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辍学
那时的我敏感多疑、眼神中充满了对世界的怀疑,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而知识层面的低下与环境的恶劣居然相辅相成的加速了我不安心理的构成,对此慢慢转型成为了沉默。沉默会在所谓理智的压抑下慢慢转变成焦虑和抑郁。
多年以后我接触到了真正有力量、有知识、有自信、可以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只身抵抗全世界的一群人。他们是这个社会真正的中流抵住,是无形中指引我获取更多有用知识、添补我内心空虚、建立起我自己人生态度的一群良师益友。时至今日他们也不会知道我能有幸跟他们在一起工作的短短一两年是我最痛苦、难熬、焦躁不安、战战兢兢的日子。从那短暂的时光里,我获得了能让我在未来的日子里,迸发出来思想的自由终章。
你可以没有学历,但是不能没有知识。知识对于普民大众来说是完全可以对等换算的。对于陌生事物我始终秉持着不排斥也不完全接受的心理。
我想到第一次出远门的经历,那次我被一位要好的高中同学带入了传_销组织。那年我还很小,正月十二那天,我们正式踏上了去往广东的火车。
只要被冠以组织的名义,除去官方认证的,在民间大家都不太喜欢。因为组织被用作最多的是传_销。我至今仍对当年毫发无损的回来倍感欢喜,原因有二:其一、当年进去不到10天的组织是真实意义上的直销,而非传_销。其二、我能毫发无损的回来正是多亏我朋友对我的负责。所以每当我对别人提起我曾经入过传_销组织时,都会用直销代替。而且话里话外对我朋友的维护直至话题辩论成为白热化,我最终都会以沉默和微笑结尾。当然话题没换过,对话的人换过很多,即使换过了很多人他们依然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蛋。
在这件事上说我是傻蛋,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每次只要谈起经验、人生阅历时,我父亲总会以他为数不多的案例举例说明,次数最多的就是这次我被带入传_销组织。多次对话总是无结论而终,终于有一次他说道:总体来讲还算不赖吧,你这个朋友至少在组织彻底变性质之前把你带了回来。就凭这点也算不错了。我知道这个话题的多次交锋,最终还是父亲的这句话让我倍感舒服。其他人我不做评价,他们感兴趣的只是我居然毫发无损地活着回来了。
世界很大,也很不公平,不公平到你身边的这些好朋友随时可以因为他们的尊严抛弃对你的态度。而这个尊严无非是一句让他在人前丢了面子的话,虽然这句话包含的面子其实连屁都算不上。只是他以为这是他的面子。这句话对于当事人的你来说确是致命的打击。我不评论我这些朋友的言谈举止,我只能保证在我的底线内维护好一段我想维护的感情仅此而已。
任何一段非同寻常的情感总会经历一两次触碰内心柔软底线的践踏,在双方试探完后,践踏终止,这一处被践踏的草坪终将会以对方悉心的呵护覆盖上一块坚硬的石板,这块石板在你的内心生根发芽,变成堡垒。最后两人的堡垒终将连接在一起,变成坚不可摧的长城。长城越来越长,直至你们生命的终结。
所以,大胆的把你内心柔然的部分建立起坚硬的石板吧,这样你才能找到合适的城门,在城门上开放一扇大门,大门后面珍藏着你想要得到的碧绿草地,草地上没有荆棘遍布,只有无数的参天大树。
每一次我建造起来的长城最终都会成为我此生坚不可摧的堡垒。
当然,很坦诚的讲,堡垒的建立需要时间的过渡,也许一两天,也许数月,也许数年,也许是一生。时间太久你可能会放弃,不过作为一段残垣断壁,她始终等待着修复的可能。
友情如此,亲情更甚。
所以我每次想到这件事,后脊梁从来没有冒出过冷汗,我信任朋友,他的做法也完全对得起我们的友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想通一件事情,为何人们总是习惯对陌生人给予的情感深深感激并且可以回想许久许久,而对自己至亲之人的爱默然不理,并设置好坚固的城门拒绝所有的关怀与祝福。屏蔽掉亲人对你的好,也许在某种情况下是合适的,但这并不是你满心雀跃欢喜地接纳刚接触的朋友、同事、甚至是陌生人对你所处当下处境提出的可接受的建议。如果仅凭一两句话就能成为别人的人生导师,我只能说你真的没活明白。
我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行了,你别说了。就凭你说的这两句话我就能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该怎么办。不仅如此,他暴露出来的莫名自信和颐指气使的语气让我很反感,也非常不耐烦。往往一件事情还没开始谈,就已经草草收场。他兄弟姊妹四人,我特别中肯的评价是:只有他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而且无法实施任何行之有效的举动。
当然,自从我母亲近年来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时常得病,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迫下,我父亲终于成为了可以和妻子一起度过余生,并相互扶持的好丈夫。每当我想到此处总是很高兴。这份高兴更多的是为了我母亲。
