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鸽子，鸽子
“当天空飘来许多白蝴蝶的时候，你就可以把书包挂到墙上去了。”
奶奶真是个怪好玩的人。她把雪叫作白蝴蝶，把放寒假叫作挂书包。奶奶原是小儿科的医生，胸前老挂着个听诊器。最近她突然不上班了，悄悄告诉我说她退休了，现在是我的监护人，整个寒假我都要由她管。不过她说她不大愿意管人，倒愿意大家相互“管”。就凭这一点，我喜欢她，她配做我的奶奶。
于是我和她商量：“奶奶，我们养一条小狗怎么样？取名小雪球，我会把它训练成军犬，如果小偷把你的眼镜或者围脖儿偷去，它就会为你叼回来。”奶奶把手放在胸前想了一会儿说：“城市不准随便养狗。”她瞪了我好一会儿，拍着手，对我挺神秘地眨眨眼睛：“喂，小伙子，我们去花鸟市场吧！”
我对花不感兴趣，可各种的小鸟把我看傻了眼，那啾儿啾儿叫的珍珠鸟，那眼睛上画着白圈的画眉，还有那会学着人讲话的八哥，对我斜着眼睛：“喂，喂！”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和奶奶因买哪一种鸟起了一场不小的争论。奶奶说买一对画眉，唱歌给我们听。我说流行歌曲听腻了。奶奶说画眉不会唱流行歌曲的，它会很高雅地唱出风的声音、流水的声音来。我不相信，要和奶奶打赌。奶奶连忙让步，小声地说：“那么你想买什么鸟呢？”我说：“要买会打架的鸟，会打迷踪拳的鸟也行。”奶奶很认真地摇着头说：“不会有的……”我去问卖鸟的老爷爷有没有会打架的鸟，那老爷爷说：“有呀，你去买两只公鸡吧！”说完冲我一个劲儿笑。
后来，奶奶选中了两只虎皮鹦鹉。她说：“你看它们多漂亮，一身热带丛林的装束，它们肯定会打仗——”这下我高兴了，把鸟举得高高的，路上所有的大人和孩子都羡慕地看着我。
我断定这两只鹦鹉是一雄一雌。因为它们很要好，常常把身子靠在一起，好像有讲不完的话，一点也不想打架的样子。我的兴趣慢慢就淡了，可奶奶的兴致却极浓，她说，它们是一公一母，到明年就会有小宝贝出生。她把身上带绿色斑纹的叫绿绿先生，把带红色斑纹的叫红红小姐。喂它们吃小米，有时举着听诊器吓唬它们：“当心着凉，要不我要给你们打针了……”
我很想逗绿绿先生和红红小姐打架。把捉来的小虫喂给绿绿先生吃，让红红小姐嫉妒，可绿绿先生总是衔了虫先送到红红小姐嘴边。我把蛋黄喂红红小组，想叫绿绿先生馋死，可红红小姐却怎么也不肯独自吃。我火了，就用一根小棍伸进笼子去，赶得它们满笼子飞，嘎嘎地乱叫。这时，奶奶生气了：“你真淘气呀！我要管你了，快躺下，我要用听诊器听听你的心脏！”一听奶奶要为我检查身体，我最害怕，小时候爸爸妈妈老用奶奶的听诊器来吓唬我。那冰凉的听诊器至今让人心有余悸。
奶奶又把手放在胸前，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去糊风筝玩，鸟儿归我管，咱们互不妨碍。”
这下提醒了我，我把藏在搁板上的竹篾统统拿下来，又去买了好几张白绵纸，一心一意地扎起风筝来。我想扎一只很大的飞碟风筝。我没见过真正的飞碟，不过报上描绘的飞碟常常是一个六角形的怪物，出没无常行踪不定。上面准有外星人！我来了劲，便把风筝涂成深褐色，还画了许多宇宙符号（这是我自己的创造）。我大喊大叫，请奶奶来欣赏我的作品。我说：“奶奶，明天我们到广场去放风筝。这只飞碟，说不定真能飞出地球去，那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呀！”奶奶拍着手说：“很像，很像。明天我为你去送鹞……”
可是，我忘了明天是星期天，唉，倒霉的星期天！
