们认识孔万峰？”

“他是我们篮球队队长。”

“哦，宗元有篮球队了？什么时候成立的？”

“就是这个学期，孔老大组建的。”

“……孔万峰人呢，怎么不见他？”

“他还在上课。”

“……真羡慕这家伙。”男生沉吟片刻，笑道，“不耽误你们了，麻烦你们转告孔万峰一声，就说我在CUBA等他，如果还想一起打篮球，就叫他报考西大。”说毕，男生挥手离去。

“学长，怎么称呼？”

“常卿。”

众人目送常卿远去，顾城突然问：“CUBA是什么？”

林千：“大学生篮球联赛。”

后来林千才知道，组建篮球队，并不是孔万峰的创举。两年前，孔万峰还是一名高一新生的时侯，有人找到孔万峰，说要组建篮球队，想邀请孔万峰参加。这个人正是常卿。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常卿的计划终究没能实现，篮球队成立不到一个月就分崩离析了。球队解散那天，常卿对孔万峰说：“我不知道进入宗元高中是幸运，还是不幸，既然来了，那就一心一意专心学业吧。”

（六十四）

即便是寒假，宗元高中的篮球场也从不寂寞。这些天，篮球队没少打比赛，只是对手都是些杂牌军，实力参差不齐，缺乏挑战，队员们兴致都不太高，唯有顾城乐此不疲，每每上演让人惊叹的表演。

这天下午，又来了一名挑战者，点名道姓要和吴孤单挑。

“别人都说我狂，比起你来我差远了。听说你想找我们队长单挑，有本事先赢了我再说。”

“你哪位？”

“奚思毅。”

“不认识。”

“我会让你认识，就像认识我们队长一样。”

“你们队长是何方神圣？说来听听。”

“吴羁！”

林千一直旁观，听到这里心头一震：原来对方是文惠高中的人。去年的高中男篮决赛，吴羁一战成名，在柳州，尤其是在中学校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高中联赛举办多年，吴羁是有史以来最耀眼的“明星”，或者说，他是高中联赛第一个真正的明星。

吴孤：“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废话——吴羁叫你来的？”

奚思毅：“你太抬举自己了，我们队长没那么闲。我听说宗元有个‘艾弗森’，想见识一下是何方神圣，敢挂这种称号。”

看着对面单枪匹马一脸狂傲的奚思毅，林千想：人生真奇妙，要不是意外考上宗元高中，我现在应该站在他那一边。

奚思毅：“今天就来揭晓‘答案’，看看谁才配得上这个称号。”

吴孤：“你废话还真多，还挑不挑？要是比谁废话多，我甘拜下风。”

狂归狂，奚思毅实力不容小觑，面对吴孤，不落下风。

顾城：“这家伙球风够花的，实力没占优，风头抢尽了。”

林千：“街球出生的。”

观战的过程中，林千莫名其妙地想到一句话：自负和自卑，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吴孤和奚思毅斗得难解难分，你进我一个，我还你一个，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直到孔万峰出现，才结束了这场无休止的争斗。

临走，奚思毅不忘示威：“单挑没什么意思，哪天来一场正式比赛。”

孔万峰笑道：“好啊，告诉你们队长，改天我们去拜访。”

“孔老大，你开玩笑的吧，对方是文惠高中的。”

“你们一直想来一场有挑战的比赛，还有什么比挑战冠军更有意思？”

（六十五）

高三放假的第二天，孔万峰带领篮球队来到文惠高中。

走进文惠高中的校门，队员们都还将信将疑，直到文惠高中的篮球馆，大家才确信：他们真的要和联赛冠军进行一场较量。

文惠高中的篮球馆远不如宗元高中的气派和讲究：四四方方，没有观众席，地面不是木地板，而是橡胶之类的东西。不过这足以令林千羡慕不已。在林千看来，这里就像一个温暖的家，而林千和他的队友们则是一群日晒雨淋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见到吴羁，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林千曾把吴羁的剪报与乔丹的海报一同贴在自己的卧室，如今看到吴羁和孔万峰像朋友一样招呼问候，林千恍惚间产生一种时空交错的错觉。

