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外交史(从夏至清)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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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夏商西周外交政策

一、夏代外交政策

夏与周邻各方国、四夷的关系有战有和。夏启建国初曾与邻邦有扈氏大战于甘(今陕西户县),史料记载:

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将战,作甘誓,乃召六卿申之。启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女: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维共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女不共命。御非其马之政,女不共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僇于社,予则帑僇女。”遂灭有扈氏,天下咸朝。(35)

夏启战胜有扈氏,在钧台(今河南禹县)举行宴会,诸邦国纷纷前来朝贺,夏朝建立起了稳固的政权。

夏朝一方面在统治范围内加强与诸侯、方国的关系,另一方面与周边淮夷、九夷、歧踵戎等外族有了交往。关于九夷的种类,据《后汉书•东夷传》曰:“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36)夏朝与这些外族的往来有和平遣使,也有相互攻伐,据《竹书纪年》记载:

帝相元年,夏朝征淮夷。

帝相二年,夏朝征风夷、黄夷。

帝相七年,于夷来宾。

少康二年,方夷来宾。

帝芬三年,九夷来御。

帝泄二十一年,夏朝授予畎夷、白夷、玄夷、风夷、赤夷、黄夷爵命。

帝发元年,诸侯宾于王门,诸夷入舞。

帝癸三年,畎夷入于岐而叛夏。

帝癸六年,歧踵戎来宾。(37)

二、商代外交政策

商族是东方古老的部落联盟之一。从其祖契起到建立商朝,历经十四代,一直与夏朝并立,但服属于夏。商国是当时的大国,也是各国的表率:“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旒”“受小共大共,为下国骏厖”。(38)夏代的商国,有广阔的海外领地,是三代中唯一有“海权”基因的朝代。夏末,宫廷及贵族荒淫无道,国势日衰。夏桀即位后,国内外矛盾加剧,商汤趁机兴兵,灭亡夏朝。

商汤在灭夏过程中执行了成功的外交政策。起初,汤向夏表示臣服,按例向夏朝进贡。为了探知夏朝虚实,派心腹伊尹假装叛逃,入夏为谍。伊尹在夏停留三年,掌握了夏朝宫廷内幕、君臣关系以及夏与诸属国的关系。伊尹又拉拢夏桀的宠妃妺喜(有施氏之女),使其为商的利益服务。

商汤在武力伐夏前先消灭了夏的四个属国——葛、韦、顾、昆吾,以剪除夏的羽翼,“武王载旆……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39)夏桀起九夷之师伐商。鉴于夏强大的军事力量,商汤对夏桀“谢罪”,请求允许他继续臣服,商恢复了向夏朝纳贡,但暗中竭力离间各方国、部落与夏朝关系。隔年,九夷不服夏桀的调动,纷纷叛夏事商。商汤抓住战机,逐一消灭仍然从属于夏朝的小邦,最后与夏军决战于鸣条,商军大胜,夏桀兵败病死。汤王回师商都,以盟主名义召开了众多诸侯参加的“景亳之命”大会,得到“天下三千诸侯”的拥护和承认。

商朝建立后,周边外族纷纷臣服,各国也不断向商朝贡。成汤十九年,氐、羌来宾。太戊二十六年,西戎来宾。商王也派遣王孟访问西戎。太戊六十一年,东方九夷来宾。太戊时期,因仰慕商王的明德,远方重译而至的国家有七十六国。(40)

商朝继续发动扩大领土的战争,对周边鬼方等国用兵。仲丁六年、河亶甲四年,两次征蓝夷。阳甲三年,西征丹山戎。武丁三十二年至三十四年,伐鬼方。武丁战胜鬼方后,氐、羌来宾。祖甲十二年,征西戎,次年西戎来宾。帝乙三年,商王命南仲西拒昆夷,并筑城朔方。

在商朝对外族的战争中,以武丁时期的武功最盛,《诗经》对此赞颂说: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41)

经过多年的兼并战争,外族、外邦多被商征服或吞并,其土地划归商王国。《诗经》对商代对外武功盛况歌颂说: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

