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南在城里读高中，是一所寄宿学校。那石头铺砌的操场旁是花坛，沿着花坛旁的小路直走就是路南所在的教学楼，厕所在小路的另一头，和教学楼是分开相对的。每一个教室的玻璃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桌子摆放得整整齐齐，老师一讲完课就会有学生跑上去迅速擦好黑板，上课铃结束前所有学生都已坐在自己的板凳上挺直了身体，课上没有学生交头接耳，没有任何人扰乱秩序！多么好的学校啊！多么有素质的学生！
但路南偏偏不满意，他对于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只想逃离，对于老师苛刻的要求只有抗拒。
高三这年，无论从过去还是未来看，都会被认为是路南的人生转折点。在此之前，路南一直是最优秀的学生，可就是这么一个最优秀的学生偏离了正常路线最远。
当这群被寄予厚望的学生们都开始尽最大努力备考时，路南却开始放飞自我了。他不再完成作业，上课也不再认真听讲，他总是对邻班的一个女生朝思暮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生，也是他第一次这么想靠近一个女生！
路南增加上厕所的次数，而且总要绕远从邻班经过，然后悄悄看一眼她在做什么。上课时，他就幻想在怎样一个场景和她结识并且要怎样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即便每和女生说话都要脸红，这次也要鼓起勇气。他对自己还是挺有自信的，但还是有不被喜欢的可能，这是路南所担心的地方。
但当你怀有期待时，上天仿佛就会眷顾你！
中午时分，食堂里人山人海，路南努力地端平一碗粥，寻找空位。那女生一人坐着，小心翼翼地在吃包子，旁边没有人坐。他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但紧张地迈不开腿。
他努力地端平那碗粥。
“路南？！坐啊！”
哇，真该死，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她旁边了。
路南坐下来，虽幻想过这样的情景很多次，但现在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不知该说什么。
“你认得我？”
“你是二班的第一名嘛！”
“以前的了！”
“我是。。。”
“我也认得你！你是章若楠！”路南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解释为什么认得她，仿佛自己的内心已经暴露给对方，脸颊迅速发烫起来。
“哈哈，我们互相认识，那以后就是朋友喽！”
章若楠笑起来真是朵满是蜜的花儿，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
从这天起章若楠就更频繁地光顾路南的梦境了。
最近那黑白电视上一直在报道“南大碎尸案”，说是南大的一个女大学生被杀，切成了碎块，被割了超过1000刀。这群离大学仅一步之遥的学生自然特别关注，议论纷纷。
若楠一提到此事便吓得发抖，她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你能信吗？这也太可怕了。”
看到若楠脸色惨白，像张纸一样，他才闭嘴。
“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他换了个话题。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想呢？这很重要啊！”
“没人提醒我去想，就没有想到。”
路南觉得不可思议，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会想我吗？”
“会的。”她想触碰一下路南的脸但看到那严肃的神情和压低的眉毛还是把手伸进了口袋。
学校是禁止恋爱的，但路南和章若楠并不像一般情侣的那种关系，他们根本没有确立关系，路南从不和任何人提起自己喜欢若楠，也没有明确向章若楠表白说自己喜欢她过。其实大家是感受到一些的，因为除了若楠以外路南几乎不和任何女生多说一句话。
路南有完美主义倾向，随着距离越近、交流越多，他渐渐发现若楠和自己心中的完美恋人还是有差别的，每多发现一处差别他就要问自己：“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问得多了竟觉得自己真的不喜欢她。
但每次离她很近时，他又不再怀疑，一看到若楠可爱的脸和圆润的嘴唇就有想吻上去的冲动，那么强烈，让他坚定了信念。
几次他想表达自己的爱，无奈“爱”这个字太难读了，父母从小到大都没教过他，实在说不出。这个字超过了1000度，仅仅是放在脑袋里，离嘴远远的，还是会烤得全身发热，难以忍受。
“多和我待会儿吧，不然我总想你。”他只能这么说。
爱是有排他性的，爱也会让人变得更加敏感。
有一次，若楠和一个高高的男生聊得非常开心，路南看到便紧张地躲开了，并且他不敢再主动找若楠，因为他太担心若楠并不喜欢自己，而自己自作多情了。他那么敏感，不知是一向如此还是因为爱情的缘故，但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在第一次又如何能把握的那么清楚！
或许只有若楠给了他承诺他才不再怀疑，也可能即使那样他也还是怀疑。路南实在是缺乏安全感，这种处在爱恋期的过度敏感导致了他的焦虑，他还没真正开始一段恋爱就已经开始恐惧了，而且这种种消极感受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仿佛自己被爱束缚住了，而这爱还难以保证是真正而且不变质的爱！
如此一来，要这爱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若楠是个没有梦想的人，她连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路南心想。他自己可是有着远大梦想的。
路南一边为这没有表过态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爱的“爱”受着折磨，一边不断幻想着自己实现梦想的光辉时刻，一边备战高考。