人们习惯忘记一个人的长久之坏,而选择记住这个人短暂之好。并且往往扩大仅此而已的一点好,来掩盖带给你常人之痛的坏。这并不代表人们心理有问题,只能说明大家对美好生活及在有限的生命里想获得的善良更加迫切。而这种迫切即使是强加出来的,大家也是很赞同的。
我说过了我没参加高考,我后悔不是我当时辍学,我后悔的是我的生命为什么不能自主选择。
17岁生日那天辍学,回到家感觉一切都很美好,因为不用继续我那根本无法获得任何成绩的高考。其实我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从小到大——仅仅指小学——我的成绩总是在第一二名徘徊。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二。而且单轮成绩而言,确实很好。清华本科,北大硕士毕业的表哥曾经在春节的家庭聚会上说过:只要能进入一个好的工作平台,无论你是什么出身,只要肯努力,能学习,就能做好这件工作。我父亲总是首当其冲地提出反对意见:那是啊,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你学历高,智商也高啊。当年咱们省的理科榜眼啊。我表哥只解释了一句:学习是你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工作不一样。只要是有人教你,固定的工作模式,完整的工作模板。就算有差别,也只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我从事过不同行业的工作,从出卖体力、出卖脑力、到获得尊重。一步步走过来,而且我还跟我表哥的高中同学,一个保送北大本硕连读的数学高材生一起共事。我觉得能走到那一步,我是很感动的。而他得知我是他同学的表弟时,眼里对我的赞同是不加修饰的。我那时还有点骄傲,如果放在现在,我只会微微一笑,因为获取别人的赞同并不能代表我已经出人头地改头换面了。
他那时对我的赞许更多的是对我表哥的赞许。
其实我很不愿意回忆辍学那一段记忆,不光是因为学习不好,还有自卑、焦虑、讨厌学校,更重要是的我想从其他地方获得别人的尊重。在我辍学之后将面临两大实际难题:其一、去干什么工作?其二、相亲。
我能干什么工作呢?无非就一种工作,上工地当小工呗。去工地并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去工地干什么也很重要。首先我自打娘胎里身体就不好,所以干点轻松的活计是首先考虑的问题,再次才是去哪个工地,跟着谁干。
我小叔是一个工地上很有本事的一个小领导,每年春节,他家门口停放的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轿车把家门堵得满满当当。全是四面八方村子里有头有脸的包工头过来请他来年去自己工地带班。我始终觉得能混到我小叔的层面上,作为一个小老百姓很成功。用我父亲的话就是:你出门别人都能高看你一眼。我小叔从初中辍学就去工地当小工,用了20来年的时间终于成了小领导,他踏实肯干、不偷奸耍滑的好脾气也促成了他受很多大小包工头青睐的主要原因。
我从来不提倡辍学之事。我始终信奉着高考能改变命运这件事。
我小叔的大舅子就在工地上当领班,我父亲领着我去找了他一趟,事情一说就办成了。我去了汉沽的一家工地,工地的大老板就是我们村南头的一个大包工头。当然人家是谁我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只知道他名头很响、家产很大,只要提起大包工头,在我们村必定有人家一份。
汉沽是我从事工作的开始地,也是我跟我姐姐能勉强维系感情的唯一纽带。
找到了合适的领路人,也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我父母当然很高兴。如果没有合适的领路人,这个领路人最好是个带班的小领导,再好一点呢,这位领导正好跟你沾亲带故的有点亲戚关系,这样去了工地在一起共事的工友们肯定不会欺负你,也能给你好脸色看。毕竟重中之重的发工钱是掌握在工头手里的。当然如果你是一个特别有手艺的大工,你去哪都是受人尊敬的。我特别讨厌的一句话是:有云的地方就有水,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身处江湖必定身不由己。这片身不由己的江湖最终把我磨练成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寡淡之人。
后来在我逐渐接触的知识越来越多时才发现,我所谓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实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而已。
去了工地我才发现,工人们按照地区不同,分为明显的两个派系——南方人和北方人——南方人跟北方人之间最大的差距在于,南方人最爱的活计是包公,而北方人最爱的活计是日工。南方人喜欢拿出手艺来单干,挣多挣少无所谓,最享受的是干完活后凑在一起大吃大喝痛快一下,北方人喜欢拿着一个笔记本先划出来一个月的工时,几乎不请假、不歇工,更别要说喝点大酒放松生活了。南方人的大工以年轻人为主,北方人的大工基本上都是中年人。
文化的差异第一次我在年幼的心里埋下悸动的种子。而这颗种子居然用了十多年才生根发芽。
我去过两处工地,第一处是汉沽,第二处是SJZ。两处工地的辗转彻底改变了我以后生活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