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渐盈①
“你说什么?”
秋月回过头。
“没什么,我说雨好大。”
……
“要不你……”
“你先回去吧,我叫个车。”
秋月微弱的声音被我吞并。我很难猜测,她将要说出什么。
……
“好。”
“再见。”,我举起手,和雨中的她作别。
她木愣了一会儿。消失于我视线之前还回头朝我一望。
回到家冲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跳进温暖的被窝里。之后我没再碰手机,很快就入睡。我又做了个梦,梦里给秋月发了条消息。
“参加五四青年节的演出吗?”
这是我前段时间挂念的。清早起床后,我真的发了这条消息,带着愉快的心情,没有多想。
午饭后早早的返校,教室里只有几个女生。我无聊,翻几下书就闲坐。没多久,秋月也来了。她从后门进来,红润的眼随即从我身上逃开。在座位上,她用衣袖捂住眼睛。
她刚刚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哭红了眼?我想知道一切,关于她的一切。多希望她是透明的,这样我就可以轻易地看透她,了解她,帮到她。我对她的关注,对她的接近,频繁到差不多是最大限度了。她并没有显著讨厌我,没有反感我,这是个好兆头。
上课从不举手,从不向老师请教问题,从不找老师同学说话,所有事情她都处在被动。女生们给她糖吃,她会拒绝;男生们和她说话,她不理睬;老师劝导她开朗,她从不听取。她是全校最冷漠的人,不管在哪,看到的她绝对是一位孤零零的面瘫。
发数学作业的时候,见到秋月的名字,我翻开查阅。每一篇都写得满满的,每次的作业都没有落下,干净的字迹,工整优美的字体,唯一不相衬的是数不清的红叉。
怎么会错这么多?
从第一页,到五十多页,基本上全是叉,没有勾和“优”字。我停在一边检查每道错题,发现她不是马虎就是用错了方法,有些题是连蒙带猜的,计算方式、推导过程和所学的知识、题目沾不上边。
我到秋月桌前,她在休息,相比起其他人,我将作业轻轻放在桌角。
他们发物理作业的时候,我也从某人手里抢过来一部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咯!”
拿到手就翻页眉,找到秋月的名字。抽出她的试卷来,同样,上面满页红叉,正确率低得可怜。再检查她的作答吧,分不清概念,最简单的匀变速运动公式也会用错,力学和机械更是糟糕透顶。用“糟糕透顶”这四个字是因为我在班上实在找不出比她数学、物理还差的人。她这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是怎么过的?课堂上她的思绪究竟在哪里?
我想到一个办法。把自己物理笔记本上的公式解析撕下来,撕下那一刻,我很心痛,一是因为整洁癖,二是因为懒得再写。不过能帮到她,就值得。
两张纸夹在试卷中,放在她桌上,只见她向试卷伸手,我没有回头观察她对那两张纸的反应。
“陈臻,在下雨呀,你怎么淋着雨过来了。”,罗老师从椅子上站起来。
“没事儿,喜欢淋雨。”
“说什么傻话?淋雨会生病的哦。”
“要记得时常备伞。”
“知道了。”
“嗯。”
罗老师叫我坐下,抽出大把纸塞给我,要我擦掉身上的水。一袋纸被抽得精光,我真想告诉她:你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你想和我聊什么?”
“聊秋月吧。”
罗老师很是吃惊,上身像蜗牛的触角一样往后缩。
“想不到啊,你竟然会想聊人家一个女生。”
“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聊秋月的什么呢?”
“家庭。”
罗老师表现很平淡。
“你聊人家家庭干嘛?”
“秋月母亲死后,她被谁扶养?是她爸爸吗?她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她好吗?还有……”
“陈臻。”
“不知道你上哪儿打听的,你不能打听这些哦,这是人家的隐私。”
“你不相信我吗?”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吗?”
老师会明白我的意图。
“因为你知道秋月是单亲了?”
“我想帮助她。”
为了消除羞耻感我又补充:“说笑了。”
可能是我严肃的样子很搞笑,罗老师藏不住喜颜。
“这是好事呀!”
