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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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

篮球馆,灯火通明,座无虚席——这个形容并不恰当,因为大多数观众都没有坐在自己座位上。吴羁在两分钟内狂揽13分,三分、抢断、快攻、急停跳投、突破上篮、罚球、篮板、三分……吴羁疯狂的个人表演,掀起一轮胜过一轮的高潮,体育馆内充斥着令人无法抗拒的亢奋。

就在两分钟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卫冕冠军河东附中胜券在握,而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妄下定论,尽管河东附中仍然领先1分,尽管球权仍然掌握在河东附中手上,尽管距离比赛结束只剩9秒,但是,文惠高中有吴羁。吴羁力挽狂澜势不可挡的表现,让观众相信会有奇迹发生——事实上奇迹已经发生了,观众希望的是,这个奇迹能有一个完美结局。

河东附中球员席一片寂静,主教练冷峻的目光来回扫视着他的球员,声音却显得异常平静:“知道我为什么不叫暂停?在一分钟前我就应该叫暂停,我没那么做,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你们的训练比任何人都要认真,都要刻苦,这也是我们所以成为冠军的原因。但是,有些东西平时训练永远也无法得到。那就是现在,此时此刻,你们有幸得到了——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面对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力,面对急转直下的不利局面,跨过去,你们就是真正的强者。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我在高中做了八年的教练也没遇到过一次,你们有幸遇到了。此时此刻,考验的不是你们的技术,不是你们的体能,也不是你们的头脑,而是你们的心,一颗平常心。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保持一颗平常心,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你们越冷静,对手越害怕。只有经受住这样的考验,你们才算是一名真正优秀的球员,才配得上冠军的称号……”

哨声响起,双方球员陆续回到场上。河东附中主教练目光锁定吴羁,陷入沉思:

去年的景象历历在目,河东附中在复赛第一轮和文惠高中相遇。虽然之前对吴羁有所耳闻,但他毕竟只是一名高一新生,在防守上并没有给予他特别照顾。结果,那场比赛让吴羁打顺了,火力全开防不胜防,再想压已经压不住。身为卫冕冠军,河东附中差一点在那场比赛阴沟里翻船……与去年不同,今天这场决赛河东附中做了充分准备,专门制定了针对吴羁的防守策略。防守似乎奏效了,吴羁今天的表现一直不温不火,多数时候在充当着组织后卫的角色。距离比赛结束还剩两分多钟的时侯,吴羁这场比赛的得分远远低于他的平均得分——但是,就是这两分钟……难道他早有预谋?如果这是预谋,那就太可怕了,他毕竟只是一名高中生。更可怕的是,在文惠高中落后4分,比赛时间不足10秒之时,吴羁选择了三分。当时的局势,即便文惠高中投中两分,再采取犯规战术,如果我们两罚两中,就能锁定胜局,就算我们两罚一中,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他居然选择了三分,就是这记三分,把比赛拖入了胜负难料的境地。和篮球打了一辈子交道,什么场面没见过,没想到今天被一个小孩弄得方寸大乱。他不过是一名高中生,在几千人的球馆里,在这样紧张激烈的决赛赛场上,在打疯了的状态下,他还可以如此冷静迅速地分析局势?不可能,不可能……

不出所料,文惠高中采取了犯规战术。

河东附中两罚一中,领先两分。

比赛时间剩下最后6秒。体育馆内突然静下来。

6……吴羁甩开对手的贴身防守,接到队友的发球

5……启动、变向、加速

4……3……2……吴羁运球奔袭,突破对方的围追堵截

1……三分线外,面对封盖,急停跳投,一气呵成

没人看清楚,是篮球先离手,还是比赛时间先终结。

但是,全场观众都清楚地见证了随后发生的一幕:

篮球旋转着,划过一道炫丽的弧线,坠入篮筐,溅起篮网。

(一)

林千卧室的墙上,贴着一张迈克尔·乔丹的海报,彩色海报的右下角,粘着一片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黑白图片,图片上一个男生面带微笑捧着奖杯。林千注视着图片上的男生,露出了同样的微笑。

对于林千来说,这个暑假过得太快,快得没时间回味。先是毕业聚会,虽然仍在同一座城市,毕竟三年同窗将散,同学间免不了留言惜别共叙衷肠;然后,忐忑地等着录取通知书。以林千以往的成绩,进入文惠高中不成问题,但是没有揭榜,心就始终悬着。

结果令人意外,喜出望外,林千收到了宗元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不是没想过宗元高中,只是想想就过,从未当真。林千心仪文惠高中,以他一贯的成绩,完全能考上更好的学校,如果第一志愿填文惠高中,不但父母和老师会有疑义,自己心里也有愧疚,思来想去,一狠心,第一志愿写了柳州最好的中学——宗元高中。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考上了。

和父母单纯的高兴比起来,林千的情绪和之前的思想斗争一样纠结。不过,这种纠结的情绪很快就被湮灭了。谁说好事不出门?林千考上宗元高中的消息迅速传开,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人见人夸,林千很快被树立为周围小朋友学习的榜样。林千很不适应,见到熟人就想躲,同时又暗暗地享受着这令人飘飘然的待遇。

真正抚平林千心底遗憾的,不是这份荣耀,而是他看到宗元高中篮球馆的那一刻。在柳州,拥有室内篮球场的中学屈指可数,像宗元高中这种规模的体育馆更是绝无仅有。

盛夏,偌大的篮球馆,一个人躺在干净凉爽的木地板上,林千无比惬意。

“你在这干什么?”声音如晴天霹雳,打破了馆内的宁静,也震碎了林千的惬意。

林千慌忙从地板上爬起来:“不好意思……我是高一新生,看见这里门开着,就……进来参观一下。”

“体育馆不能随便进——还没开学,报了名才算宗元的学生。”

林千默默地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

林千停住脚步,望着学长,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多高?”

“1米8。”

“想不想进排球队?”

“……对不起,我喜欢篮球。”

(二)

“你喜欢篮球?”王鑫拾起林千带来的篮球,在双手间来回拨弄着,“去切磋切磋,输的请吃螺蛳粉。”

林千一边收拾储物柜,一边笑:“螺蛳粉我请,切磋就算了,我不想开学第一天就进医院。”

“小子挺识趣——今天晚饭有着落了。”

“你一碗螺蛳粉就够了?”

“谁说一碗?”

