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首

本草论

用药救生，道在应危微之介，非神圣不能抉其隐微。后之君子，将以仁寿为己任，舍博综无由矣。昔在神农，辟《本草》四卷，药分三品，计三百六十五种，以应周天之数；察寒热温平，分君臣佐使，救生民之夭枉，医药之鼻祖也。尝读《淮南子》云：神农尝百草，一日七十毒。未始不叹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之说也。夫神农立极⁽¹⁾之大圣，以生知之圣，固不待物物而尝。使其果有待乎必尝，则须患是病，而后服其药。神农岂极人世之苦，历试某药之治某病乎？设其七十毒偶见于一日而记之，则毒之小也，犹不死而可解；毒之大也，将必死矣，又孰有神农者而解之乎？甚矣《淮南子》之好寓言也！六朝陶弘景，增汉魏以来名医所用药三百六十五种，并为七卷，谓之《名医别录》。分别科条，区畛⁽²⁾物类，可谓勤矣。惜其防葵、狼毒，妄曰同根；钩吻、黄精，连为同类。岂闻见缺于殊方，而诠释泥于独学乎？北齐徐之才，增饰《雷公药对》，凡二卷，使古籍⁽³⁾流传，亦其力也。刘宋时雷敩著《炮⁽⁴⁾炙论》，胡洽居士重加定述。药凡三百种，为上、中、下三卷。其性味炮炙、熬煮修事之法多古奥，别成一家者欤。唐高宗命司空、英国公李等，修陶隐居所著《神农本草经》，增为七卷，世谓之《英公唐本草》，颇有增益。显庆⁽⁵⁾中，右监门长史苏恭重加订注，帝复命太尉、赵国公长孙无忌等二十二人与恭详定。增药一百一十四种，分为玉石草木、人、兽禽虫鱼、果米谷菜、有名未用十一部⁽⁶⁾，凡二十卷，目录一卷，别为《药图》二十五卷，《图经》七卷，共五十三卷，世谓之唐《新本草》⁽⁷⁾。自谓《本经》虽缺，有验必书；《别录》虽存，无稽必正，良有以也。开元⁽⁸⁾中，三原县尉陈藏器，以《神农本经》虽有陶、苏补集之说，然遗沉⁽⁹⁾尚多，故别为《序例》一卷，《拾遗》六卷，《解纷》⁽¹⁰⁾三卷，总曰《本草拾遗》。而世或讥其怪僻。不知古今隐显亦异，如辟虺雷、海马、胡豆之类，皆隐于昔而用于今；仰天皮、灯花、败扇之类，皆所尝⁽¹¹⁾用者，非此书收载，何从稽考乎？肃代⁽¹²⁾时人李珣著《海药本草》，独详于偏方，亦不可缺也。李含光、甄立言、殷子严，皆有《本草音义》，初学之所藉乎。蜀主孟昶命翰林学士韩保昇等，取《唐本草》参较增补注释，别为《图经》，凡二十卷，世谓之《蜀本草》。其图说药物形状，详于陶、苏矣。宋开宝六年⁽¹³⁾，命尚药奉御刘翰、道士马志⁽¹⁴⁾等九人，取唐、蜀本草详校⁽¹⁵⁾，仍取陈藏器《拾遗》诸书相参，刊正别名，增药一百三十三种，马志为之注解，翰林学士卢多逊等刊正。七年，复诏志等重定，学士李昉⁽¹⁶⁾等看详。凡《神农》者白字，《名医》所传者墨字别之。并目录，共二十一卷。如败鼓皮移附于兽皮，胡桐泪改从于木类。或讨源于别本，或传效于医家，下采众议，几欲聚腋成裘矣。仁宗嘉祐二年⁽¹⁷⁾，诏光禄卿直秘阁掌禹锡，尚书祠部郎中、秘阁校理林亿等，同诸医官同修本草。新补八十二种，新定一十七种，通计一千八十二条，谓之《嘉祐补注本草》，共二十卷，校修之功勤矣。仁宗又诏天下郡县，图上所产药物，用唐永徽故事⁽¹⁸⁾，专命太常博士苏颂撰述，凡二十一卷，谓之《图经本草》，考证详明。但图与说不无矛盾，或有图无说，或有说无图，或说是图非，此其疏漏耳。徽宗大观二年，蜀医唐慎微取《嘉祐补注本草》及《图经本草》、陈藏器《本草》、孟诜《食疗本草》，旧本所遗者五百余种，附入各部，并增五种；仍采《雷公炮炙》及《唐本草》《食疗》、陈藏器诸说，收未尽者，附于各条之后；又采古今单方，并经史百家之书有关药物者，亦附之。共三十一卷，名《证类本草》。上之朝廷，改名《大观本草》。政和中，复命医官曹孝忠较正刊行，故又谓之《政和本草》。慎微貌寝陋⁽¹⁹⁾而学该⁽²⁰⁾博，使诸家本草及各药单方不致沦没者，咸其功也。开宝中，《日华子大明》序集诸家本草所用药，各以寒温性味、华实虫兽为类，其言功用甚悉。政和中，医官、通直郎寇宗奭，以《补注图经》及《图经》二书，参考事实，核其情理，援引辨正，名《本草衍义》，宜东垣、丹溪所尊信也。但以兰花为兰草，卷丹为百合，抑千虑之一失乎！金易州张元素，言古方新病，各不相能，乃自成家法，辨药性之气味、阴阳、厚薄、升降、浮沉、补泻、六气、十二经及随证用药之法，立为主治秘诀心法要旨，谓之《珍珠囊》，诚《灵》《素》之羽翼也。后人翻为韵语，谓之东垣著者，谬矣。惜乎止论百品，未及遍评，或者贵精不贵多乎？元真定李杲，祖洁古《珍珠囊》，增以用药凡⁽²¹⁾例、诸经向导、纲要活法，而著《用药法象》，有青出于蓝之意。补医学教授王好古著《汤液本草》二卷，取《本草》⁽²²⁾及张仲景、成无己、张洁古、李东垣之书，间附己意，亦《本草》之附庸欤。朱震亨因寇氏《衍义》之义而推衍之近二百种，多所发明，胡粉之为锡粉，胡亦泥于旧说乎？昭代⁽²³⁾嘉靖末，祁门医士陈嘉谟依王氏《集要》⁽²⁴⁾部次集成，每品具气味、产采、治疗、方法⁽²⁵⁾，创成对语，便于诵习，名曰《蒙筌》，诚称其实。楚府奉祠蕲州李时珍，著《本草纲目》五十二卷，列为一十六部，部各分类，类凡六十，标名为纲，列事为目，增药三百七十四种。其搜罗百代，访采四方，尊为本草之大成，当无愧也。天启时，海虞缪希雍，取《本草纲目》，节其紧要者，著《本草经疏》□卷⁽²⁶⁾，诠次有功，亦晚近之师匠也。