天命多辟,设都于禹之迹。岁事来辟,勿予祸适,稼穑匪解。

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命于下国,封建厥福。

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

陟彼景山,松伯丸丸。是断是迁,方斫是虔。松桷有梴,旅楹有闲,寝成孔安。(42)

对于此诗,历来有商人祭祀武丁之歌与宋襄公作颂以美其父征伐楚国功绩两种说法。不过,根据诗中强调伐楚功绩,宋襄公之说更为准确。宋国作为西周封建商朝后裔之地,宋襄公将古典、今典集于一体,通过歌颂商代武功赫赫,赞颂宋桓公昭陵攘楚之功绩。

三、西周外交政策

1.周灭商前的外交政策

周人的祖先是后稷,夏代封于晋南,世代于夏为官。夏亡后,周人被迫从东向西流亡迁徙,进入西部戎狄地区。对于周人这段迁徙史,祭公谋父说:“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43)到周部落领袖公刘时期,又率周人迁居于豳(今陕西旬邑)。自公刘起,又经九世传位,到公亶父为部族首领时,周人受薰育戎侵袭逼迫,又一次被迫远徙,越过漆、沮和梁山,迁至渭河流域的岐邑,即岐山以南之周原地区。周人迁到周原以后,与中原共主的商朝建立起臣属关系。

商代周族兴起后,曾多次发动对外族的征伐战争。商王武乙三十年,周师伐义渠,获其君以归。武乙三十五年,周公季历征伐西落鬼戎,俘二十位翟王。文丁二年,周公季历伐燕京之戎,失败。文丁四年,周公季历伐余无之戎。文丁七年,周公季历伐始呼之戎,克之。文丁十一年,周公季历伐翳徒之戎,获其三大夫,来献捷。(44)

但随着周力量的壮大,商、周之间矛盾显露。文王时期,周开始制定灭商战略。一方面,周采用表面恭顺商朝的策略,以麻痹纣王。文王亲率已争取过来的四十多个方国首领以“朝觐”名义访问商王都,表示臣服,以致纣王对周的恭顺深信不疑。纣王说:“西伯改过易行,吾无忧矣。”(45)另一方面,周积极争取盟国,扩大在各方国中的威望,最终达到联盟翦商的目标。周在方国中建立了极高的威信,当时商的两个属国虞国(今山西平陆)和芮国(今山西芮城)发生领土争端,竟然请求周文王裁决调处,史称“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46)

周在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后,开始使用武力手段剪除商朝的势力。周首先讨伐西方犬戎及密须等小国,以固后方,接着东伐耆国(在今山西长治西南)、又伐邘(孟,在今河南沁阳),最后伐崇国,深入商朝势力范围。此时周已“三分天下有其二”,文王便迁都于丰都(今西安户县沣河西岸),准备进取殷商。

周文王殁,武王即位,越年十二月,武王在孟津大会诸侯,进行伐商的演习,借此显示其力量和决心。武王在进攻商都前检阅了由庸、蜀、羌、髳、微、泸、澎、濮等方国加上周本部组织的联军,这在武王出师前的誓词中可以找到佐证。武王即位第四年二月,率本部军队与各方国联军攻破商都朝歌,商纣王自焚而亡。

2.西周与诸侯国的宗藩关系

西周建立后,为达到“以藩屏周”的目的实行分封制。分封制始于商朝或更早,周朝继承并予以完善。周天子将土地分给王室宗亲和功臣,让他们建立诸侯国拱卫王室。受封的诸侯不仅是王室的同姓,也有异姓的世亲、周的功臣和臣服的异族首领。周初先后封了七十一国,其中姬姓嫡庶就有五十三个,以鲁、卫、晋、齐、燕等国最为重要。以后仍陆续有所分封,多至数百国。诸侯政权体制与周王朝大致一样,“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47)诸侯在封地内设立自己的军队、人民、土地和政权,建立起独立的国家政权机构。

对于周人通过分封制度形成的统治格局,许倬云先生评价说“气魄宏大,罕见其匹”:

