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新开始的生活--秘密
“你真是惹人注意,”他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到地下去了。我们之中大多数人经历这首次死亡要晚得多——一般是一百年,有的时候甚至是两百年。”
“首次死亡?你是说,像我这样到地下去是很寻常的?”
“对那些活下来的人来说,这是很寻常的。我们死去,然后我们又重生。那些不时常到地下去呆一呆的人,通常来说是不会活得长久的。”
我很惊讶,不过这听起来相当有道理。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出现:居伊是不是到了地下,而不是走进了火里?可是我现在无法思考关于居伊的事情。因为我一旦这样做,我就会开始问一些疯狂的问题。
居伊是不是在某个地方?他死了吗?“可是,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我本不该这么惊讶的,”他继续说道,似乎没有听见我的心声,或是听见了但不想提起。“你失去了很多对你来说珍贵的东西。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看到、学到了很多。”
他又一次微笑了,几乎要笑出声来。那从他身上流露出的温暖和直接让我吃惊。他说话的方式不仅生动而且完全现代化。总而言之,他说起话来就像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法国人。
“我没有让你感到害怕吧?”他问。
“我不觉得你想故意这么做。”我说。
“我没有。”他做了个手势,显然对我的话没有思想准备。“可是,你的镇定自若真是让人有些吃惊。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我可以了解全世界我们同类身上发生的事情,而且坦白来说,我并不总是明白我是怎样了解的,而且为什么会了解。和我们其他的本领一样,这种本领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不过,它却没有什么规律性,很难把握。有的时候,我能听见在罗马,甚至巴黎的同类身上发生的事情。有的时候,当一声喊叫传来的时候(比如你吧),我能听到的距离远得令人吃惊。而且,我能找到那叫声的来源,这一点你已经看到了。因为这个能力我才能把你挖出来。”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关于你的事情。有的时候你和我其实近在咫尺——近得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都能听见你的心声。当然,现在我能够听见你在想什么,而且我也肯定你是知道这一点的。不过,我还是宁愿跟你通过语言交流。”
“为什么?”我问,“我还以为旧时代的人把语言都通通丢弃了呢。”
“思维是不够精确的,”他说,“如果我向你完全展露我的思想,你是无法真正控制你在那里所读到的东西的。同样,如果我读你的想法,有可能我也会误解我所听到或是看到的东西。因此,我宁愿选择说话,让我的心理和它一起运作。我希望能够通过声音的警示来表达我话中重要的部分,希望别人能够接受我的声音。我不喜欢在毫无预示的情况之下就把我的想法灌输给别人。非常坦白地说,我认为语言是凡人和不死之人共有的一种最伟大的天赋。”
对于他的这番话,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可是我又一次觉得它颇有道理。然而,我却发现自己在摇头。“此外,你的行为举止,”我说道。“你的行为举止可不像卡尔或是艾达那样,我原来以为旧时代的人都是那样……”
“你是说像个幽灵吗?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像个幽灵?”他又一次柔和地笑了起来,深深吸引着我。他往椅子后面坐了坐,抬起膝盖,把脚跷在椅垫上休息。他的举动完全就好像是一个在私人书房里的凡人。
“当然了,”他说道,“在有些时候,那些东西还是有意思的。比方说,不踩着阶梯滑行,摆出一些凡人看起来不舒服或是不可能做到的动作,飞行一段短短的距离之后悄无声息地落下,或是运用意念移动物体。可是,这些最终还都是粗野的。凡人的姿势才是优雅的。在那血肉和人体的运动之中,蕴涵着智慧。我喜欢听见我的脚接触地面的声音,喜欢那手指接触物体的感觉。何况,哪怕仅是飞行很短的距离,哪怕仅是运用意念移物,都会让我觉得精疲力竭。如果非得这么做,我是可以做得到的,这你也看见了。可是,用我自己的双手做事要容易得多。”
这些话让我欣喜。这种欣喜的感觉我不想隐藏。
“歌手可以用一个准确的高音将玻璃震碎,”他说,“可是,对任何一个人来说,打碎玻璃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它丢到地上。”这一次,我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起来。