如黄帝时臣桐君《采药录》二卷，魏·吴普⁽²⁷⁾著《吴氏本草》一卷，唐·郑虔著《胡本草》七卷，竟已失传。李当之著《李氏药录》三卷，仅散见吴氏、陶氏本草，皆足惜也。

又如唐·孙思邈《千金食治》，同州刺史孟诜著《食疗本草》，张鼎又补其不足者八十九种，并旧为二百二十七条，凡三卷。南唐陪戎副尉、剑州医学助教陈士良，著《食性本草》十卷。元海宁医士吴瑞，著《日用本草》八卷。明正德时，九江知府江陵汪颖著《食物本草》二卷，盖厘东阳卢和之旧本而成也。嘉靖时，京口宁原著《食鉴本草》，皆切于饮食，本《周礼·食医》之义而撰述。古惟有淮南王《食医》一百二十卷，崔浩《食经》九卷，竺宣⁽²⁸⁾《食经》十卷，《膳馐养疗》二十卷，昝殷《食医心鉴》三卷，娄居中《食治通说》一卷，陈直《奉亲养老书》二卷⁽²⁹⁾，并有食治诸方。此其流亚，不可废也。他如洪武初，周宪王⁽³⁰⁾著《救荒本草》四卷，乃念旱涝民饥而设。宣德中，宁宪王著《庚辛玉册》二卷，以备丹炉学者留供淹博，胡可少乎？

至如唐·兰陵处士萧炳，取本草药名上一字，以平、上、去、入四声相从，以便讨阅，著《四声本草》四卷。润州医博士、兼节度随军杨损之，删去本草不急及有名未用之类，著《删繁本草》五卷。宋哲宗元祐中，阆中医士陈承，合《本草》《图经》二书为一，间缀数语，著《本草别说》。明洪武时，山阴徐彦纯，取张洁古、李东垣、王海藏、朱丹溪、成无己数家之说，著《本草发挥》三卷。弘治中，礼部郎中慈溪王纶，取本草尝用药品及洁古、东垣、丹溪所论序例略节，著《本草集要》八卷。嘉靖中，祁门医士汪机，惩⁽³¹⁾王氏《集要》不收草木形状，乃削古⁽³²⁾本草上中下三品，以类相从，菜谷通为草部，果品通为木部，并诸家序例，编二十卷。皆不能有所发明，零星臆度，存而不论可也。

嗟夫！昆虫草木至繁，虽历代群贤穷收博采，亦未能尽。学者洵⁽³³⁾能熟读深思，由博反约，则于用药救生之道，庶几不负先贤，于医之道，思过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