王鑫是林千的舍友,也是林千在新班级认识的第一人。第一眼见到王鑫,林千倒吸一口凉气,活脱脱一个袖珍版奥尼尔,既高且壮,他站在面前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压抑感。

王鑫自报身高一米八五,至于体重,却一直讳莫如深。当有同学问他体重的时候,他总是恶狠狠地说:“足够压扁你”,如果那人不依不饶,非得一探究竟,王鑫就会大吼一声“泰山压顶”,扑向那人。当然,这一招只对男生使用,面对女生的时候,王鑫就以灿烂的笑容搪塞。

吃完螺蛳粉,两人在校园闲逛。

王鑫突然压低声音:“前面有个美女。”

林千早看见了,只是没好意思说。

王鑫:“背影是不错,不知道正面怎么样,一转头是如花,那这身材真是浪费了。”

林千:“好像是我们班的,上午报名的时候见过。”

“真的?长得怎么样?”王鑫双眼放光。

林千:“还……行。”

王鑫拍拍林千的肩膀,一脸坏笑:“兄弟,看我的。”

说毕,王鑫快步追上女生:“同学,同学,请问——斯思?!”

王鑫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

斯思笑道:“没见过美女啊,被吓成这样。”

王鑫:“见过见过,只是没想到是你,真是女大十八变。”

斯思:“你倒是没变,又在乱搭讪,这回撞枪口上了吧。”

“哪有乱搭讪,我哥们说——”王鑫指着已经走近的林千,“你也是5班的,都是同学,当然要认识一下。”

斯思看着林千,似乎也有印象,伸出左手:“你好,我叫斯思。”

林千急忙也伸出左手,轻轻地握了握:“你好,我是林千。”

斯思以谆谆教导的口吻对林千说:“同学,交友要慎重……”

“大姐,我初中没得罪过您吧?”王鑫道。

斯思嫣然一笑:“不和你们说了,我还有事。”向两人挥手告别,“再见。”

林千也挥手:“再见。”

王鑫作势单膝跪地:“恭送老佛爷。”

望着斯思远去的背影,王鑫感叹一声,悠悠地问:“什么是浪费?”

林千瞥了一眼路边的宣传栏,不明所以。

王鑫慨然道:“女生不会打扮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浪费!”

王鑫说起斯思初中的奇闻轶事:“……短发,穿着打扮很随便,大大咧咧像个男生,整天和班上的另一个女生混在一起,我们都以为她是同性恋……”

林千笑道:“做学生难啊,和异性走得近,说是早恋;和同性玩得好,又被当作同性恋。”

王鑫一把搂住林千的肩膀:“那我们算不算……”

“滚!”林千一肘子顶向王鑫的肚子,挣脱出魔爪。

(三)

“你逃不出我的魔掌。”

不幸被王鑫言中,林千和王鑫同班同舍,又同桌。

王鑫把教室里每一张新面孔都扫描过一遍,惆怅地对林千说:“斯思都成班花了。”

班主任登台自我介绍:姓李,男,看上去很年轻,混在学生中很可能会被当成一份子。

“我做教师才三年时间,你们做学生已经九年了,所以你们比我有经验,以后请多多关照。”

李老师一席话,赢来全班热烈的掌声。

同学依次上台进行自我介绍。王鑫登台的时候,引来了不小的骚动,他似乎习以为常,镇定自若:“我叫王鑫,你们也可以叫我‘鲨鱼’,没什么特别爱好,也可以说爱好广泛……”

“爱好”是自我介绍的必选项目,林千注意到,这个班不少同学的爱好都有“篮球”,包括斯思。

期间,各科老师陆续前来。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轻的,有的打个招呼就走了,有的滔滔不绝慷慨激扬。英语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全班男生精神一振,王鑫吐着舌头低声对林千说:“这才是班花——我爱英语课。”

爱不爱英语课林千不知道,体育课着实让林千忐忑,因为班主任委任他为体育委员。虽然李老师反复强调,班干部的委任都是暂时的,林千还是觉得受宠若惊。

几天后,林千明白自己想太多,身为体育委员,他唯一的职责是:课间操时,站在班级队列最前头——领操。林千做操的英姿,成为很长一段时间里王鑫调侃的资本。

调侃别人是鲨鱼的“广泛”爱好之一。开学不到一星期,712宿舍里的每一人都没能幸免。这就导致鲨鱼成了宿舍公敌,常常舌战群儒。鲨鱼的嘴不足以以一敌七,需要动用身躯来挽回劣势,杀一儆百的对象往往都是陈尚,舌战就在陈尚的哀号中谢幕。

林千是先认出陈尚的球鞋,才认识陈尚。“乔丹13代”,林千脱口而出,陈尚如遇伯乐一般,立即把林千引为知己。陈尚的爱好也是篮球,不过他似乎更喜欢球鞋,聊起球鞋比聊NBA更兴奋。其实林千对球鞋并不了解。考上宗元高中,父母问林千要什么奖励。林千捧着篮球杂志,对着“乔丹13代”的广告页纠结了一晚上。“就算买了,我也不舍得穿。”思绪至此,林千终于释然,第二天对父母说:“我想要一双篮球鞋。”虽然价钱不及“乔丹13代”的一半,却已是林千拥有的最贵的球鞋。林千兴奋了好一阵,刚开始那几天,穿着球鞋走路感觉在飘。

(四)

高一5班的几个男生占了半块篮球场。

陈尚:“鲨鱼和林千不能在一边,他们两个一边就不用打了。”

众人附和:“不转球了,鲨鱼和林千猜拳挑人。”

有人提议:“再找个人来,三打三,输的下场,这样比较有意思,还可以轮流休息。”

鲨鱼:“有人来再说,先打着。”

林千举手握拳,向鲨鱼示意:“剪刀石头布。”

鲨鱼:“剪什么,让你先挑,照顾弱者。”

“切,先说好,输的做俯卧撑。”林千指向其中一名男生,“李凌宇。”李凌宇也住校,虽不在712室,经常串门也已经混熟了。

鲨鱼:“陈尚。”

林千:“王崇明。”王崇明瘦瘦小小,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成绩好是意料之中的事,没想到他篮球打得也不错。

鲨鱼:“张岭。”

林千:“赵——”林千指着一名男生,想不起名字。

赵越文:“赵越文。”

鲨鱼拉过最后一个男生:“可怜的孩子没人要,哥来照顾你。”

比赛很随意,也没记比分。

这一边,鲨鱼伫在篮下,没人能阻挡;那一边,林千的投篮,命中率极高。鲨鱼叫林千打进去,林千叫鲨鱼守出来,两人都想扬长避短,始终没有正面交锋。打到后来,鲨鱼和林千基本放弃进攻,以传球助攻为乐。

“那边怎么那么多人?”陈尚忽然道。

“我去看看。”鲨鱼丢下众人,径直朝人群走去。

少了鲨鱼,比赛没法继续,众人也跟着过去瞧个究竟。

原来是单挑。

一场单挑比赛能吸引那么多人围观,林千很诧异。人越聚越多,很快就把半块篮球场裹住了。

陈尚惊讶道:“吴孤!”