周人以小邦克服商人,建立了分封制度,则是上述同心圆模式之外另立一个网络结构的模式。也许因为周人自己实力不够强大,却必须在击败殷商之后分封姬姜二姓的亲戚,其各自率领一些武力长驻于若干要地,以这些点,拉成几条线,方能控制相当广袤的面。周人到了文、武两代经营天下,在成、康两代大致完成了分封网络。……整个分割网络,形成一个大弧形,覆盖了今日陕、晋、豫、鲁、冀的黄河、汾水、济水、汉水、淮水及渤海湾九河诸地区。环顾同时的古代文明,西周的布局,气魄宏大,罕见足以相比的例子。(48)

周王室与诸侯国的关系是极为独特的,既不是纯粹的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也不是平等的国家间关系,而是一种特殊的宗主与藩属的关系。西周初期,中央王权强大,周天子对诸侯有绝对的权威,周王朝视诸侯国如地方政权。各诸侯国对天子承担定期纳贡、赋税、朝聘和战时出征的义务,还必须定期参加周朝仪典。周天子也向诸侯国派遣监国的使臣,一旦诸侯国不履行义务或僭权,周王朝可收回或削减诸侯的爵禄,甚至另立其国君,对谋叛者则调兵征伐,直到“绝世灭国”。西周后期,周王朝的势力遭到削弱,王室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实力已经不能与大诸侯国相匹敌,诸侯的等级爵位不再由周天子赐予,而是由强大的诸侯自封自升,周王朝的等级制度完全被破坏。

3.西周对外族的政策

(1)越裳

越裳,今地在越南或老挝一带。周成王六年,越裳国献雉,《韩诗外传》记载:

成王之时,有三苗贯桑而生,同为一秀,大几满车,长几充箱。成王问周公曰:此何物也?周公曰:三苗同一秀,意者天下殆同一也。比期三年,果有越裳氏,重九译而至,献白雉于周公。道路悠远,山川幽深,恐使人之未达也,故重译而来。周公曰:吾何以见赐也?译曰:吾受命国之黄发曰:久矣,天之不迅风疾雨也,海不波溢也,三年于兹矣。意者,中国殆有圣人,盍往朝之?于是来也。周公乃敬求其所以来。诗曰:于万斯年,不遐有佐。(49)

《后汉书》对越裳来朝也记载曰:“交趾之南有越裳国。周公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译而献白雉,曰:‘道路悠远,山川岨深,音使不通,故重译而朝。’”(50)使者迷其归路,周公以骈车五乘,设指南之制,载其南归。周公有感于越裳献雉一事而作琴曲《越裳操》。

关于《越裳操》,蔡邕《琴操》记载曰:

《越裳操》者,周公之所作也。周公辅成王,成文王之王道,天下太平,万国和会,江黄纳贡,越裳重九译而来献白雉,执贽曰:“吾君在外国也,顷无迅风暴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故遣臣来”。周公于是仰天而叹之,乃援琴而鼓之,其章曰:“于戏嗟嗟,非旦之力,乃文王之德”。遂受之,献于文王之庙。《古今乐录》曰:“越裳献白雉,周公作歌,遂传之为《越裳操》。”(51)

韩愈创作《琴操十首•越裳操》,序曰:“周公作《古琴操》云:于戏嗟嗟,非旦之力,乃文王之德”。其诗曰:

雨之施物以孳,我何意于彼为。

自周之先,其艰其勤。

以有疆宇,私我后人。

我祖在上,四方在下。

厥临孔威,敢戏以侮。

孰荒于门,孰治于田。

四海既均,越裳是臣。(52)

(2)楚国

楚国又称荆蛮,虽然被周天子封为子爵,但楚国极少承担对周王室的职贡义务,加之周天子抑制楚国的政策以及楚国君主僭越称王,因而楚国屡次招致周王室的讨伐。周昭王十六年,昭王率军南伐,南夷二十六国都来朝见表示归服。“宗周钟”青铜铭文详细地记载了昭王亲自南征的情形。周昭王十九年,胜利后的昭王继续南征,渡汉水时,“船人恶之,以胶船进王,王御船至中流,胶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没于水中而崩”,(53)周丧六师于汉水。