太阳刚刚从玫瑰红的朝霞中升起来，我就醒了。看窗外蓝蓝的空中，只有几小片云在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小伙伴儿和它捉迷藏。我推开窗把手指打湿了伸出去试试，风从东边来，不大，很温和地吻着我的手指，是理想的鹞儿风。我胡乱地洗了脸，在厨房里抓了几个饼塞在袋里，就溜进客厅去开房门。谁知一只大手按住了我，正是在看报纸的爸爸：“哪儿去，凡凡？今天我们休息，大家在家里聚聚不是很快乐么？”我愁眉苦脸地对爸爸说：“我们天天见面，干吗要聚聚谈谈呀，我想，你最好和妈妈出去看场电影，两个人聚聚谈谈，多有意思呀！”妈妈过来了：“凡凡，今天妈妈想带你到商场给你选一套骑士服。”我更急了：“我一点也不想做骑士，你给爸爸去选吧，我知道爸爸想做骑士，想得要命。”爸爸搓着手，妈妈叹着气，空气有点紧张。这时奶奶来了。她把手放在胸前，想了一下，便对爸爸说：“唉，屋里的空气不好，我的头简直要晕了。”奶奶说着牵了我的手：“让凡凡陪我去散散步吧！”我们一走出大门，奶奶好似立刻变成了一个又调皮又狡黠的小孩，她对我眨眨眼睛说：“我把风筝放在窗台上了，你快去拿来。”
不幸的是，我那倒霉的飞碟风筝没等上天，便一个倒栽葱坠落到树枝上。小枝丫把纸糊的风筝刺破了几个小洞，我很懊丧。但最急的还是奶奶，她心疼极了，捧着那个大风筝像孩子似的跺着脚。我安慰她：“不急，一定是外星人接受了讯号，知道有个飞碟起飞，就用激光把它打下来了，他嫉妒我的飞碟呢。”
奶奶想了好一会，慢慢地说：“凡凡，飞碟重心不稳，你没学过物理，不会计算。这样吧，我们去糊只白鸽好吗？白鸽有翅膀，能吃住风，保险成功。”
我一吃过中午饭，就躲进了奶奶的房间，一直到吃晚饭，才眉飞色舞地出来。爸爸怀疑地瞪着我，妈妈气嘟嘟地看着我。而奶奶却笑眯眯地看着爸爸和妈妈，一个劲儿给他们夹菜。
我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我刚蹦着起床，奶奶已经等在门口了，她微笑着，向我点点头，我连忙拿了风筝跑出去。爸爸妈妈都上班了，没人管，一百个幸福！走到公园的小土山上，一束束从树隙中透过来的阳光温柔地吻着我的风筝，那些好看的雪松骄傲地立在池塘边，像是观看我们放风筝的观众。留着枯根的草地，踏上去很柔软，很舒服。
奶奶站在土山下，捧着我的宝贝风筝。一阵风来，奶奶松了手，小白鸽就摇摇摆摆地飞起来了，它好像运动员起跑时一样，先顿了一下，吸足了气就飞奔上蓝天去了。我正高兴得想拍手大叫，突然，四下里飞起许多小白鸽，它们也都急急忙忙地向高空飞去。雪白的身子，雪白的翅膀，在橙色的太阳光中，快乐地、自由自在地、亲热地翱翔着，美丽极了，可爱极了。于是我看见了许多像我这样的孩子，穿着五颜六色鲜艳的滑雪衣，向天空中的小白鸽欢呼、挥手：“啊，鸽子，鸽子！”他们嘻嘻笑着，有的干脆把鹞线儿放了，任凭它们钻到白云里去。我看看下面的奶奶，她像小孩似的拍着手，追着跑。那一头银亮的白发，也在橙色的阳光中飘动起来，就像她也要变成一只小白鸽，也要飞到白云上面去。
我大声地对奶奶说：“奶奶，我明白啦，外星人会用激光打飞碟，可他们不打和平鸽，你看，我们的和平鸽飞到太空中去了。”奶奶向我微笑着，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她依旧追着那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小白鸽，银亮的白发在橙色的阳光中闪出虹似的光彩，她似乎喃喃地在嘴里轻轻呼唤着：“啊，鸽子，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