鲨鱼不解:“什么无辜?”

陈尚指着场上个子较矮的男生:“就是他,我和他初中一个学校。”

鲨鱼:“这名字真有个性。”

陈尚:“听说是他自己改的。”

李凌宇问:“另一个是谁?”

有人搭话:“你们高一的吧,玖重都不认识?排球队队长!”

玖重,林千见过,那个曾问林千“想不想进排球队”的人。林千一边看着场上的对决,一边留心旁人的议论。

“蛮厉害的——你说那个是高一新生?”

“是啊,高一12班的。”

“这家伙真狂,居然挑战排球队队长。”

“和排球队队长挑篮球算什么,有本事应该挑篮球队队长。”

“宗元哪来的篮球队?”

(五)

晚自习的时候,鲨鱼没头没脑地对林千拱手说:“佩服佩服。”

林千:“什么意思?”

鲨鱼:“精神萎靡,目光涣散,动如行尸走肉,静如灵魂出窍,这种状态一般人通常要在学校闭关修炼一年半载,期末的时候才微有成效,要达到你目前的境界,至少需要两三年的煎熬,开学没几天你就修炼成功了,真是天赋异禀,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千哭笑不得。

林千已经记不清:是先知道有乔丹,才玩的篮球;还是先玩的篮球,才知道有乔丹——那是小学的事了。不过林千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电视屏幕上看到飞人时的目眩神迷。从那时起,林千开始关注乔丹,关注公牛,关注NBA。每个周末,中央2台都有一期《NBA篮球集锦》,节目只有半个小时,却被安排在午夜。为了这半个小时,林千先得装睡,等父母睡着了,再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悄悄打开电视机。节目播出时间不固定,报纸上预告的节目时间又总是不准,一直开着电视,怕被父母发觉,开晚了,又怕错过,错过一秒都是遗憾。林千不得不开开关关,来回折腾。终于竖着耳朵,提心吊胆地看完了节目,却因为过于兴奋,睡不着觉。林千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热血沸腾的节目怎么安排在半夜?

初一那年,电视台播放了《灌篮高手》,林千一集没落下。每天傍晚18点整,成了林千最期盼最幸福的时刻。自此以后,篮球几乎成为林千唯一的课外活动,每天不在篮球场上流一身汗就不痛快。“回力”球鞋一两个月就得换一双,无一例外,都是鞋底被磨穿;脚掌的皮磨破,成茧,又磨破,脱了一层又一层。有一次,茧里化浓,脚板痛得没办法着地,医生用针抽出浓水,说:观察几天,如果好不了,还得割一刀。没两天,林千又回到了篮球场上。

初三下学期,林千的好友弄来了两张球票——柳州高中男子篮球决赛。林千亲眼见证了那场激动人心的比赛,目睹了吴羁最后时刻的神奇表现。身临其境的激动兴奋,甚于电视和漫画所得到的体验,况且,这还是林千即将登场的舞台……

终于进入高中,林千却发现,那个炫丽的舞台仍旧和自己无关。

林千突然失去了对篮球的热情。关于篮球的记忆一直都是甜蜜热血的,现在却变得苦涩和惆怅。

周末回到家,父母像十年没见过儿子,布置了一大桌饭菜迎接林千。

一股暖流上涌,林千差点落泪。也许,老天是要我专心学习,林千想。

(六)

周日,林千在家吃过晚饭,匆匆赶往学校,父母还非得让他提上一袋水果。

从家到车站有一段路,下了公共汽车,还要走上十多二十分钟才能到学校。林千估计路上得花一个小时,紧赶慢赶地到了学校,看到教室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林千于是先回宿舍。

宿舍楼前,林千看见排球队队长玖重和一个身材矮小的男生在聊天。

“那天你不在,真是丢人,让一个高一新生挑翻了。”

“我听说了,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认识。我们在打球,他在旁边看,突然说要和我单挑。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确实有两下子,不过也够狂的,他可能以为宗元没人了……”

矮个男生笑而不语。

林千走进712室,鲨鱼正躺在床上,瞅见林千提着一袋水果,立刻翻身起来:“还带东西来,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鲨鱼果然没客气,林千袋子刚放下,鲨鱼就伸手抓出一个苹果。林千把水果一一抛给其他人,有人说不用,但林千抛过去,也只好接着。

陈尚闯入宿舍,气还没理顺,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看《灌篮高手》没有?”

晚自习结束,重回宿舍,712室的主要话题依旧围绕着《灌篮高手》。鲨鱼打包一碗螺蛳粉回来,一会狼吞虎咽,一会滔滔不绝,宿舍熄灯,他刚好吃完。

“怎么还没上床睡觉?”班主任李老师从天而降,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却能听出笑意,“你们住校的如果还迟到,我可要重罚的。”

“李老师,罚什么?”

李老师:“你们说罚什么?”

“罚吃螺蛳粉。”鲨鱼引来一片哄笑。

李老师:“嘘,小声一点,等下把管理员引来了。”

鲨鱼:“李老师,那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是不是被师母赶出来了?正好我们舍长今晚不在,你就睡他的床,在我们这里将就一晚。”

李老师笑道:“我可是问过你们舍长,这个宿舍最吵的就是你,我要是睡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嘴封住。”

有人笑,有人附和起哄。

李老师:“对了,林千呢?”