吴羁与孔万峰确实是朋友。小学六年，初中三年，两人同校同班，同是篮球队队友。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他们则把彼此视为竞争对手。他们俩领衔的篮球队，不但在初中战无不胜，众多高中球队也沦为他们的手下败将。多年后，在柳州校园的篮球圈还流传着这段佳话，这支传奇的球队后来被称为“黄金一代”。

吴羁：“有两年没见过了吧，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孔万峰：“是啊，还是这海拔。”

吴羁哈哈大笑。

孔万峰：“你倒是变化不小。”

吴羁：“你指的应该不是身高吧。”

孔万峰：“越来越像明星了。”

吴羁：“果然没变，还是喜欢挖苦人。在别人面前我不敢说，在你面前我哪敢？”

孔万峰：“无稽之谈——你穿那么多不是在掩盖光芒？”

吴羁裹着一身冬装，没有要打球的意思。

吴羁笑：“很久没听人说这句话了。你想太多，我受了点伤，毕竟高中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以防万一。”

孔万峰冷笑不语。

吴羁虽然没有上场，文惠高中的其他主力却是悉数登场：文惠篮球队的副队长——杨奂；外号“手铐”的防守专家——严功；双胞胎兄弟——何齐峥、何齐嵘；以及柳州中学第一高度——身高两米零二，外号“擎天柱”的穆擎举。

江静惊呼：“比钟越还高。”

顾城调侃钟越：“大钟，这回你知道低人一等的感觉了吧。”

出乎大家的预料，这场比赛发挥最出色的竟然是钟越。灵活的脚步，多变的进攻，让动作略显迟缓的穆擎举顾此失彼。

文惠高中换上奚思毅。

吴孤：“‘艾弗森’什么时候成替补了？”

奚思毅：“是秘密武器。”

吴孤：“你已经没有秘密了。”

比赛持续升温，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悄悄地走进了篮球馆。

吴羁瞥见，立刻迎上去：“教练。”

教练：“又和哪个学校比赛呢？”

吴羁：“宗元高中。”

教练：“宗元？宗元有篮球队？”

吴羁：“刚组建不久，据说要参加今年的高中联赛。”

教练：“那不是孔万峰吗？”

吴羁：“是，您还记得他？”

教练：“怎么会不记得。如果当初他和你一起进入我们文惠，也许我们现在已经两连冠了。”

教练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完全没长进，两年多的时间白白耽误了。”

吴羁：“也许他是有意保存实力。”

教练摇头：“是不是有所保留我看得出来——倒是你，你不是很喜欢接受挑战？今天怎么不上场？”

吴羁沉默不语。

“当年旗鼓相当的两个人，一个是联赛MVP，风光无限；另一个已经被人遗忘。你是顾及兄弟之情，不忍心赢他，还是——你害怕输给他？”

“荣誉是一把双刃剑，让你万众期待，也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能给你前进的动力，也能令你患得患失裹足不前。”

（六十六）

孔万峰：“今天训练就到这里，大家早点回家过年。记住，初四恢复训练。”

江静：“祝大家新年快乐。”

众人：“新年快乐。”

顾城：“江姐，没有红包啊？”

江静：“红包哪有现在给的，过了年给你。”

众人起哄。

江静：“初四训练的时侯给你们，迟到的人没有啊。”

林千开启一听可乐，正要喝，斯思递过她手中的可乐：“和你换。”

林千不解：“不是一样的吗？”

斯思：“不一样，你的开了，我的没开。”

林千一笑，和斯思交换了可乐：“直接叫我帮你开就是了，怎么变得那么婉约。”

斯思喝了一口手中的可乐：“叫你帮开，开完还要再换回来，多麻烦。”

“说不过你。”林千扯开易拉罐，仰头灌了一口可乐，“你今天怎么来了？”

斯思：“哎，我也是篮球队的一员，还规定我哪天能来？”

林千：“你什么时候成篮球队一员了？”

斯思：“江姐亲自任命的，我现在是篮球队服装部部长。”

林千：“你不说我都忘了，球衣还没搞定？”

斯思：“本来是计划过年前搞定的，现在来不及了。今天来就是和江姐商量，做最后定夺。”