周宣王五年(公元前823年)八月,周宣王时期以元老重臣方叔为将,率兵车三千辆进攻楚国,大获全胜。晋穆侯墓所出土的楚公逆编钟,应是此战缴获的楚国战利品,被周宣王获得后转赠予晋穆侯。《诗经》描写方叔征楚情形曰:

蠢尔荆蛮,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54)

(3)西戎

西戎是对中国古代西部民族的统称。由于西周的西界到达今甘肃一带,以致西戎长期威胁西周王朝西部边境安全。周宣王多次命诸侯征讨西戎。《诗经》记载大将南仲征伐西戎:“赫赫南仲,薄伐西戎。”(55)周宣王时期的大将南仲与商王帝乙时期的南仲事迹相同,或为不同的两人,或为同一人,后人将其年代混淆而分记于两朝。

周宣王四年(公元前824年),周宣王任命秦仲为大夫,命其带兵征讨西戎。周宣王六年(公元前822年),秦仲战败身亡,周宣王召见秦仲之子秦庄公兄弟五人,给他们七千名兵卒,命令其讨伐西戎。秦庄公击败西戎,周宣王封秦庄公为西垂(今甘肃一带)大夫,加封大骆犬丘(甘肃礼县一带)的土地。

另外,后世还出现周穆王西巡昆仑的传说、神话。《列子》记载周穆王西巡一事:

王大悦,不恤国事,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主车则造父为御……驰驱千里,至于巨蒐氏之国。巨蒐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已饮而行,遂宿于昆仑之阿,赤水之阳。别日升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诒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谣,王和之,其辞哀焉。西观日之所入。一日行万里。王乃叹曰:“于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谐于乐,后世其追数吾过乎!”(56)

周穆王与西王母在宴会上互致诗歌,西王母为穆王作歌曰:“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相间。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穆王和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57)两人作诗对吟,其辞幽婉动人。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到了黄昏,两人在晚霞中,西观日落,依依惜别。穆王答应不久再与西王母重相聚,但穆王最终失约,空落得西王母倚窗相盼,唐代诗人李商隐之《瑶池》诗作戏语曰:“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西王母到汉代时成了汉画像砖的重要体裁(见图1.5)。

图1.5 汉画像石西王母像

这种充满文学浪漫色彩的神话内容或许映射了这一时期周朝与西戎真实关系的另一面。按照传说,周穆王西巡路线,先出镐京,再东过孟津,沿太行山西麓到达阴山,从阴山折西去昆仑,所历邦国部族有犬戎人、河宗氏、膜昼等二十多个。对于昆仑的今地,学术界有许多争论,但大概不会超过甘青一带。周穆王八匹骏马,据《穆天子传》记载,有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58)《拾遗记•周穆王》则记载: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野行万里;四名越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59)

(4)猃狁

猃狁又称犬戎,是分布于中国北方和西北方的部族,经常南下劫掠周朝土地、人民。《诗经》描写周朝士兵长期与猃狁征战在外不得归家:“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60)

猃狁在周厉王时期就曾出动部队劫掠镐京周围的财物及人口。1980年,陕西长安县下泉村出土多友鼎。该鼎铸于西周厉王时期,腹内壁铸铭文(见图1.6)二十二行,共二百七十九字,记载了周历王时期周朝反击猃狁侵略的一场战争:某年十月,猃狁大规模侵犯西周境内,大片土地被侵占,直接威胁着京师的安全。厉王命令武公派遣多友率兵抵御。双方激战半个月,共打四仗,周军取得了胜利,杀敌三百五十六人,俘获二十八人,缴获战车一百二十七辆,猃狁被逐出周境,并救回了被俘虏的周人。武公将多友的战绩转告给了周王,于是周王赏赐给多友包括青铜在内的若干财物。为了感谢周王,也是为了纪念这次胜利,多友便把周王赏赐给他的铜器铸造成鼎,作为宴请宾朋好友的器具。