林千从上铺探出头来:“我在这。”

李老师:“听说你篮球打得很好。”

鲨鱼:“李老师,林千比我差远了。”

李老师:“是吗?你先别吹牛,到时要看你的表现啊。我们高一年级11月初有篮球赛,具体日期体育老师会通知,我早点告诉你们,好让你们早准备。林千,你是体育委员,我们5班的男篮就交给你负责了。”

(七)

林千和鲨鱼、陈尚等人端着饭,上到食堂二楼的餐厅,仅有的一台电视机前已经坐满了人。电视向来由男生控制,往往看的都是体育频道。眼看《体育新闻》就要开始,有男生走到电视下,想要切换到体育台,手指一点,立刻招来一片群情激昂的声讨。男生不明就里,吓得狼狈而逃。

林千一伙人刚找到位置坐下,《灌篮高手》就开始了。久违的片头曲,霎时激起了林千的热血,林千暗下誓言:我要带领5班夺冠!

晚自习,鲨鱼问林千:“篮球队哪些人,你想好没有?”

林千列出了八九个人,鲨鱼没什么意见,不过在主力人选上两人存在分歧。林千想安排王崇明担任控球后卫,鲨鱼坚持应该让陈尚做先发。

鲨鱼:“小聪明那么瘦小,没身高没速度,正式比赛他哪顶得住?”

林千:“陈尚打球不太稳,他控球我不放心……”

鲨鱼:“不一定要他控球,你可以打控球后卫啊。”

林千倒是想做后卫,但他是球队的第二高度,抢篮板仅凭鲨鱼一个人肯定不够,篮下是最激烈的战场,抢篮板属于脏活累活,身为篮球队的队长,林千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林千:“比赛还早,我们先打几场热身赛,再决定不迟。”

林千和鲨鱼召集了陈尚、王崇明、李凌宇、苏岩、赵越文、张岭等人,宣布组建篮球队,备战高一年级篮球赛。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兴奋之色,大家热议一番,也没人提出什么具体训练计划,上课铃响起,就一哄而散了。

放学铃声戛然而止,5班教室里的人已经散去大半。

斯思叫住林千:“你们男篮已经组建好了?”

林千:“算是吧。”

斯思显得很无奈:“李老师要我负责女篮,我们班的大家闺秀都不愿意参加,害得我坑蒙拐骗到处抓人,都快成人贩子了——你帮帮我吧。”

林千:“帮你抓人?这事我不行,你找鲨鱼,他肯定乐意。”

斯思:“没要你抓人,人我已经抓齐了,是要你帮我训练她们。”

林千:“啊?”

斯思:“不用多少时间,教教她们投篮、运球这些基本功就可以了。”

林千:“可是……”

斯思:“就这样,说好了!”

斯思说完,扭头走出教室,留下林千一脸错愕。

(八)

林千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餐,趁着课间十分钟,急忙奔向学校的小卖部。返回教室的路上,林千一口面包一口豆奶,才踏上教学楼的楼梯,一个身影从林千身边掠过,一步三级台阶地跨上楼去。

好高!林千张嘴楞住片刻,豆奶从嘴角渗出。手背一抹,林千快步跟了上去。跟着高个子爬到三楼,看到他走进高二的一间教室,林千才舒了一口气。

林千问鲨鱼,高一其他班有没有篮球比较厉害的人。

鲨鱼:“上回那个,和排球队队长单挑的,不是挺厉害?”

林千问还有没有其他人。

鲨鱼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7班有一个,我初中的队友,虽然不如我,也还行,应该和你一个等级。”

林千:“和我一个等级的话,那肯定比你厉害。”

中午放学,林千悄悄把陈尚拉到一边,问起吴孤。

说起吴孤,像是聊起篮球鞋,陈尚眉飞色舞如数家珍:吴孤的父亲是柳州一家颇有名气的企业老总,吴孤小学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吴孤性格孤僻,没见他有什么朋友。初中时,吴孤在学校名气很大——不是因为他父亲,刚开始没人知道他父亲是谁——是因为他篮球很厉害。其实,刚刚开始也没有那么厉害,吴孤的好胜心很强,如果他输给对方,他就不让别人走,一直要和对方挑,直到赢了对方才罢休,所以有些人不太愿意和他打球。吴孤初二的时候,就很少在学校打球了,不是因为没人和他挑,而是学校里已经找不到对手。听说吴孤常常一个人跑到别的学校去,和那些高中生一起打球,据说还去过文惠高中……

吴孤的传奇故事,令林千有些气馁。

林千初中所在的学校,规模很小,那片小小的校园几乎就是林千初中生活的全部。篮球天天玩,对手来来去去,始终是那几个同学,更多的时侯,是林千一个人的游戏。

林千觉得,自己是只井底之蛙。

晚饭,学校食堂大厅,一集《灌篮高手》看下来,林千重燃斗志:

“我要战胜吴孤!”

(九)

高一5班的篮球队虽然组建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依旧是每天下午放学后去打一阵篮球,常常有不是球队名单里的同学,或者其他班的人来凑热闹。

其实林千已经在为联赛做准备了:如果人数足够,他总是建议打全场;他会尽量多给王崇明控球时间,给队友创造投篮机会,自己跑到篮下争抢篮板。

鲨鱼却一如既往,打球很不认真,常常嘻嘻哈哈,把篮球场当作游乐场。这让林千感到不快,私下里一本正经地向鲨鱼交涉。鲨鱼也一本正经地回复他:“我怕认真起来伤到人。”

相比之下,女篮的训练要轻松许多。看女生打球,就像看小猫玩毛线球,既可爱又好笑。

女生投篮像丢炸弹,丢完就逃,生怕被砸中。林千没受过任何篮球训练,真不知道该怎么教这群娘子军。好在斯思的投篮有模有样,篮下的命中率颇高,林千就以斯思为范本,让女生们都采用双手推球的方式。有女生投了好几个,篮圈也没沾到,一咬牙一跺脚,丢进一个空心,高兴得手舞足蹈。

林千又演示了运球。多数女生都会拍球,可是一动起来,就方寸大乱,身不由己地被篮球牵着走。斯思倒是可以拍着球小跑,通常跑出五六步,球就不受控制了。除了让她们多练习拍球,林千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最好教的是传球。篮球这样丢来丢去的没什么意思,林千就设计了一个游戏:让女生分两边站开,往来抛传,中间一人抢球,谁的传球被截到,就替换到中间去。

看到女生们玩得不亦乐乎,身为教练的林千颇有成就感。

(十)

正午,艳阳高照,柳州的九月,仍似炎夏。

鲨鱼冲了个澡,躺在床上,不到五分钟,又大呼“热死人”。

舍长劝鲨鱼:“心静自然凉。”

鲨鱼:“热成这样能静下来么?”

