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薯片
我是一个从来不喜欢零食的人,水果、糕点、零食诸如类的东西我都没有什么兴趣,这也可能是我从小不如那兄弟俩有强健体魄的原因。正因为如此不管去谁家串门母亲都很省心,对方家的小孩儿可以放心大胆的在我面前吃他那些宝贝的东西,回家之后跟我母亲要东西时的丑态我不记得,至少在我记事起我一个月最多也就是吃一两次5毛钱一袋的虾条。
当我去了职场参加工作,职场的工作应该是属于正儿八经的工作了,同事们也有规律的作息和健康的饮食,我刚入职场跟他们格格不入,毕竟从一个农民工到商场的餐饮服务人员一瞬间转折成职场人员过渡期总得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我还有点窃喜,询问同我一起入职的同事:咱们这个工作属于白领么?他比我年长几岁,正规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公司上班,他对我说道:咱们挣这几千块钱算什么白领。我听了其实很受打击,满心欢喜的进入职场却无处发泄内心的失落。
带我做业务的师傅是一位斯斯文文、落落大方的女同事。她每天都轻声软语地说话,符合了一切在电视上演的公司女职员的形象。她的业务水平在整个部门一直是第一名,我有幸成为了第一名的徒弟。
连续三个月我的业绩一直是整个部门的倒数第一,跟我一起入职的5个人,大家都已经成了老员工。有一次下班后主管给我们开例会,我那时还觉得每天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根本不明白开会意味着什么。我主管经过我旁边时看到我在玩一款网页游戏,他那时候的想法真的只有一个让我赶紧滚蛋,如果公司有开除的名额,我肯定是第一个。他气急败坏的跟我师傅说:你好好带带你徒弟,总监已经不止一次的在管理层会议上点名他了,如果业务还是没有起色就直接走人吧。我师傅象征性的点了点头转过来问我有什么不懂的啊?我主管说了一句话让我至今难忘:你看你师傅人家每个月至少8千,你一个月才2千多的基本工资,你看着你的工资条不觉得丢人吗?你是出来挣钱的还是出来混日子的?我在那一瞬间确实没有想起来汽配城那位充满无知自信的人的嘴脸,不过这句话让我很受用,毕竟我那个时候一点钱都没有,想要提高生活质量必须要努力挣钱。
第四个月我业务做到了部门第一,正好赶在了春节放假期间,我跟总监说我现在终于成为了一名合格的业务人员,总监特别欣慰,另外一次事情的发生让她彻底接纳、认可了我。
我跟我的主管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事业平稳、能力出众,他让我在失落中找到了一份可以前进的动力。
每天中午大家都在楼道里买盒饭,写字楼的白领太多了,附近的餐馆人满为患,那个时候外卖也没有兴起,我们为了节省时间也就很将就了。那个时候我师傅每次吃完饭都要吃一些她早上带来的水果,我很好奇的问:为什么你每天都吃这么多水果?她说你不吃水果么?每个季节都要吃每个季节的水果,要补充营养和水分。她说这句话时脸上充满了智慧的光芒,我都能感受到由水果带给她的滋润和养分。
我确实不吃水果,在商场卖果汁的一年时间内,我跟配送水果的供货商关系特别好,3天一次的送货每次都能给我超额的分量,这些超出的分量算是我自己的水果,但我会加在报损量一栏的数据报表里面。
我们家几乎很少买水果,在农村有很多拉着满满一拖拉机苹果、梨、西瓜贩卖的小贩,我母亲几乎都不买,当然退回20来年,大家对于水果的认知度并不很高,远不如一碗面汤来的实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父亲总是会发表一些不合时宜的高调言论,认为吃水果既麻烦也没有任何饱腹感。
这些年每次回家,家里总是会囤积一些水果,包括苹果、梨、香蕉、橘子这些很常见的。有我母亲买的,更多的是我舅舅送过来的。
我母亲很喜欢看一些电视台播放的关于养生类的节日,每次觉得有用的信息都会记录下来按方抓药一样治疗一些小感冒。我父亲总是在这种情况下撇着嘴说,别听这些都,一点用都没有。他认为有用的东西或许只是药。
我不明白他的知识体系是怎么构成的,也不清楚是何种的缘由造就了这种思想。
我小姑姑说的很对,我父亲这辈子就是没文化。我想说没文化可以学,他固守着那些陈旧的思想不思进取已经脱离了没文化的范畴。