图1.6 多友鼎铭文拓片

周宣王五年(公元前823年)六月,猃狁再次进攻西周,主力部队集中于焦获(今陕西泾阳西北),前锋部队抵达泾阳(今陕西泾阳境内),直接威胁镐京安全,周宣王命尹吉甫率军反攻。尹吉甫以元戎十乘为先头部队,日行三十里,在彭衙(今陕西白水东北)击败猃狁,继而追击至太原(今甘肃平凉附近)。《诗经》对这一战争场面有生动描写: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猃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广,其大有顒。薄伐猃狁,以奏肤公。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

猃狁匪茹,整居焦穫。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戎也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薄伐猃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61)

周宣王又派南仲率兵至朔方(北方边境地区)筑城设防,缓解了猃狁的威胁。《诗经》对南仲讨伐猃狁的赫赫战功歌咏说,“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猃狁于襄。”(62)

周宣王十二年(公元前816年),周宣王派虢季子白率军攻打猃狁,在洛水北岸大败猃狁,斩首五百人,俘获五十人。虢季子白在班师回朝举行献俘礼时,又命不其率兵追击败退至洛水的猃狁,取得胜利。此战过后,西周基本解除了猃狁之患。周宣王在太庙为虢季子白举行了隆重的庆典来表彰他的功绩,赏赐他马匹、弓箭、彤矢和斧钺,并赐予其征讨蛮夷的权力。

此外,晋国也多次奉命征讨北部民族。周宣王二十三年(公元前805年),晋穆侯率军攻打条戎(今山西夏县西南)。周宣王二十六年(公元前802年),在千亩(今山西介休南)战胜当地戎族。周宣王三十八年(公元前790年),又在汾水、隰水击败北戎。

周幽王时期,申侯联合缯、西夷和犬戎等反叛周室。周幽王被犬戎军杀死于骊山。至此,西周灭亡。

新莽时期的严尤对西周征讨猃狁评价较高:“当周宣王时,猃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63)

(5)鬼方

鬼方居于泾洛之北至河套地区。西周建立后,康王命大将盂率军两次攻打鬼方。西周远征鬼方,双方作战兵力达两三万人。据《小盂鼎》铭文记载:周军在远征鬼方的战争中获得大胜,杀伤四千人,俘虏一千四百人,获战车约一百辆,马约一百匹,牛羊近四百头。

(6)淮夷、徐夷

淮夷是淮河、汉江一带的东夷部族,又称南淮夷、淮南夷或南夷,自周穆王时期开始强盛,多次入侵伊水、洛水流域。周厉王时期,曾为西周南方屏障的鄂国国君鄂侯驭方联合淮夷、东夷大举进攻西周,深入周朝腹地。周厉王调集军队征讨,未能取胜。多亏大臣武公派属下禹调动兵车一百辆、甲士二百名、徒兵一千名参与作战,最终击退联军,俘获鄂侯,灭亡鄂国。周厉王随后又与虢公长父亲自率兵征讨淮夷至角(今江苏淮阴南)、津(今江苏宝应南)、桐(今安徽桐城北)、遹(今安徽霍邱西南),终于平定了这次叛乱。战后淮夷震慑于周朝的武力,臣服于周。

周宣王五年(公元前823年),周宣王命尹吉甫向淮夷征收布帛、财宝、粮食及力役,并且颁布法令,规定淮夷在经商时,不得扰乱当地的治安和市场秩序。后因淮夷停止纳贡以及再次反叛,周宣王命召虎率军征讨。据《师寰簋铭文》记载,此战中,师寰作为随军将领统率齐、杞、莱等国军队,战败淮夷的冉、荧、铃、达四位首领,获得俘虏、牲畜及财物。此战过后,淮夷彻底臣服于西周。《诗经》中赞扬了宣王命召虎平淮夷的武功: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王命召虎:来旬来宣。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锡尔祉。

釐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作召公考,天子万寿!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64)

