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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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渐盈②

当晚,秋月回复我留言,答应了五四晚会上台演出的事。付出没有白费,自然就会更加积极。我准备了数份资料,等到明早打印出来给她,我还想好了怎么给她讲解那些错题。

难得熟睡一宿,五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多久没睡过如此舒服、如此安稳的觉了。

次日,我第三个进教室。

“耶,陈臻你今天是不是来太早了。”

“是啊,你是不是搞错时间了?”

俩同学对我一大早出勤感到诧异。毕竟我打破了早上不是踩点就是迟到的定律。

秋月来时,教室里的人半数之多。我把昨夜精心整理的资料交给她,她的眼睫毛快速动着,想躲开我这个人的存在。不知怎的,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或许是怕旁人笑话吧。

“早上好。”我说。

“……早……”

平常哑巴的性格已然定型了,连简单的回话都变得迟钝。

“咦,陈臻你给了秋月啥?”

舒潼原本在跟其他人聊天,不知何时注意到了我。

“资料……”

“哇陈臻你这么好哇,我也要!”

谁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想要呢。不过以她的性子,多半是在戏弄我。

“没有多的了。”

“那就去复印呗!”

“懒得……”

“哼,陈臻你真小气,给秋月都不给我!”

“哇秋月笑啦!”

舒潼的胡闹把秋月惹笑了,被舒潼发现的她,立即把头埋下了桌里。

秋月就在我右前方,看讲台就一定会看到她,我实在保持不了专注。

生物课,边听老师讲,同时翻阅我给她的资料,在上面寻找知识重点,对照在书本上勾勾画画、圈圈点点、作思维导图、记笔记。整个教室,绝对找不出比她还认真的人。

物理课,老师讲的是新内容。该记笔记时,秋月第一时间提起笔;该做试题时,秋月第一时间抽出草稿本。她没什么小动作,没见她转过笔、没见她打理头发、没见她大幅度的肢体动作。

她比往常更踏实了。数学课、物理课、化学课没再走神了,没再反应迟钝跟不上节奏了。反而我老被她害得上课开小差。

“嘿!”

中午我追上秋月,她将头发向后撩,那张脸依旧白净无尘。

“吃糖。”

我摊开手心里的三颗大白兔奶糖。秋月右手像痉挛一样抽搐了一下,但还是拿走一颗。

这样就好,这样我就不难堪了。

“你回家吗?”我问。

“要跟我回家吗?”

“也不是不可以。”

“我拒绝。”

“你不去练琴吗?”,我担忧道。

“看情况。”

我与她并行,她却故意撤开一步保持距离,于是我降慢速度,让她走在我前面。

秋月向后盯了我一眼,说,“你的资料,很详细。”

“是吗,我只是整理了网上的内容。”

“真厉害。”

她咀嚼着大白兔奶糖,闷着道了声“谢谢”。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我这点微薄的给予算得了什么,相比起你对我的帮助来说,轻如鸿毛。

“不用谢。”

“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朋友……”

走在秋月后头的我到了她前面两步距离,我转过身,只见她的眼神迷离。

“对啊,朋友。”

秋月对此没有回应,送她回家的路上,我问她“数学学得怎么样”,“有哪些地方不会”,“哪些题比较困难”。还和她讲了班里一些同学的性格、为人,避开秋月敏感的话题。

秋月说她同桌很烦,嘴炮、神经、幼稚什么的各种贬义词都用上了。她说的也没错,“秋月秋月,你和我说说话嘛”,“秋月秋月,我好寂寞呀”,舒潼经常死皮赖脸地讨好秋月,秋月回她一句话,她高兴得仰天长啸,秋月不跟她说话,她又“秋月秋月,你怎么不理我了”,“秋月秋月,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改”,“秋月秋月,理一下我嘛”。

某次,我听到舒潼跑过去喊她“月月”,秋月忽地脸色大变,用锋芒的语气告诉舒潼:“不要这么叫我!”

那时我还不明白。

去简陋的餐馆吃了份便宜的午饭,骑共享单车飙到琴行。嘴里喘着粗气,面色苍白,头发炸起。

“陈臻,来练琴啦,午好!”

“——嗯好。”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经过刘阿姨的柜台,她问。

“没什么,骑太快了。”

……

“秋……”

“诶?”

“没什么,先去练琴了。”

我跟秋月不是朋友了吗?她不是会和我说话吗?那我亲自问她不就好了。

离二楼还差一两步,刘阿姨站在楼梯口,说,“你想问秋月的事对吧?”。

“……”

“不……”

“……我自己去问她。”

“秋月在上学期间可能来不了哦。”

“知道了。”

七月的那场比赛只迎合古典曲目,为保证不出错以及避免意外的发生,我开始练习德彪西的月光。

我只能用静谧、安全来评价这首曲子。

Clair De Lune

黑暗幽深的巨大城堡,充斥着恶灵,它们在黑暗中潜伏,在黑暗中谋略,我迷失在其中的角落,找不着出路。

我每走一步,它们紧随一步。我提着油灯,在不见尽头的悠长的走廊寻觅出路,无数房门发出瘆人的声响。有的门传出沉重的敲击,那些是被束缚的凶灵,吞噬希望、制造恐惧。

它们会在我的脚下伸出渴望的双手,我不仅随时提防可能会破开的门,还要提防令人不安的地板,一不小心,就会被抓住从而深陷泥沼。它们甚至会出现在前方,在看不到尽头的前方。它们向我走来,我只能扭身逃跑,也许会重回起点;也许会闯进奇怪秘异的房间,那里住满了恶灵、布满了坑洞、流淌着剧毒的污水。

我不断爬出恶臭的泥沼、爬出危险的潭坑、躲避凶险的污水,继续行走,怀着未知与迷茫行走。

弹得正上头,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我知道是秋月,所以停下了。

“你来了。”

秋月扶在门框,我起身给她让座。

她眼眶泛红,身上散发着一股悲伤的气息,我对这气息,再熟悉不过。

“怎么了?”