我已经习惯看见他的脸在面具般的完美以及生动的表达之间的转换,也已经习惯他那将两者融合在一起的,持续生动的目光。他始终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平静和开明——这是个令人惊讶的人,如此美丽而具有洞察力。
可是我所不习惯的是那种存在感。那是一种强大而危险的力量,悄悄地就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我突然感到有些烦躁和不安,内心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想要哭出来。他向前靠了靠,用他的指尖碰碰我的手背。我感到一震。我们通过这种接触连接在一起了。虽然他的皮肤和所有的吸血鬼一样光滑,可是却没有那么柔软。他的手就好像是戴着丝制手套的石手一样。
“我把你带到这儿来,是想告诉你我所了解的东西,”他说,“我想跟你分享我所知道的所有秘密。由于种种原因,你吸引了我。”
我被他深深迷住了,似乎感到一种强有力的爱。
“但是我警告你,”他说,“这其中包含着危险。我并没有掌握最后的答案。我无法告诉你是谁缔造了世界,还有人为什么会存在。我无法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会存在。我只能保证,我是目前为止告诉你关于我们自身事情最多的人。我可以让你知道那‘必须被保守’的秘密是什么,并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关于它的一切。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认为我能够存活这么久。这些知识或许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将你改变。其实,我想,所有的知识都是如此……”
“是的——”
“不过,当我讲完所有要讲的东西以后,你将会完全变成以前的样子:一个必须要找到生存理由的不死之人。”“是的,”我说道,“生存理由。”我的声音带着些许苦涩。可是,听着这话被这样说出来,感觉还不错。
可是,我的心头出现一片阴影。我感觉自己是个饥饿而邪恶的生灵。我没有什么理由,可是却生存得很好。我是一个强有力的吸血鬼。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怀疑他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可怕。
杀人的原因就是鲜血。这是被普遍接受的原因——鲜血和鲜血所带来的狂喜。如果没有它,我们就会像空壳一样——正如在埃及地下的我。
“记住我的警告,”他说道,“以后的情形还是和现在一样。惟一改变的是你自己。你可能比你到这儿来之前还要痛苦。”
“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将这些透露给我?”我问。“你一定知道卡尔在哪里。”
“正如我告诉你的,有好几个原因,”他说,“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人真正在寻求知识。不管是凡人还是不死之人,几乎没有谁真正提出疑问。相反,他们总是要从那些未知的事物中勉强拼凑出已经在他们头脑中成形的答案——理由,证实,还有他们离开了就无法生活下去的宽慰。提出真正的质问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对着旋风将门打开一样。因为那答案将会把问题和提问者都通通毁灭。可是,当你十年前离开巴黎的时候,你就一直在真正的发出疑问。”
我明白他的话,可是无法表达。
“你的头脑中几乎没有先人为主的概念。”他说道。“实际上,你让我惊讶,因为你坦白地表达出如此简单的东西。你想要一个目的。你想要爱。”
“这倒是真的,”我微微耸了耸肩说道。
“很粗鄙,是吧?”
他又发出了柔和的笑声:“不,不是这样的。看起来,似乎东方文明造就了一个单纯的人。”
“单纯的人?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本世纪有很多关于野蛮人贵族阶级的说法,”他解释道,“以及文明的腐蚀作用和我们必须找到回归纯洁的方法的言论。实际上,这些都毫无意义。真正的原始人在他们的假想和企盼之中也可以变得十分丑陋而可怕。他们身上不可能孕育出纯洁。他们的孩子也不行。可是,文明能够让人们至少在举止上显得文明。人们开始第一次审视自己的周围,并且说出‘这到底是什么!’这样的话。”
“的确如此。但是我可不纯洁,”我说道。
“要说我是无神论者倒是真的——我来自不信神的人群之中。可是,我清楚善恶在实际意义上意味着什么。”他微微挑了挑眉毛,点点头。他已经不再需要微笑着去保持人的样子了。现在,哪怕他的脸上一点纹路也没有,我也能看到他内心情绪的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