最近的考试路南考得更差了，他的第一名神话在这关键时期一次次被打破，虽然他知道不是自己的能力问题，还是很失落。
退学的念头自初中被打压下去后又冒了出来，但家里当然是坚决反对！
不知道活着为了啥真是痛苦！
“你们只是让我上学上学上学！考上大学又能怎样呢？”
“你不用管那么多，考上大学肯定好啊！爸妈还能骗你吗？”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为了骗我，干嘛说那么幼稚的话。”
“上了大学至少可以找个轻松的工作，不过下力气赚钱。”
“我不在意工作轻不轻松，只在意自己喜不喜欢。而且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算不上大学也依然可以闯出一片天地的。”
然后父母就给路南讲起自己的故事，他们曾经也经历过这一阶段，但事实是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干一辈子活也还是改变不了命运，而改变命运最有效的途径还是上大学。
但父母的这些故事路南已经免疫了，父母对于上大学的理由说来说去就是读大学肯定好，这根本说服不了路南。他偏执地相信着自己只要肯努力上不上大学都能改变命运。
虽然他似乎很有信心，但由于没人认可自己，迷茫也是在所难免的。
从海明威那时就说自己那代是迷惘的一代，迷惘一直延续到现在了。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路南找机会把若楠拉到一旁，神秘地说：“我不想考大学了！”
“真的？”
“真的！”
“为什么？那你要去干什么？”
“学校太压抑了，我要寻求自由，我要离家出走，去当个拳王。我身体不错，只要肯付出努力一定没问题的，因为我不怕死。到时候我会很有钱，那才是我该干的事情！”
“哈哈！拳王！”若楠突然脸一红，“你要成了拳王回来娶我吗？”
路南一看若楠的神情就知道她以为自己在开玩笑了，他没有辩解，给大家个惊喜不是更好。他喜欢看到别人为自己震惊。
现在回到路南家里。这几天他爸妈可是出奇的热情，精心安排路南的作息与学习，并且伙食大大改善。这没能让路南高兴，他对父母的讨好反而很不屑。
人人都说高考是学生时代最紧张的一关，路南却毫无感觉。
第一科是语文，试卷发下来，路南看了看前面的题，无聊的很。他不明白出这种题有什么意义，他觉得高考也没啥意义，完全不知道上大学是为了什么。
“可不要告诉我是为了学习！”
作文题有个漫画，倒还挺有趣，他就先写作文，但写的内容和漫画并没什么关系。
“若楠啊，高考完我可能就要离开你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
这一段时间我老想你要是小上几岁就好了，那样你远没我懂得多，我就会和你相处更轻松，没有压力，也不会吃那么多醋。我害怕我难以掌控的东西！但一切不尽完美，我很烦，我也知道这根本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就不该企图和别人建立什么关系，我缺少爱的能力，就该孤独终生。“
他写着写着写痛快了，竟停不下笔了，最后就只写了个作文，其他题都空着。
回到家，爸妈好吃好喝伺候着，问考得怎样，便说还可以。这些空余时间路南一直在陪妹妹玩，前面他对妹妹也挺忽视的，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而剩余的几科路南全都交了白卷，已经破釜沉舟了。父亲要是知道非得打死他不可。
这一天，路南做了一生中最详尽地计划，他把这段时间攒的钱包起来，甚至没忘记将自己户口本那一页摘下来。
妹妹睡熟了，他看着月光映在她脸上，还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我要离开了，而且这次要离开的久一些了。
抱歉，你们不能指望我高考成功出人头地了。
我不得不坦白，我交了白卷。但高考失败不代表我人生失败！
从小到大，我踏着你们安排好的路一步步走了下来，偶尔踏出路外但也立刻把脚收回来，从没有改变过大的方向。这一次，我要选择自己的路走了，为了坚定信念，我已断绝了后路，决心背水一战。我觉得成功的人都应该是这样的，被别人领向的成功也不是真正的成功吧！
不要以为我是一时冲动，我已经反复思索、计划了很久了。
在此还想给你们个建议：
不要像教育我一样教育我妹妹，多一些温度吧！让我妹妹成长为一个开朗的人，可别像我一样阴郁。
待我飞黄腾达时自会回来。
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找我！”
他把信压在自己枕头底下，蹑手蹑脚地打开门，他需要连夜走到城里坐车。
今晚有月亮，总能看到路。
风有点大，小河的水面泛着粼粼微光，路南时不时回头看一看，总担心有人追上来，也害怕会遇上恰好这时候回家的什么人。
但这个晚上是那么安宁，什么也没发生，路南很快来到城里的车站。他必须快点乘车离开，白天家里发现他出走，要是堵在车站，他就不得不想其他办法了。
他有想过去上海，那是个繁华都市，但他又担心那里黑社会太多，自己独身一人不好发展，便决定先去人间天堂的苏州。在此之前他从没出过南京，也不知道一张车票那么贵，要二十多块钱。路南身上只有差不多一百块，要是一路走过去他不识路，不知要多少天，路上也要花费不少，而且他急于实现自己的抱负呢，觉得到了那就可以先做些工作赚到钱，也不在乎这趟路费了。
“小伙子，你要去哪？”
路南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是个斜挎黑包的大婶。
“苏州。”
“跟我来吧，车马上开了！”
路南不知所措，被她拉着袖子缓慢移动，本能地抗拒。
“去苏州的火车这会儿没票了！我们的车比火车快，还便宜！”
“多少钱？”
“二十！”
路南怕显出自己没有经验的样子会被骗，又心想这个年代总不至于拐卖我吧，没啥好怕的，就跟她上了私车。
那是个车漆全花的大巴，里面有股霉味，坐垫上脏兮兮的，满是破洞。不过路南挺满意的，只要能让他顺利到达苏州就行了，这样一来他的行踪更隐秘了。
他又看了看这座城市，父母和妹妹此时还在沉睡呢。
“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