林千：“有那么复杂？”

斯思：“还说，你以为这几天我在干嘛，腿都跑断了，不过总算没白跑。”

林千：“已经定下来了？都没问问我们的意见。”

斯思：“我和江姐都满意，你们还有什么可挑剔？”

林千：“我没意见，只要不是女装。什么颜色？”

斯思：“红色和白色。按照规定，必须准备两套，所以一套红的，一套白的。”

林千：“正合我意，英雄所见略同。“

斯思：“哎哟，我还成英雄了。”

林千：“我看文惠高中球衣后面都印有名字，我们的也可以印……”

斯思：“你们和文惠高中比赛都不叫上我。”

林千：“我们都不知道，当天直接被队长拉去文惠的。”

斯思：“怎么样，和冠军比赛有什么感受？”

林千：“唉，输了，输了9分。”

斯思：“人家毕竟是冠军，只输9分用不着唉声叹气，还是有可能赢的。”

林千：“文惠高中没尽全力，吴羁都没上场。”

（六十七）

大年初三，吃过午饭，林千正在看电视，电话响了。林千以为又是拜年的，也没在意，没想到母亲接了电话之后，神秘地冲他笑：“你的电话。”

林千好奇地拿起话筒：“喂，我是林千。”

“新年快乐！”

“……请问你是？”

“过个年就不认识我了？”

“斯思啊，新年快乐。难得在电话里听到一次你的声音，感觉不一样，一时没听出来”

“你的声音也不一样，死气沉沉的，哪像过年啊。”

“现在过年就是一个形式，每年都一样，在家呆着无聊啊，吃饭睡觉看电视——我倒是把寒假作业赶完了。还好明天就要恢复训练，不然我都发霉了。”

“无聊你都不打电话找我？”

“大过年的，往别人家打电话多不好意思。”

“哎呀，你是在说我脸皮厚啦？我挂了！”

不等林千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断。林千急忙从笔记本里翻出斯思的号码，拨打过去。

“喂，哪位？”

“我，林千。你怎么说挂就挂，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过年的，往别人家打电话，你不怕不好意思？”

“不怕，我脸皮厚。”

斯思扑哧一笑：“新年不跟你计较，本来想约你去看烟花的，现在没心情了。”

公共汽车还没到站，司机就催乘客下车：“封路了，只能到这。”

林千被眼前景象惊住了，大概半个城市的人都来了，聚集在柳江边，人山人海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挤到柳江大桥，才知道行人也禁止通行。林千又向文惠桥方向挪，挪到半路，突然一声巨响，柳江上空一朵烟花瞬间绽放，紧接着数声巨响同时爆发，夜空霎时五彩斑斓。林千无心欣赏烟火，仍旧一步步挪向文惠桥，到了桥头才发现，文惠桥也封闭了。林千无可奈何，只得抬头看着漫天烟花，凋零又怒放。

烟火表演结束，桥头值勤的民警开始引导人群。林千挤在队伍前列，随着人流涌向对岸。

烟雾弥漫着整条街，新华书店门前，斯思一个人静坐在台阶上。

（六十八）

城市里新年气氛还未散去，篮球队紧张的气氛却越来越浓。

高中联赛开战在即，赛程安排也终于公布：宗元高中与文惠高中同分在C组。

“真是冤家路窄。”

“就打了一场热身赛，什么时候成冤家了？”

“分组怎么分的？”

“上赛季的前四名分别分在ABCD四个小组，其他学校抽签。”

“没关系，小组前两名都能出线。”

“没那么容易，C组是死亡之组，除了卫冕冠军，还有上赛季第五名龙城八中，第八名红光高中。去年八强我们小组占了三强。”

“这才有意思。”

“上届冠军不是直接进复赛吗？”

“参赛球队数量有变化，赛程安排当然也会改变，今年刚好24支球队参加。”

训练开始没多久，林千看到江静和斯思一人提着两个带来了新球衣，红白两色各一套，款式相同色彩明亮。

队员们一拥而上，争相试穿。

江静：“别拿错了，看尺码。”

林千：“怎么没号码？”