我舅妈有一个妹妹在市里生活,每逢过年过节的都回来看看她,每次都会带很多她们不要的东西以及农村没有的零食,正好那次我在舅舅家玩,带来的满满一箱子零食让我看的眼花缭乱,我表弟比我小两岁,零食对于小孩来说更像是一只小狗守护饭盆的本能。他虽然识数不多,每种零食的个数记得清清楚楚。灯光灰暗,我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冬天的棉衣很厚,我把舅妈塞给我的一袋薯片紧紧藏起来,我表弟愤怒的在卧室和客厅来回走动并大声的嘶吼:薯片就是少了一包,肯定是你们藏起来了。我小心翼翼的守护着那包薯片,一众大人围坐在客厅里,我母亲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着,我生怕挤碎了包装袋发出的”嘭”的一声让我难堪,直到我母亲说咱们回家吧,我才如释重负的跟在母亲后面出了舅舅家的大门。
回到家母亲对我父亲稍微形容了一下我表弟因为找不到薯片时的过程,父亲恶狠狠地看着我,他的眼神中除了对我没有立场的不满,更是对我为了一包薯片而折腰的愤懑,我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一个小孩子为了一包吃的做出这种举动在大人眼里根本就不能算做大事儿,连事儿都算不上。
我还是在他充满厌恶的眼神中吃了那袋薯片,但薯片的味道我从未想起来。我母亲也吃了一块儿,还说挺好吃的。我知道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始至终我舅舅跟她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薯片的事情我对表弟心生愧疚,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薯片很小也不值钱,那天灰暗的灯光下,我瘦弱的身躯藏在厚重的棉袄里面,不敢抬头也不敢发出声响,如果那一声”嘭”真正响了,我面对表弟时不仅是愧疚更多的是恼怒,他在一屋子大人面前扯掉我薯片的嚣张姿态让我有多难堪就有多难堪。
当然我的这些心理活动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表弟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就是一只护食的小狗,事后我如果告诉他我拿了薯片,他不把家弄个底朝天就不算是孩子了。
我们买盒饭的途径有两种,一种是卖饭的拉着小车在我们楼道,这种盒饭可供选择的菜很少,另外一种是写字楼外面的便利车,那有很多种菜可以选择,有一次我在后面排队,一位大腹便便西装革履的青年跟老板说,我要芹菜多的,芹菜不是可以降血压么?他能感受到周围排队的人看他的眼光,这种眼光在他看来是因为他知道芹菜可以降血压这点知识的自豪,其实大家看他的目光更像是看傻子。他圆滚滚的肚子要把露出的衬衣撑破,五根拿钱的手指胖乎乎短粗粗,手背上的血管根本就找不到,他要是真住院进了病房,护士小姐姐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下针。
人们总喜欢用一些微小的好事去弥补所犯下的大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位吃芹菜的胖先生我习惯称之为ICU。
现在我还是不喜欢吃薯片和虾条。
我的主管大哥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他吃的很少,干的很多。有一次晚上加班,我那个时候已经是业务第一了,所以我跟他的关系也亲密了不少。
我正在做报表时,我们总监忽然冲进来,把他抱在怀里,我看到我的主管都哭出来了,他嘴角抽搐着,双手还不能动弹,我们都害怕极了,我主动打了120,把他们留在办公室,我自己跑到楼下等那辆救护车过来。
写字楼很长,有东西两个出口,我们办公区在东出口,这个出口晚上不让进来任何车辆,我跟救护车说明情况,开车的司机把车停在了我们楼下,我上去叫同事们把我主管背下来,总监说,是不是还得去西边啊?我跟总监说,我让救护车停在了楼下,直接下去就行了。
总监看着我说,真是个懂事儿好孩子。
我们总监比我们大20岁左右,在她眼里我们就是她的孩子。
我是第一次在生活中听到长辈对我的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