徐国在西周时期是东夷的强国,后在周朝的连续打击下,徐国的一些部族南迁至淮水流域,逐渐发展成淮夷中最强的一支力量。周宣王在位时,命卿士南仲和太师皇父在太祖庙整顿周六师,然后亲率大军与太师皇父、司马程伯休父前往征讨。大军沿淮水东行,经过激烈战斗,周军击败徐国。徐国臣服后,四周各方国、部族皆臣服于周。《诗经》中对这一战役有详尽叙述: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处,三事就绪。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65)

周宣王十八年(公元前810年),南仲派驹父、高父前往淮夷,当地方国、部族都奉命迎接来使,进献财物。

(7)倭

资料记载:“成王之时,越裳献雉,倭人贡鬯。”(66)此处倭人是否就是指日本,无从判断。不过,按照常理,日本列岛远隔朝鲜半岛,在西周较为初级的航海技术条件下,日本与西周通好基本不太可能。另外,使用倭人指代日本列岛也是较为晚近的事。周成王时期就出现“倭人”一词,疑为后人编造。


(1)《今本竹书纪年》卷上。

(2)《逸周书•王会解》。

(3)《尚书•酒诰》。

(4)《诗经•商颂•玄鸟》。

(5)《左传•昭公九年》。

(6)夏曾佑:《中国古代史》,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4-35页。

(7)《礼记•王制》。

(8)《诗经•大雅•民劳》。

(9)《尚书•周书•旅獒》。

(10)《周礼•夏官•职方氏》。

(11)《周礼•秋官•大行人》。

(12)《逸周书•王会解》。

(13)《尚书•大禹谟》。

(14)许倬云:《我者与他者:中国历史上的内外分际》,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7页。

(15)《尚书•仲虺之诰》。

(16)《诗经•商颂•殷武》。

(17)傅斯年:《史学方法导论:傅斯年史学文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10-269页。

(18)《尚书•旅獒》。

(19)《国语•周语》。

(20)《尚书•康诰》。

(21)[日]堀敏一:《中国通史——问题史试探》,邹双双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33页。

(22)《史记》卷一,五帝本纪第一。

(23)《左传•哀公七年》。

(24)《左传•哀公元年》。

(25)《尚书•洪范》。

(26)黎虎:《殷代外交制度初探》,载《历史研究》1988年第5期。

(27)《诗经•国风•小星》。

(28)《国语•周语中》。

(29)《周礼•秋官》。

(30)《仪礼•觐礼》。

(31)《周礼•秋官》。

(32)《周礼•秋官》。

(33)《逸周书•明堂解第五十五》。

(34)《汉书•艺文志》卷三十,志第十。

(35)《史记》卷二,夏本纪第二。

(36)《后汉书•东夷传》卷八十五,列传第七十五。

(37)《今本竹书纪年》卷上。

(38)《诗经•商颂•长发》。

(39)《诗经•商颂•长发》。

(40)《今本竹书纪年》卷上。

(41)《诗经•商颂•玄鸟》。

(42)《诗经•商颂•殷武》。

(43)《国语•周语上》。

(44)《今本竹书纪年》卷上。

(45)《淮南子•道应训》。

(46)《史记》卷四,周本纪第四。

(47)《孟子•尽心》。

(48)许倬云:《我者与他者:中国历史上的内外分际》,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11-12页。

(49)《韩诗外传》卷五。

(50)《后汉书•南蛮传》卷八十六,列传第七十六。

(51)蔡邕:《琴操》卷上。

(52)《全唐诗》卷三百六十六。

(53)《史记•周本纪》卷四。

(54)《诗经•小雅•采芑》。

(55)《诗经•小雅•出车》。

(56)《列子•周穆王第三》。

(57)《穆天子传》卷三。

(58)《穆天子传》卷一。

(59)《拾遗记》卷三。

(60)《诗经•小雅•采薇》。

(61)《诗经•小雅•六月》。

(62)《诗经•小雅•出车》。

(63)《汉书•匈奴传》卷九十四下,列传第六十四下。

(64)《诗经•大雅•江汉》。

(65)《诗经•大雅•常武》。

(66)王充:《论衡•恢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