江静：“你们都试试，如果没问题明天就去印号码。前面印上‘宗元高中’，后面印上你们的名字——顾城，你号码定下来没有？”

顾城：“不是说23号？”

吴孤：“哪有23号，你以为你参加的是NBA？”

林千：“江姐，别管他，到时让他自己用胶布贴。”

顾城：“9号9号。”

林千：“不好意思，9号我定了。”

顾城：“随便了，干脆帮我多印两个字。”

江静：“什么？”

顾城：“飞人。”

林千：“江姐，别印错了，是非常的‘非’。”

顾城：“对，我不是人，我是神，篮球之神。”

众口一词：“神经。拉去羊角山。”

（六十九）

这一天终于来了，林千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

高中联赛并不如林千想象的隆重。宗元高中所在的C组，小组赛安排在柳工篮球馆，和林千记忆中去年决赛的LZ市体育馆比起来，显得格外落寞。不过这种落寞，被馆内渐渐充盈的观众逐渐驱散。看着满场的观众，看着技术台，看着电子记分牌，林千想：我的梦想成真了。

C组开幕战，卫冕冠军文惠高中对阵和平中学。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文惠高中上半场就奠定了胜局；下半场，吴羁披着外套坐在球员席，显然没有再上场的打算。比赛进行不久，有观众开始呼喊吴羁的名字，零碎的呼喊很快汇聚成全场之势，吴羁之名响彻整座篮球馆。吴羁重新登场，全场一片欢呼。

比赛结束，和平中学的球员纷纷向吴羁索要签名合影。这一幕林千没有亲眼目睹，他是事后听说的。此时，林千和他的队友们正在更衣室，准备迎接他们的第一战。

宗元高中的第一个对手，上赛季八强红光高中。甬道出口，两队狭路相逢。一名红光高中的球员道：“好学生应该在学校好好学习，篮球场上很危险嘀。”引来红光队员笑声一片。

孔万峰也笑了，对身后的队友们说：“我在学校混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被当作好学生。”

众人附和：“我也是。”

吴孤：“等下我给你们辅导辅导，免费。”

红光高中另一名球员见同伴没有讨到便宜，出言相助：“宗元就这么几个人？是不是男生不够了，拉两个女生来凑数？”江姐和斯思虽然都穿着运动服，刻意做了中性的装扮，在外人看来仍旧扎眼。

斯思挺身而出：“对付某些球队，我们学校的女生绰绰有余。”

红光高中的教练回头喊道：“还不走？这是篮球赛，又不是辩论赛，你们在啰嗦什么？”表面上是冲着红光高中的球员，实际上把宗元高中的人都骂了。

孔万峰揶揄江静：“江教练，对方教练不把你放在眼里。”

填写联赛报名表的时侯，江静在主教练一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领队一栏写上了斯思。最好笑的是在领队和教练的会议上，一屋子的中老年男人脸上挂着各种表情，瞅顾观看瞥视望着坐在其间的两名高中女生。

林千随球队入场热身，看到观众席上空出不少位置，场面变得冷清许多。即便如此，在上千名观众的环视下，林千还是不太自在。和年级比赛时混沌不清的感受不同，这一回，林千清晰地感觉到了心跳的异常。

同样异常的，还有场上队友的表现。投篮不中，上篮不进，传球失误，进攻犯规。开场五分钟，宗元高中一分未得。林千几欲开口，终究没有说话，坐在一旁的斯思却沉不住气了：“江姐，叫暂停吧。”江静看着场上的孔万峰，摇了摇头。

在吴孤、钟越和杜绝纷纷尝试过进攻之后，孔万峰出手了。出人意料的跳投，一击即中，打破了宗元高中零分的尴尬。

林千才喘了一口气，更大的尴尬随即而来。换位防守，钟越面对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对方后卫。对方佯装突破，运球虚晃；钟越双脚打结，高大的身躯硬生生地坐倒在地上。惊呼夹杂着嘲笑，红光高中的球员席上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林千顶替钟越上场。

