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皮卡6:影子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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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空下的笛声

何自达的爸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办公室工作人员,工资不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何自达的妈妈好像很少寄钱回来。何自达的爷爷奶奶在西北地区的乡下种田,那里很穷。在那里,爸爸还有一个身体残疾的叔叔。爸爸每个月都要从这微薄的工资中抽出一部分寄到乡下。除此之外,爸爸每个月还要存一些钱。爸爸说,这些钱以后有用。何自达父子俩只能过一种很简朴的生活。

何自达的爸爸必须精打细算。工资多少,一个月必须的开销是多少,意外的开销又估计多少,他总要在心里反复盘算。他每天都要记账,一笔一笔的开支,清清楚楚地写在一个本子上。那本子是用废纸订成的。

皮卡在何自达家玩耍时,看到过这个本子。他还看了看上面的记录:25日下午,自达吃豆沙冰棍一根,5毛;26日上午,自达买橡皮一块,6毛;26日下午,自达买了巧克力糖一块,2元5角(当天只吃了一半)……

皮卡看了这些记录之后,觉得有点儿好笑:这也用记吗?皮卡在家,从来就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并且是不停地吃。皮卡家的大冰箱里总是准备着雪糕、饮料之类的食品。皮卡在家,一天不知道要把冰箱打开多少次。爸爸说皮卡永远是一只空肚鸭。如果一笔一笔地记账,要把手腕都记酸了呢!可是,没过一会儿,皮卡心里有点儿难过起来。当何自达的爸爸从外面买回两根冰棍,给何自达和他一人一根时,皮卡摇了摇头:“我不要。”最后还是何自达把冰棍从爸爸手中接过来,硬塞到了皮卡手里:“皮卡,你吃吧!”皮卡一边嗍着冰棍,一边和何自达走向门外。皮卡有一阵时间不吭声,只发出嗍冰棍的声音。

听何自达讲,他的爸爸还特别刻苦,每天夜里,等何自达浑身上下清洗干净了,上床躺下后,就熄了大灯,坐到桌前,打开台灯,开始学习。常常要学到深夜两三点钟。

因为早上还得在七点半钟之前把何自达打发了去学校,爸爸每天差不多只休息四五个小时,何自达告诉皮卡,他爸爸已拿到硕士学位了,还要考博士,还要争取带着何自达,到美国留学,与妈妈在那边会合。

一分一秒,爸爸都牢牢地抓握着。

但每逢星期天,爸爸会把整天的时间让出来,与何自达待在一起。他或是骑着车带何自达到圆明园福海去捞小鱼小虾,或是拿了羽毛球拍找一块合适的空地教何自达打羽毛球,或是和何自达挨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是和何自达手拉着手去鸟市看鸟去。爸爸很高很瘦,轻飘飘的像张纸。何自达也很高很瘦,轻飘飘的也像张纸。他们走在天空下,或跑在天空下,就是一大一小两张纸飘在天空下。他们在天空下嬉闹时,特别像大风天里的两张纸被吹起,在天空下飘忽着,旋转着。而晚饭后,他几乎只做一件事:教何自达吹笛子,或带着何自达坐到那有名的湖边一起吹笛子。

爸爸已经吹了很多年笛子了。

何自达告诉皮卡,他的妈妈就是他爸爸在湖边吹笛子时相识的。

爸爸的手指细长而柔软,在笛子上按下弹起时,十分灵敏、轻盈。它们很像忽落忽飞的鸟。无论是落下,还是飞起,都很好看,很迷人。

何自达四岁时,爸爸就开始教他吹笛子了。

爸爸去乐器店,给何自达精选了一支短短的笛子。

爸爸的笛子长长的。

皮卡的记忆里,将永远有这长长的笛子和短短的笛子以及由它们发出的好听声音。

何自达很喜欢爸爸教他吹笛子。

他有时会为笛子感到惊奇:那么短短的一支,怎么能吹出这么多千变万化的声音来呢?当他看着爸爸陶醉地吹着它,那优美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时,他觉得简简单单的笛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乐器。

何自达曾在看到别人家纷纷买钢琴让孩子学钢琴时羡幕过,也曾为自己家无力买一台钢琴而在小小的心灵里自卑过,但现在不了。他有笛子。这支笛子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他却因为拥有它而心满意足。他总是把这支短笛插在书包里,即使不吹,也带着。在书包里插一支笛子,这已成了何自达的标志。

关于笛子的奥妙,爸爸有许多充满诗意的解读,这些解读,在他听来似懂非懂,但他很喜欢听。听时,他会一直望着爸爸在眼镜片后闪着光芒的眼睛,听懂了,他点点头,听不懂的,他也点点头。

爸爸在长篇大论后,就手把手地教他。最初,爸爸并不教他吹,只是让他练手持笛子的功夫。爸爸说:“横吹笛子竖吹箫,横着时,一定要做到水平,不能一头高一头低。”爸爸让他把笛子放在嘴边,不要吹气,只是做出一番吹笛的样子,然后就往后退几步,用眼睛瞄在横着的笛子上:“左边抬高一点,一点点……”爸爸一边指点着,一边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得讲规矩。该是什么样子,就必须是什么样子。永远要记住一个成语:一丝不苟。”

何自达的笛子,已经吹得很不错了。

早在上学之前,何自达就已登台演奏了,并且还拿过奖状。

父子俩在湖边的笛子演奏,已是这所大学的一道风景。

天黑下来后,他们来到湖边。

他们到来之前,已有一些人在那儿了。这些人或许是来看风景路过这儿的,或许是曾听过他们的笛子,还想听,就又来了。

有一块大石头伸向湖里。

石头上可坐一两个人。

这块石头是他们的。有时,在他们到达之前,已经有一个人或一对正在恋爱的大学生坐在了上面,但见他们一来,就会起来把石头让出来。

他们好像并不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别人,就只有他们。

大家只是用目光默默地看着他们,并不说话。

一长一短两支笛子,分别装在两只细长的布袋里。那布袋是用白布做的,永远被洗得干干净净。

两支笛子从口袋里抽出来时,看着的那些人都会眼睛一亮。

何自达坐在高处,爸爸坐在低处,不是面对面坐着,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那座塔的方向。他们在吹奏时,会有一种心灵的感应,那时,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掉过头来,面对面地吹上一阵,然后再重新朝着塔的方向。

一老一少,一高一低地坐着,一长一短两支笛子,这番形象既印在清澈的水里,也印在过路人的心里。

有月亮时,那情景最让人着迷——

笛声飘飘,飘在洒满月光的水面上,飘到对岸,飘向了远方,飘进了黑暗里。笛声很纯净,就像这月光,像这湖。当有轻风吹过水面,倒映在水中的树、石舫以及塔的影子,晃动起来,梦幻一样地变得模糊,而笛音却显得格外的清晰和纯洁,几乎可以看见,甚至可以用手去抚摸。

一天晚上,皮卡一家人到湖边散步,看到了何自达父子俩。

他们在一片树荫里站着,看着听着。

不知为什么,爸爸叹息一声。

不知为什么,皮卡没有跑上前去与何自达打招呼。

爸爸妈妈,还有皮达,也都没有对皮卡说:“去呀,跟何自达打招呼呀!”

皮卡一家人在树荫里静静地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