“你喜欢帮助别人,罗老师当然会支持。”
“我相信你的,考虑到你俩都比较内敛,上次还叫你给她打电话呢。”
“对了,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呢?”
原来如此……
“老师你城府很深呐……”
“哈哈。”
“回归正题吧。”我说。
“嗯……”
罗老师“嗯”字拖了老长。
“我也不太了解秋月。”
“秋月报到的时候是一个人,问她家长怎么没来,她说父亲没空,父亲没空母亲可以来,她一会儿又说都没空。”
“第二天秋月爸爸来了,才得知她母亲两年前去世了,家里只有她爸爸一人。”
“从秋月爸爸的话和语气中,听得出一种讨厌女儿的感觉。”
“她爸爸说,我都没伤心她有什么资格伤心?”
“一天到晚话也不讲,尽给老子摆脸色,打她还不长记性。”
“本来就没钱,还要供她吃穿上学,敢考差一次不让她读书了。”
“真狠毒……”
“是啊!我们问秋月她什么也不说。问父亲对她好不好,她保持沉默。告诉她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给我们讲。开导她不要太压抑自己,同学们不会伤害她。”
“不论说什么,秋月都不听。”
“上回江仑打了秋月一巴掌,我真的很生气。”
秋月父亲那些话仿佛是对外人才会说的,那样的语言就像硫酸一样极具腐蚀性,对秋月来说,或者更像是一把钻心的匕首。
“如果秋月考差了……她爸真不让她上学了吗?”
“不知道,他态度坚决。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就尽量帮帮秋月,毕竟秋月是个好孩子,像你一样,我怎么舍得割爱呢。”
“那就有劳罗老师了。”
“我也会在学习上,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她。”
“不愧是陈臻,说得我有点感动了。”
放学后,春雨还在持续。我没带伞,站在檐下观赏雨中世界不同于平常的色彩。气温湿和,以至于让我想走入雨下,淋上一场。
秋月在我的右斜方,两手撑把黑伞。她估计是在笑话我“没带伞吧,活该!”,又或是在可怜我“真惨啊,又要淋雨了。”这些都是看到她那迷人的眼神胡编乱造的。
可她只是很不经意地扫到我一眼,我走进雨中,贸然追到她的面前。
“我送你回去吧。”
……
“送我回去?你不应该说借我的伞遮雨吗?”
“不是一样的吗?”
我不讲理地躲在她的小伞下,她迅速把伞移到另一边,我又跟着伞面移动,连续两次,她才无可奈何地默许了我这么做。
因为秋月比我矮,我得弓着腰才能顺利行走在窄小的伞下与她碎步同行,可很快我便发现头顶的伞面已离我的头远去一尺的距离,秋月持伞的右手,抬高到了腮边。
我心想让她为我撑伞多不好意思,便夺过了伞。
“诶,干嘛?!”
“没事,又不是要抢。”
之前我期望能有一个人陪伴在她的旁侧,和她同行、和她吃饭、和她聊天、和她嬉闹。在那个人成为夏暮,成为曾和她朝夕相处的好友之前,我就先顶替吧。
“交个朋友吧!”
我拿出长条型的口香糖,伸到她眼前。她竟然没和我周旋,拉走了一条口香糖,“不交。”
“你收了就表示同意了。”,我得意地说。
“那还给你。”
我迅速阻挡把口香糖塞回我口袋的手。
“你还是吃掉吧口是心非的人。”
途中秋月悄悄撕开锡箔纸,把糖放进嘴里。我也没能抑制住笑意。
“你的……”
“嗯?”
“你的公式,很有帮助。”
“是嘛。”
“如果还有需要的,尽管告诉我。”
“谢谢。”
红移拉长的笛鸣声、气流声、车轮搅动积水声、雨滴落在伞面的无序声是那么柔和。我全程留意从伞面流下来的水,保证一滴都不落在她的身上。伞实在太小,我半边衣物已经吸水变色了。
我不想回忆过去,不想看到未来,只想好好享受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