林千想不到，他的联赛首秀会在笑声中登场。那笑声不是针对林千，却刺痛了林千，之前弥漫的紧张情绪被嘲笑声湮没。

林千以别样的方式给予了回击——他和顾城玩过无数次的配合——空中接力。衔接有稍许偏差，篮球被勉强放进篮筐，尽管进球看起来不够震撼，顾城还是凭借他出众的弹跳力技惊四座。

被惊到的不只是观众，还有红光高中的球员。他们一直没把宗元高中放在眼里，唯一忌惮的就是钟越，结果发现那个大个子只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在钟越被换下场后，甚至有红光高中的球员叫嚣，不让宗元高中再得一分。他们想不到，顾城能这样玩，更想不到，宗元高中的进攻狂潮由此开启。

顾城在内线的强力冲击，杜绝的高成功率，孔万峰和林千外线突发冷箭，最令红光高中头疼的是吴孤，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把红光高中的防守阵线搅得支离破碎。红光高中连叫两次暂停，也没能止住颓势，场边的主教练没有了吼叫的力气，无奈地望着电子记分牌。

上半场结束，宗元高中领先红光高中将近二十分。

中场休息，孔万峰面向所有队员，提出了下半场的战术——以钟越为进攻核心。钟越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没有说话。林千和顾城拍了拍钟越的肩膀，说了一些鼓励的话。

下半场，钟越重新登场，表现判若两人。红光高中没有能与钟越匹敌的高大中锋，钟越可谓鹤立鸡群傲视群雄，单人防守根本看不住钟越，一旦包夹，钟越又总能及时把球分出，为队友创造机会——这是平时训练时，钟越的一项重点训练科目。钟越加顾城，宗元高中完全掌控了内线，不但控制了篮板，还逼迫红光高中只能在外围捣球，不敢越雷池一步。

兵败如山倒，红光高中没能挽回上半场的颓势；宗元高中大胜对手，首战告捷。

（七十）

首场胜利来得如此容易，孔万峰并不像他的队员们一般兴奋，反而隐隐感到不安。比赛结束，孔万峰没和大家一同离开篮球馆，而是坐在观众席上等待下一场比赛。

林千回家洗完澡，惬意地靠在床头，回想起下午的比赛，依旧兴奋不减。

电话响起，是鲨鱼：“兄弟，真对不住，今天下午有点事，没来得及赶去为你加油，怎么样，赢没有？”

“当然赢了，切豆腐一样，赢了三十三分。”

“牛啊！明天我一定去，天塌下来我也去。”

“明天是女篮。”

“那更要去了。”

林千对自己的处女秀表现颇为满意，美中不足的是三分球六投两中。虽然知道临阵磨枪不会有多大帮助，反正在家呆着也闷，不如去学校练练三分球。

林千没练多久，吴孤也来了。

吴孤：“这么勤奋。”

林千：“你不也是？”

吴孤：“我只是不想在家呆着——来单挑。”

林千：“算了，明天还有比赛，万一受伤就麻烦了。”

吴孤：“以前我没有把你当对手，就算你想挑，我也没兴趣。”

林千：“以前我一直把你当对手，就算你不挑，我也会找你，不过现在我有了新目标——不如挑点别的。”

吴孤：“什么？”

林千：“三分。”

吴孤：“你的新目标就是三分？”

林千：“不是，只是想顺便练练。”

吴孤：“三分有什么意思？”

林千：“三分球是后卫的基本技能。”

吴孤：“谁规定的？我只做我喜欢做的，投三分太没挑战，我喜欢突破的快感，喜欢在那些比我高大的对手间穿梭，把他们甩在身后，在他们眼前得分……”

两人正说着，发现杜绝远远地走来。

（七十一）

龙城八中，去年第五名，公认C组实力排名第二的球队。宗元高中的成员都心知肚明，只要能战胜龙城八中，就意味着一只脚跨进了八强的行列。

凭借首战大胜的余威，大家信心十足，唯独孔万峰心中不安。第一轮比赛，龙城八中轻取对手，孔万峰注意到，八中的球员席上，有一名高大的球员始终没有上场。如果是新人，大比分领先正是锻炼新人的好机会，拥有出众身体条件的球员更加会重点培养。所以，最大的可能是——龙城八中有意保存实力。