鲨鱼上铺的薛立道:“舍长,你没法了解鲨鱼的痛苦,他的脂肪含量高出正常人N倍,整个人就是一个发热器,我睡他上面,总感觉身下有一股热流喷涌而出……”

鲨鱼扭动几下身躯,高低铺立时颤颤微微。

薛立急忙道:“大哥,我错了,别摇了,床塌了。”

鲨鱼本来睡上铺,嫌爬上爬下太费劲,要和薛立换床位,薛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上下床不仅对鲨鱼是折磨,对于薛立也是折磨,对床来说更是折磨。况且睡在鲨鱼下铺,谁都睡不安稳,万一床塌了,绝无生还的可能。

鲨鱼:“主要是这么点地方,八个人挤一间,弄得亲密无间,就差抱一团了。”

薛立:“八个人本来还好,主要是有你。”

鲨鱼故技重施,扭得更厉害,高低铺“咯吱咯吱”摇摇欲坠。

薛立:“大哥大哥,我又错了。”

韩思正:“我们不幸哪,分到七楼。”

鲨鱼:“六楼也好不到哪里,宿舍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还是教室舒服。”

薛立:“所以啦,这是学校的精心设计,要我们多在教室学习,少在宿舍休息。”

鲨鱼被一语点醒,翻身起床:“去教室睡!”

鲨鱼走后,宿舍安静下来,林千仍旧睡不着。看看闹钟,距离上课不到一小时,索性起床,打算去教室和鲨鱼商量篮球队热身赛的安排。

林千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绕向了篮球场。他好奇心忽起,想看看这个时候有没有人打球。

烈日当头,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小个子男生,在球场上投篮。诺大的操场,只有他一人。

林千有点感动,觉得那个男生似曾相识。也许,似曾相识的是此情此景。一个人在球场上挥汗如雨,林千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豪迈,又孤独。

(十一)

下午打球很过瘾,直到天色昏暗看不清篮圈,众人才散。几个人大汗淋漓,先后冲进了712室。

薛立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我第一,我先洗!”

陈尚:“我第二。”

王崇明:“快点吧,没多少时间了。”

林千和鲨鱼本来并肩走着,刚踏上七楼平台,鲨鱼突然发力,朝宿舍跑去。林千反应迅速,随即窜出,后发先至,跨进了宿舍的门槛。

林千对着鲨鱼得意地笑:“不好意思,我先一步,你最后洗吧。”

鲨鱼:“切,让你的。”

陈尚洗完澡出来,没看到鲨鱼,问:“鲨鱼呢?”

林千:“跑隔壁洗澡去了。”

鲨鱼穿着短裤,肩上挂着毛巾,踱进宿舍:“这个澡洗得爽啊,还有美女相伴。”

陈尚:“男生宿舍除了管理员大妈,哪里还有女的?”说着,跑去隔壁一探究竟。

鲨鱼阴阳怪气地冲着林千道:“哟,还没洗呢,马上就晚自习了。”

林千:“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陈尚回来,不无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什么,厕所门背后贴着一张海报。”

鲨鱼:“你说得不够准确,是贴着一张酒井法子袒露香肩的海报。”

受到酒井法子的点化,几天后,鲨鱼带来了一张深田恭子的海报。按照鲨鱼的说法,海报是纸的,不能贴在厕所,他也没有贴在墙上供大家分享,怕管理员没收了。最后,深田恭子落户在鲨鱼上铺的床板下,和薛立背靠背。鲨鱼说,自从有了深田恭子相伴而眠,他睡得更香了。林千觉得这是实话,因为鲨鱼的鼾声更响了。

(十二)

英语课,鲨鱼格外积极,有发言的机会,他绝不放过。即便是课间,鲨鱼也时常会去办公室,找英语老师讨教英文。

物理课才下课,鲨鱼又拎着英语课本求教去了。没几分钟,鲨鱼回到了教室。

林千有些意外:“这么快?”

鲨鱼像得到一张藏宝图,兴奋又神秘地说:“想不想看校花?”

林千:“你当我没上过英语课?”

鲨鱼:“我说的是——校花。”

鲨鱼推着林千,来到高一1班的教室外。鲨鱼装作找人,在窗口张望,林千不好意思走近,倚靠在走廊的护栏上,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鲨鱼踱到林千身旁,像影视剧里的间谍接头,压低声音道:“第五排,第四个。”

女生正低头看书,不经意地一抬头,那一刻就像电影画面,深深定格在了林千的脑海。

中午回到宿舍,鲨鱼向舍友们炫耀他早上的艳遇:一个女生如仙女下凡,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差点撞到他怀里,还对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清新脱俗楚楚动人,鲨鱼把能想到的美好形容词全都堆砌上,末了,添上一句:“都不足以形容。”大家并不相信鲨鱼的渲染,鲨鱼扯上林千作证。林千迟疑道:“我没看清楚,好像还不错。”

后来,不知道鲨鱼从哪儿打探来的消息,林千记住了女生的名字——曲筱芮。

(十三)

自从高一5班篮球队宣告成立,看不看《灌篮高手》,成为一个让林千很纠结的问题。包括主力苏岩在内,有几名队员并非住校生,如果去看《灌篮高手》,就没法组织大家一起打球。101集,看完动画片,年级球赛都结束了;可是,又怎么能舍弃不看呢?对林千来说,《灌篮高手》就像是兴奋剂,看过之后,打起篮球来热血沸腾,更有动力。

鲨鱼为林千解决了难题。

鲨鱼倒不是为了帮林千,他在食堂看了几天的《灌篮高手》,觉得电视看得不痛快,就诱导陈尚,从学校附近的漫画店,颇费周折地把全套《灌篮高手》都租了来。

712室立时成了阅读室,除了舍长不为所动,基本人手一册。舍长虽然置身事外,倒是很乐意看到这个局面,因为晚上熄灯之后,没人聊天了,大家都在打着手电看漫画——要是没有那偶尔发出的笑声,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很快,隔壁宿舍的人闻风而来。鲨鱼担心看完这集找不到下集,陈尚担心漫画弄丢,所以规定书不能带走。712室一时人满为患。

鲨鱼卷不释手,两天就看完了31卷,他不给别人带出宿舍,自己却偷偷地带到教室。

林千看得很慢很仔细,这是一种享受,他要慢慢体验,不想太早结束。

因为鲨鱼看完了漫画,所以舍长的好日子持续了两晚就宣告终结。

鲨鱼:“还是漫画过瘾,动画太折磨人,有事没事就回忆,31集的漫画,居然能拍成101集。”

陈尚:“动画没拍完,后面的全国大赛都没有。”

薛立:“要是拍完,估计两百集都有。”

鲨鱼:“日本动画片都这毛病,看了一半突然就没了。”

韩思正:“是啊,《圣斗士》、《七龙珠》都这样。”

鲨鱼:“《七龙珠》我看的漫画,动画没怎么看。”

薛立:“《圣斗士》我看的动画,漫画没怎么看。”

陈尚:“我和你们一样,还有《机器猫》也是有没结局。”

薛立:“《机器猫》是悬案,《圣斗士》《七龙珠》的结局我都看过,《机器猫》的从来没看过。”

陈尚:“我也没看过,好像没出完。”

鲨鱼:“《变形金刚》什么结局?”