“没什么。”

她轻柔地抚摸琴键,然后像是拥抱钢琴一样将双手放在三角钢琴的两处缓缓缩紧,最后双臂枕在琴键上看向窗外。

我坐在她身后,不敢打扰她。

“你在练习月光曲,是吗?”

“啊,对。”

“曲谱还在你头上摆着呢。”

“你知道哪些曲子适合秋天吗?”,她心平气和地问。

“秋天啊……我想想……”

“Regret.”

一分多钟的思考,脑中只有这个答案。

“后悔?”

“对。”

“什么样的曲子?”

“是一首宁静,又凄凉的曲子,钢琴与小提琴的二重奏。”

“你有曲谱吗?”

“没有,我从没弹过。”

“那你知道有哪些曲子适合月亮吗?”

“除了德彪西。”

我又思考了三分钟左右,“capo的Moon Light.”

……

她又问:“那既适合秋天,又适合月亮的呢?”

那不就是你吗?可有这样的曲子吗?有这么恰巧的曲子吗?至少在我的大脑曲库里没有。

“没有……吧。”

随后秋月弹了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诡异,无规则的变速,几次高音、几次延低音前后组接,虽然搞不清整首曲子表达的情感,但我的心有所触动。

“这首曲子叫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

“不知道。”,她即答。

“不知道?”

“忘了。”

明明能把节奏和乐谱记得如此清楚,却忘了曲名。

和秋月走过一段距离后,她说:“我们能别走在一起吗?”

我有点遭受打击。怎么,是怕跟我走在一起丢人吗?还是说破坏你原有的形象和气质,还是怕笑话?既然你这么说了,还说得这么认真。

可以。

我停下。她仍在原速前进。等到隔一大段距离后,我跟上她,并固定这个距离。

“诶,你小子跟秋月咋回事?”

一下课,程枼就跳到我桌前。

“什么?”

“别装,我看到你跟秋月走在一起,还靠得拢拢的。”

“你怎么……”

“怎么发现的对吧?”

“秋月跟人走在一起,是谁都会看两眼吧?”

这话说得没错。

“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小子是怎么亲近到秋月的?难怪最近你那么关心她,还真有能被你倾心的姑娘呀!”

过于接近秋月不免有这种情况的发生。

“你好恶心喔。”

“喂!我说你没必要这么见外吧,跟我说说不好吗?”

自习课,大家都投入在作业中,我也不例外。碰见难题,思考着思考着就会超脱现实。心中无法消除的浮躁,使我静不下心。

全神贯注于手中的事,目光从未移开桌面,端正的坐姿,写字时轻微抖动的手臂。很多人都是这样,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这不是好不好看,而是我喜欢看她。就像小朋友买了新的玩具舍不得让它离开视线,就连睡觉也要放在枕边获得一种安心感。

秋月停下笔,思索了很久,接着又意外地看向我。以为是知道我在窥视她,我急忙心虚地将注意转到作业。在草稿本上假装写了点过程,又忍不住看她。秋月的那副模样,绝对是在发呆。

她第二次看我时,我没有躲开,躲开的人是她。

这行为很罕见,她是想表达什么吗?她是想用眼神告诉我什么吗?我抑制不住心中的猜想。

下课我决定亲自询问她,趁没人注意,我悄悄地在秋月的前桌坐下。

“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

“……有……”

是我来得唐突吗?

“有还是没有?”

我面朝讲桌坐姿悠闲,这样就不会有人以为我在和秋月对话,或者说看起来比较亲近。

“有……有几道题我不会”,秋月扭扭捏捏。

“哪些题?”

我瞄她的数学练习册,上面的大题都空着,只写了一个“解”,再加个冒号。班里有项规矩是,单科作业连续三次未交或空白,连续五次完成质量差,就会被请家长。秋月已经被四次提名最差了。我倒是很想教教她,给她细致讲解,问题是那些题我也不会。因为初高中缺太多课,再又是自己的惰性,导致成绩差到没底,我哪儿来资本给她讲题呢?

“这些题……我也不会。”

秋月愁苦地皱眉,“嗯~”了一声累坏了似的趴在桌上,双手吊在桌外。她那双精工雕琢般细嫩的手,简直是世间珍稀的宝物。

“我成绩还是很差的。”

“那老师还经常表扬你。”

秋月的蚊子音量,我一点儿都没听清。

我把耳朵凑到她的额头边,“你说什么?”

“我说,那老师还经常表扬你”,秋月竭力将音量提到我勉强能听清。

“那是另一码事,成绩依旧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