江静弄来了龙城八中的球员资料，林千指着其中一栏：“一米九八——钟越比你还高。”

顾城：“怕什么，两米多的擎天柱都被大钟搞定了。”

“朱建明？”孔万峰凝视着这个名字。

比赛开始，朱建明依旧坐在替补席上。

宗元高中气势如虹，一开局就打出一波16比6的小高潮，迫使龙城八中叫了暂停。

重新登场，龙城八中稳住阵脚，渐渐进入状态。双方你来我往，比赛陷入拉锯战。

上半场比赛结束，宗元高中凭借孔万峰的压哨三分，以12分优势领先。

回更衣室的途中，龙城八中主教练拍了拍朱建明的后背，说：“本来想等到和文惠的比赛再让你出场，看来你得提前亮相了。”

上半场宗元高中火力全开，是孔万峰的布局：越早逼出朱建明，把握越大。孔万峰预想过朱建明的实力，也设计了相应的防守策略。然而，朱建明登场之后，孔万峰发现自己完全错了。朱建明完全不像个中锋，或者说，朱建明根本不是中锋——快速的移动，灵活的跑位，准确的投篮，一个标准的小前锋角色。可怕的是，这个“小前锋”比钟越更高，比杜绝更灵活，比顾城更强壮。宗元高中面对朱建明的进攻显得无能为力，比分很快被龙城八中赶超，上半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优势，转眼付之东流。

宗元高中请求暂停，大家一片沉默。

孔万峰：“顾城、钟越，你们两个夹防朱建明，杜绝你随时注意协防。大家多跑动，我们的防守必须更积极，不能给对方从容传球的机会。”

比赛继续。朱建明察觉到了宗元高中的防守变化，接到球后，既没有强攻，也没有传球，而是退出了三分线外。钟越和顾城正犹豫要不要顶出去，朱建明已经起跳投篮。三分中的，全场惊呼。三分球不稀奇，全场最高的大个子投三分就匪夷所思了。在朱建明连中两记三分球之后，再也没人认为那是运气。

宗元高中在防守上黔驴技穷，只能依靠进攻尽力咬住比分。然而，龙城八中在朱建明的带领下，始终牢牢把握着场上优势，直到终场哨响，没有给宗元高中丝毫翻盘的机会。

以朱建明的身体优势，即便是篮下强打，宗元高中也毫无办法。朱建明却一直避免正面冲突，兵不血刃地击倒了对手——也许，他根本不屑于正面交锋。宗元高中输得没有一点脾气。事后林千分析，当时的心态，大概和国家男篮输给梦之队时的一样。“不拼尽全力，怎么知道不能战胜？”林千想起从前的豪言壮语，百味杂陈。

可是，朱建明的话让人来气。比赛结束，双方球员握手，朱建明对宗元高中的球员们说：“你们打得不错。”林千不会想到，这句当时听起来相当刺耳，甚至令人愤怒的话，日后将成为他人生的一段逸闻趣事，一再向人提及。

（七十二）

赛前，大家想的是：赢了，一只脚跨进八强；赛后，大家意识到：输了，一只脚踏出悬崖。

从天堂掉到地狱，宗元高中的队员们都垂头丧气。一路上，只有江静在不断地安慰和鼓励，众人默然无语。

全队齐心协力，最后却败给了一个人，这种感觉糟透了。林千已是第二次品尝这种滋味，年级决赛好歹也是惜败，这一回……林千突然觉得，所有努力都毫无价值，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到达朱建明的高度。

第三轮比赛，面对弱旅和平中学，宗元高中虽然取胜，比赛过程却很沉闷。唯一的亮点是顾城，得了12分，有一半来自扣篮。顾城说：“再不表现就没机会了。”

下一轮，宗元将面对卫冕冠军文惠高中。队伍解散时，孔万峰一反常态：“明天学校集合。”