韩思正:“擎天柱死了。”

薛立:“《变形金刚》有好几部,后来还有什么补天士,头领战士之类的……”

陈尚:“《变形金刚》是日本的?”

“睡——觉——”黑暗中,舍长发出一声哀怨的低吟。

(十四)

下午体育课解散比较早,有半节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林千鲨鱼带领5班篮球队,和6班打起了友谊赛。两个班总在一起上体育课,即便叫不上名字,也都混了个脸熟,以前也曾一起打过球,不过这样泾渭分明地两班较量,还是第一次。

6班没有有效的组织,不少人争着上场,上的人水平参差不齐。比赛不计分,不过谁都能看出来,5班占据了场上的绝对优势。林千不断喂球给篮下的鲨鱼,鲨鱼势不可挡,几乎每投必中。很快,鲨鱼就没了进攻的欲望,开始玩起了背后传球之类的花样。林千也觉得没劲,不知道怎么收场,只好继续玩着,等待下课铃声。

女生结束了体育课的训练内容,也解散了。斯思来到场边,看了一会儿,就叫林千下场,说有事。林千找人顶替自己,跟着斯思走到球场边的大榕树下,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林千:“是不是女篮又要训练?”

斯思:“训练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想问你,你们买不买球衣?”

林千:“干嘛,你家做服装生意的?”

斯思:“你怎么越来越像鲨鱼了?早提醒你了,交友要慎重——说正事,如果买的话叫上我。”

林千:“你们女篮要买?”

斯思:“她们才不会要,是我想买一件,要买就买一样的,那才好玩。”

林千:“这个我没法做主,还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斯思:“你们几个主力一定要买,穿着统一的服装才好看。”

林千:“好看有什么用,要是打不赢,穿得好看反而丢脸。”

斯思:“那么没自信啊,亏我那么看好你们。”

晚自习结束,林千回到宿舍,等鲨鱼和陈尚拎着螺蛳粉回来,林千从隔壁叫来了李凌宇,又让王崇明暂且把手中的书放下。

林千郑重其事地宣布了买球服的想法。

没人反对,陈尚尤其赞成,积极献计献策:“要不要印号码?还可以印上名字,印上班级……”

李凌宇:“不用那么隆重,年级赛而已,又不是高中联赛——高中联赛都没印名字吧。”

鲨鱼一边吃螺蛳粉,一边说:“我随便,只要能找到合身的球衣。”

薛立漱了漱口,从洗手间探出头来:“这确实是个难题,弄个最大号的给鲨鱼穿,都能穿成肚兜。”

鲨鱼端起螺蛳粉,作势向薛立泼去:“还没洗脸吧,要不要我帮你洗洗。”薛立赶紧缩回洗手间。

鲨鱼转头问林千:“要多少钱?”

林千:“还不知道,不会买太贵的,买了再交钱。”

陈尚:“买公牛队的吧。”

李凌宇:“公牛队的太热门,搞不好其他班的也是。”

鲨鱼:“这样好,十个穿得一模一样,把裁判搞崩溃。”

(十五)

国庆节将至,林千有意利用假期组织球队集训,把想法和鲨鱼说了。

鲨鱼嘲笑林千:“一个年级赛而已,何必那么劳师动众,假期就是用来休息的——放心,有我在,冠军稳拿。”

课间,林千双手搭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楼下疏疏密密的人群走过。一次,林千无意间看到曲筱芮从楼下路过,从此养成了这个守株待兔的习惯。不过此刻林千没什么心情,发了一会呆,正要回教室,看到斯思挽着同桌蕙婷的手,迎面走来。

斯思:“你国庆节没什么事吧?”

林千:“应该没有。”

斯思:“那我们国庆去买球衣。”

学校大扫除,高一5班负责阅览室。

林千正在擦拭窗户的玻璃,听到窗外墙角有人躲在那儿聊天。起初林千也没在意,猛然间听到“篮球”两个字,林千顿时竖起了耳朵。

“你说这次哪个班能夺冠?”

“还用问,肯定12班。谁能防住吴孤?就他那个速度——艾弗森!”

“艾弗森再厉害,76人也拿不到总冠军。”

“那不一定——我们这又不是NBA。”

“吴孤也不是艾弗森。”

“那你说哪个班能夺冠?”

“这个不好说,5班7班都蛮强的,我们班肯定是没什么希望。”

“7班强,有黄尘,有罗寒。5班有什么人?”

“有个外号叫‘鲨鱼’的……”

“又高又壮的那个?”

“对。还有个叫什么林千的。”

“没听过。”

林千听见他们说到自己,又有气,又得意。

(十六)

国庆节,市区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林千还是在人潮中一眼望见了斯思。

斯思:“发什么呆,没见过美女啊?”

林千:“哪里发呆了?美女见过,这身衣服没见过。”

斯思:“怎么样?还行吧。”

林千:“还行。”

斯思:“真不会说话,你应该说‘很好看’‘很漂亮’。”

林千:“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

斯思:“就是自己夸不好意思,才叫你夸的嘛。”

林千:“这还叫不好意思?”

斯思咯咯地笑:“走,买衣服去。”

两人进入飞鹅服装市场,斯思如鱼得水往来穿梭,林千晕头转向亦步亦趋。说是买球服,大部分时间里,斯思都在为自己挑衣服,时不时把衣服往身上一比,征求林千的意见。逛了一圈,林千手上已经提了好几个袋子,幡然醒悟:“原来你是找我当苦力。”

斯思佯怒:“怎么样,不愿意啊?”