宗元高中，大榕树下，篮球队的队员们都注视着孔万峰。

“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该怎么办？我们和文惠交过手，实力怎么样大家都清楚，我也不需要强调明天这场比赛的重要性，鼓励的话留着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想说说心里话。我要向你们坦白一件事——当初组建球队，我完全出于私心，并有把握能参加高中联赛，主要是想和文惠高中一较高下。准确地说，是和吴羁一较高下。初中时，我和他是队友，也是对手。我不敢说我比他强，他也不敢说他比我强。进入高中，我来到了宗元，没有了队友，也没有了对手，我没有了方向和动力。尽管我坚持打球，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我痛苦地发现，自己渐渐失去了对篮球的热情……我曾经的队友，在高中联赛的舞台上如鱼得水大放异彩，而我只能坐在观众席上冷眼旁观。嫉妒也罢，失落也罢，总之我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篮球，不甘心我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度过……很幸运，有你们，让我重燃斗志。不管结果如何，对我而言，明天的比赛都十分重要，我会拼尽全力。但你们不是为我而战，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球队。大家这几个月的辛苦训练为了什么？我相信你们都有参赛的理由，如果只是为了到此一游，你们不会坚持下来，更不会那么努力和投入。什么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走到了现在，也会有足够的的决心和勇气继续走下去，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不是来凑热闹的，我们要走得更远，我们要让所有人惊讶！”

（七十三）

宗元高中的比赛第一次座无虚席，林千清楚其中的缘由：对于大多数的观众而言，这是一场文惠高中的比赛，对手是谁不重要。不过观众很快发现，球场上表现最抢眼的不是MVP吴羁，而是全场个子最矮的一名宗元高中球员。“那个小个子是谁？”观众席上不时发出这样的疑问。

林千从未见过孔万峰有这样强烈的进攻欲望，简直是吴孤附体。论得分能力，也许孔万峰有过之无不及，至少他比吴孤多了一项得分技能——三分球。当孔万峰投进第7个三分球的时侯，全场观众的惊呼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性的仪式。

凭借孔万峰令人咋舌的疯狂表现，宗元高中上半场力压文惠高中。相比之下，吴羁显得不温不火，似乎没有和孔万峰一争高下的打算。即便落后，文惠高中的球员丝毫没有流露出急躁或不安。林千想，那是因为文惠高中拥有一张王牌，他们相信不管落后多少，凭借这张王牌都能反败为胜。吴羁下半场一定会爆发——不只是林千，全场的观众都这么认为。

其实上半场，文惠高中已经有人爆发了。身为联赛第一高度，卫冕冠军的主力中锋，穆擎举的名声仅次于吴羁。热身赛，被默默无闻的钟越占尽优势，对于穆擎举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一直等着这次复仇的机会。钟越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赛前，他比以往显得更紧张。

如同热身赛的翻版，只不过双方调换了角色。穆擎举在篮下一手擎天，无论得分还是篮板，都力压钟越。因为“擎天柱”的支撑，上半场文惠高中虽然一直落后，但始终没有被拉开比分。

下半场，易边再战，文惠高中调整了防守策略，防守强度明显加强。

孔万峰勇猛依旧，命中率却明显下降。吴羁没有观众期待的大爆发，而是在不知不觉间带领文惠高中反超了比分。凭借吴羁的一记三分，文惠高中领先达两位数。

宗元高中请求暂停。

吴孤冲孔万峰怒吼：“你在干什么？”

孔万峰冷言冷语：“干你一直干的事。”

不只是打球方式，连说话语气也和吴孤如出一辙。宗元高中的队员全都傻了眼，大家从未见过这样的孔万峰。江静急忙上前解围，安抚众人情绪。

沉寂一阵，孔万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低头看了一会技术统计，说，“林千、刘封上，替钟越、吴孤。”吴孤这场比赛一直被“手铐”严功牢牢铐住，毫无建树，被换下场虽然不甘心，也无话可说。钟越尽管表现不佳，可是他的位置谁能取代？孔万峰给出了答案：“杜绝，你对付穆擎举，他今天在篮下横冲直撞惯了，想办法造他犯规——再犯一次他就老实了；顾城你注意协防，想出风头就给‘擎天柱’来个大帽，能封盖他比灌篮还风光；刘封，你防守吴羁。”

比赛继续，孔万峰的战术成功了一半。穆擎举进攻撞人，身背四次犯规，威力锐减，然而宗元高中并没能拉近比分，因为吴羁开始发威了。

杜绝突破上篮，将比分差距追到个位数；吴羁同样突破得分，差距重回两位数。

林千三分命中，吴羁立刻回敬一记三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比分差距始终在十分上下徘徊。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一分钟，吴羁连投带罚连得6分，彻底粉碎了宗元高中翻盘的希望。

终场哨响，林千望着电子记分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就这样结束了？

（七十四）

C组第四轮比赛结束，文惠高中、龙城八中皆四战四胜，无论小组赛最后一轮结果如何，宗元高中淘汰已成定局。

这一回孔万峰没有召集队员，但是大家都来了。望着眼前这片篮球场，想起第一次在这里集结训练，不过是几个月以前的事，却恍如隔世。

孔万峰：“进入高中以来，我不断问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谢谢你们，你们给了我答案，我的高中了无遗憾。实话实说，我们当中的某些人，也许永远无法成为朋友，但篮球就是这么奇妙，我们在球场上是最好的队友。我喜欢你们每一个人，我喜欢这支球队，所以我珍惜每一场比赛，把每一场比赛都当作最后一场……明天，真的是最后一场比赛了，就让我们最后狂欢一次，去享受这场比赛。”

这场无关紧要的比赛，是林千经历过最痛快，也是最悲壮的赛事。比赛结束，队员们环抱在一起，有人长啸，有人眼泛泪光，一旁的江静和斯思早已泪流满面。

江静：“马上就开学了，趁着假期还没完，我们一起去烧烤吧。”

（七十五）

龙潭公园，烧烤台前，一片热气腾腾。

大家似乎玩得很开心，林千却总觉得有一点隐隐的伤感。他想，这可能是篮球队最后一次聚会了。

林千借故说吃得太饱，活动一下，一个人登上了附近的小山。公园里的山都不高，林千几乎是一口气爬到了山顶。山峦起伏，放眼皆绿。小学课本里关于四季变化的描述，林千从未在这座城市里见过，这里四季都是如此，看不出变化。

林千坐在一块岩石上，望着远山发呆，听到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喘息声，不用看也知道，是斯思。

“你散步散到山顶来了？”斯思上气不接下气。

“谁说散步了？我说活动。”

“现在没力气和你争，我休息一下。”

斯思坐在了林千的身旁，两人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风景。

安静了许久，林千突然道：“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斯思瞅了林千一眼，林千依旧望着远方，“记得大年初三吗？我们约定一起看烟花，结果我却被困在了桥的另一头。当烟火结束，我赶到约定地点的时侯，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我突然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感觉，但是从此以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关注你，自觉不自觉地关注你的一举一动……”

斯思沉默一阵，终于开口：“以前有人对我说过，男女之间没有单纯的朋友关系。当时我不相信，后来觉得，这话其实有道理。感情的事本来就不是清清楚楚泾渭分明的，只是有的时侯，我们必须把它切割清楚划分明白，好下一个定义……我们现在还年轻，不需要这样做，如果非得下一个定义，那就让我们以朋友的名义继续维持我们的关系吧，我喜欢这样的状态，我害怕改变。”

“我也喜欢这样……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说，说了你会怎么样——结果比我预想的好。”林千长吁一口气，“现在感觉轻松多了。”

孔万峰独自在湖边散步，看到吴孤迎面走来。

吴孤：“比赛结束了，你还有什么借口逃避？”

孔万峰笑道：“你还是真是对我恋恋不舍。”

吴孤：“只要没打败你，我就不会忘记。”

孔万峰：“那严功你肯定也不会忘了。”

吴孤：“那是两码事。”

孔万峰：“知道上次单挑我为什么赢你？”

吴孤：“我没猜错的话，在年级赛的时侯你肯定已经偷偷观察过我了。你当时已经对我有了足够的了解，我却对你一无所知，那场单挑不算是一场公平竞赛。”

孔万峰：“现在你足够了解我了？”

吴孤：“当然。”

孔万峰摇摇头：“你连你自己都不够了解。”

吴孤：“什么意思？”

孔万峰：“你想过没有，小组赛对文惠，你为什么会毫无作为？想明白了，我再和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