林千:“愿意愿意,心甘情愿。”

斯思:“乖,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等下请你喝奶茶。”

两人坐在奶茶店里休憩。

林千吸了一口奶茶,说:“你不是说要走淑女路线,怎么又原形毕露了?”

斯思:“天天淑女很累诶,偶尔也要休息一下。你没看过《新白娘子》么?白素贞修炼了千年,时不时还要现下原型。”

“我可不是许仙,承受不起。”林千自觉失言,不知如何挽回,只得猛吸奶茶。

斯思并没在意:“我又不喜欢许仙,我喜欢的是流川枫。”

林千:“那你应该打扮成篮球。”

斯思:“为什么?”

林千:“流川枫只喜欢篮球啊。”

斯思:“切,我喜欢他,又没要他喜欢我,他喜欢什么不关我的事。”

林千:“我怎么听不明白。”

斯思:“小孩子不懂的。你呢,你喜欢谁?樱木花道,还是流川枫?”

林千:“都喜欢。”

斯思:“不行,只能选一个。”

林千:“为什么只能选一个?”

斯思:“我说一个就一个!”

林千:“……流川枫。”

斯思:“为什么?男生不是都喜欢樱木花道?”

林千:“我可没有樱木花道那样的身体条件……准确地说,我是喜欢看流川枫在球场上的表现。每次看《灌篮高手》,看到流川枫比赛的画面,我都会热血沸腾,有一股立刻想去打球的冲动,就好像看乔丹的集锦一样……”

斯思:“也许男生都是口上说喜欢樱木花道,心里却想成为流川枫。”

林千:“我不能代表所有男生,我也不想成为谁,我只是喜欢篮球。”

(十七)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林千吃过午饭就迫不及待地赶往学校。由于提着一大袋衣物,在校门口惹来了门卫的盘问,林千不得不出示校牌以明正身。

校园并没有因为假期而寂寥,高三年级正在上课,宿舍倒是空荡荡的,安静得给人一种新鲜感。

林千换上新买的球服,把鲨鱼、王崇明和陈尚的球衣各自平摊在他们床上,剩下的依旧扎在塑料袋里。在床上躺了一会,毫无睡意,林千翻身起来,爬到王崇明的床头,翻出一本书——《挣扎》。随意翻了几页,也没心思看,又把书放回原处。到阳台张望一阵,发现日已偏西,估摸着篮球场应该有一小片树荫了,林千抱起篮球出了宿舍。

球场上有人在打篮球,林千一眼就认出来,正是12班的吴孤。

林千挑了块偏僻的场地,独自练习,有意无意地瞟一眼吴孤,发现吴孤正望向自己这头。林千抖擞精神,背后、胯下、转身,换手,拉杆,一口气把自己掌握的花式统统展示了一遍。一通狂跑猛跳下来,已是气喘吁吁。林千背向吴孤,装作若无其事。

嘭——嘭——嘭,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像心跳的节奏,由远及近,戛然而止。

“喂,单挑来不来?”

(十八)

林千汗流浃背回到宿舍时,鲨鱼和陈尚正在试球服。

林千:“怎么样?”

鲨鱼:“还行,再大点就好了。”

林千:“你没权利发表意见,本来还有更好的,就是因为没有你的尺寸,不得不忍痛割爱。”

鲨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急忙问:“多少钱?”

林千:“你们猜。”

陈尚:“一百?”

薛立:“不会那么贵,五六十差不多。”

鲨鱼:“四十。”

林千:“二十。”

众人皆感意外,林千颇为得意,其实全是斯思砍价的功劳。

薛立从袋子里拿起一件,揉了揉,又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还有三套是谁的?”

林千把剩下的球服都倒了出来:“怎么只有三套?”

鲨鱼:“李凌宇的他拿去了。”

林千:“吓我一跳。剩下的是苏岩、赵越文,还有……”

薛立:“苏岩也舍得买?”

陈尚:“才20块,有什么不舍得?”

薛立:“你以为各个都像你。”

鲨鱼:“人家买不买是人家的事,有什么好争的。”

李凌宇穿着新球服走了进来:“4班想和我们打一场友谊赛。”

(十九)

年级球赛的日期公布了,定在十月下旬。按照宗元高中的惯例,高一上学期篮球,下学期排球;高二上学期足球,下学期篮球;高三上学期排球,下学期……高考。

各班热情高涨,积极备战,热身赛也日渐多了起来。5班和4班友谊赛的当天下午,另一块场地上,12班的热身赛也同时进行中。12班对阵的是高三6班——两届年级男篮冠军。

12班的比赛吸引了不少人,随着比赛的进行和升温,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叫好惊呼起哄,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连陈尚等替补也被吸引了过去。相比之下,5班的热身赛显得格外落寞。草草结束之后,鲨鱼、李凌宇等人也都凑了过去,只有林千显得漠不关心,一个人继续练着球。

那边比赛结束,鲨鱼看到林千还在打球,走了过来。

鲨鱼:“怎么不去看?”

林千:“有什么好看?”

鲨鱼:“不得不承认,那个吴孤确实厉害,12班不好对付。”

见林千没回应,鲨鱼继续说:“你猜谁赢了。”

林千:“12班。”

鲨鱼:“不是,高三赢了,赢了十几分。”

漆黑的篮球场,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咚咚声,这是篮球撞击水泥地面发出的声响,声音时急时缓,偶尔夹杂着篮球碰撞篮板或篮圈的声响。

(二十)

下午放学,林千没有和鲨鱼他们一块去打球,而是一个人前往学校食堂吃饭。二楼餐厅的电视机前,依旧聚集着一群等着看《灌篮高手》的观众。林千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半,看完了《灌篮高手》才离开。

林千在校园里绕了一大圈,走到了篮球场,鲨鱼等人正在打半场。赵越文想把位置让给林千,林千说刚吃过饭,让他再打一会,自己在各场地间穿梭观望了一番。

天色渐渐暗淡,球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林千一人。拍球声传遍了整片球场,清晰又单调。昏暗中,一个身影走向林千。

“就知道你在这里。”斯思的声音在幽暗中感觉格外温暖,“吃饭了没有?”

林千:“吃了。”

斯思:“听说你打球打得饭都忘记吃了。”

林千:“所以现在先吃饭再打球。”

斯思:“每天都打那么晚?”

林千:“差不多吧。”

斯思:“鲨鱼说你在备战奥运会。”

林千不语。

斯思:“哎,在你面前,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篮球。”

林千:“……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

轮到斯思沉默。

林千:“那天我和别人单挑,输了。”

斯思:“输赢很正常的事啊,乔丹都有失败的时候。”

林千:“我一直以为自己打得不错,现在才知道,还差得远。”

斯思:“所以你才拼命练球?”

林千:“我不甘心。”

(二十一)

林千代表高一5班进行分组抽签,抽中A组。大家都认为林千手气好,抽中个上签,因为公认实力最强的7班和12班都在B组。

开战在即,篮球赛自然成为热门话题,从教室持续到宿舍,讨论最多的是各班的实力。经过众人分析得出的结论:A组的主要对手是4班和8班。由于小组前两名出线,4班又是热身赛的手下败将,在5班的人看来,出线势在必得。

即便5班信心满满,他们也没有料想到,第一场对阵8班,居然大胜二十多分。这成为第一轮的一大新闻,5班因此被视为夺冠热门。

开门红的大好局面,并没有让林千高兴。这场比赛,林千只得到6分,和自己预期的表现相差甚远。开场不到两分钟,林千就被裁判吹了一个三秒违例。恐怕连鲨鱼都想不到,这是林千第一次参加有裁判的正式比赛。裁判由高二高三年级的学长担任,林千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比赛也会有三秒违例的吹罚。难道是这个低级失误,影响了以后的发挥?林千努力回想在场上的状态,所有细枝末节来回过滤,始终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表现那么糟糕。6分,不要说和鲨鱼比,即便是替补出场的陈尚,好像也进了两个球。

也许,缺的是经验。林千玩篮球的时间不少,绝大部分时侯都是半场或单练,全场比赛参与得很少。尽管为了备战年级赛,特意打了一些全场比赛,毕竟有限。况且,这是林千参加的第一场正式比赛,表现不尽如人意,也是情理之中。

林千这样安慰自己,并不能完全排解自己的焦虑。经验要怎么弥补?慢慢累积?就算打到决赛,总共也只有七场比赛,恐怕还没来得及积累足够的经验,一切都结束了。

相比之下,鲨鱼完全充当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表现从容淡定。中场休息,鲨鱼还有闲情逸致指导5班同学喊口号:“不要喊‘加油’,落后才需要加油,听到‘加油’我就没劲。要喊‘5班必胜’,再配上掌声——5班,啪啪!必胜,啪啪!”在鲨鱼的指挥下,5班啦啦队气势如虹,顿时成为球场一景。

第二天是女篮的比赛。

斯思把篮球服套在T恤外,很是引人注目,尤其是吸引对手的注意。女篮比赛就像打橄榄球,一群人全都追着球跑,张牙舞爪混乱不堪。围观的男生看着直乐,林千却看得心惊肉跳。冷不防,一旁的鲨鱼冒出一句:“斯思怎么会有我们的队服?”

林千支吾道:“……一起买的。”

鲨鱼兴致大发:“你们一起去的?”

林千:“我又不会砍价,没有她哪能买那么便宜?”

鲨鱼:“我会砍价啊,你怎么不叫我?”

林千:“她叫我的,又不是我叫她的——你当初也没说要去。”

鲨鱼:“还好我没去,不然就当电灯泡了。怎么样,发展到哪一步了?”

林千:“闪一边去,不要妨碍我看球。”

在斯思奋不顾身地带领下,5班女篮同样首战告捷。斯思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双臂被抓出一道道红印。

林千买了几片创口贴,纠结着要怎么交给斯思。晚自习,斯思走进教室,手臂上的红印已经消减不少。林千看到,松了口气,觉得没必要再送创口贴,同时,又有一点点失望。

(二十二)

第二轮,5班的对手是1班。

比起场上的对手,鲨鱼更关注场外的观众。暂停的时侯,鲨鱼甚至关心起别班的比赛:“那边在嘘什么?”陈尚:“有人穿着公牛的23号球衣,他一拿球就被嘘。”

直到比赛结束,也没有见到曲筱芮的身影。鲨鱼很失望,林千倒是庆幸,因为自己的表现依旧没起色。不管怎么说,5班轻取对手,两战两胜。

另一块场地上,观众关注的焦点已经不是谁胜谁负,而是吴孤到底能得多少分。最终说法莫衷一是,有说二十多分,有说三十分。吃过晚饭,林千特意去12班的比赛场地转了一圈。水泥地上,残留着白色粉笔画下的九个“正”字,也就是说,吴孤至少包揽了12班的一半得分。

林千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球赛结束,恐怕都找不到状态。紧张?林千并不觉得自己紧张,刚开始的时候,身体是有一点僵硬,那是因为没活动开,几轮跑下来也就好了,没觉得紧张啊,为什么感觉就是不对呢?似乎总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一点也不兴奋。一直期待的比赛,怎么会不兴奋?

第三轮比赛前,林千特意租了一本《灌篮高手》。原本打算租最后两集,跑了三家漫画店,都没有找到,林千最终选择了13卷——湘北对海南,在赤木意外受伤之后,流川枫势不可挡力挽狂澜。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林千偷偷地翻看漫画,没有预期中的热血沸腾,却也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了。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队员陆续离开教室,去球场热身。林千抱着篮球,第一个冲出教室。

然而,开场哨声响起时,林千积累的冲劲已经消失殆尽。

5班三连胜,林千依旧表现平平。

周末回到家,林千把收藏的《空中飞人》特辑VCD又看了一遍。来回切换声道,忍受着解说蹩脚的普通话,林千突然意识到,自己表现不佳,是因为不够“自私”。

姑且不论出手次数,单是场上所处的位置就让林千别扭。初中的篮球生涯几乎都在半场中度过,林千习惯于半场比赛的模式,习惯于带球,从外线发动进攻,无论是跳投、上篮,还是传球,都是从运球突破开始,有了这个开始,之后的一切都行云流水水到渠成。一言以蔽之,林千习惯于后卫的角色。然而在年级赛中,林千往往在内线游离,等待传球,掩护策应鲨鱼,或者争抢篮板,新角色让林千很不适应,甚至感到无所适从。

林千想,如果自己像吴孤一样,只顾个人表现,不计后果地疯狂进攻,一场比赛也能捞二三十分。但是,林千不能这么做,他不能不顾及队友的感受,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独揽二三十分的同时,还能带领5班取胜。

吴孤可以,12班三战三胜。

林千不甘心在篮球场上做配角,但更不愿意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