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瓦格纳的宇宙
我不想见到理查德·瓦格纳本人。我想我会怕他。如果他进了门—1.66米的身材,那顶丝绒帽下的头发也许还没洗,他带着撒克逊口音闲聊天气、他晚上的睡眠和他的狗拉斯、普茨与茉莉,谈论他的绸缎裤子、灌肠疗法、他最喜欢的女歌手—我会受不了的。我会大失所望的。并不是因为我心目中的瓦格纳有着绝对的浪漫形象,而是因为这样的话我将不得不看到瓦格纳的世界轻易地瓦解而混同于真实可能的世界。我还得区分宫廷乐队长(他在德累斯顿作为指挥获得的职位)和瓦格纳更喜欢自称的业余音乐家,还有其他更多的麻烦。
我想人们都觉得一个指挥家应该知晓一切,但知晓一切后应该再忘了一切。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作曲家传记的兴趣越来越少。毕竟,我有总谱,总谱里都写着呢。所有的一切,尤其是作曲家的矛盾和纠结,都包含在总谱里了。
我如何看待瓦格纳这个人呢?傲慢,暴躁,愚蠢,有强烈的使命感,一个极度疯狂的煽动者。汉斯·纽恩菲尔斯(Hans Neuenfels,1941— )曾经写道,他觉得如果他在拜罗伊特遇见瓦格纳(这当然是想象),看到大师的时候,自己会像一只飞蛾被钉在标本展板上一样。我完全能够想象这个图景:他的眼睛像匕首,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切!另一方面,瓦格纳确实清楚地看到了很多东西,我熟悉他那种对整体艺术的向往—一种能够表达一切的艺术。尽管我自己更倾向于脚踏实地,而瓦格纳更希望用想象力营造另一座新天鹅堡,我与他所倾力追求的也许没有太大的不同。1865年,即《特里斯坦》上演的那一年,在慕尼黑与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第一次见面后,他写道:“我可以而且必须生活在某种云彩之中,我只能作为艺术家活着。那意味着我很难和别人混在一起,不和别人交谈,或者只是说说笑话绝不当真。我要说的话总是会变得多愁善感而没有意义……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完整的宫廷……终于可以对世界了无牵挂……然后,就像置身于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生活在最严格的礼仪规范中,像只牵线木偶一样。”
毫无疑问,真相不是这样。瓦格纳实际上是脚踏实地而现实的,但同时也“令人惊讶地头脑发热”—他的家族到现在都是如此。他没有真正地浮在云端(否则他也不用梦想在云端的情景了),而是怒气冲冲地趴在拜罗伊特舞台下面,因为所有东西都和他想要的不一样。“设计节日剧院的建筑师,那个莱比锡的布吕克瓦尔德(Otto Brückwald,1841—1917),简直是一个白痴!每走一步木材都在吱吱作响!我在伦敦定制的龙头在哪里?为什么莱茵河少女的舞台机械又出问题了?到底是谁定制了那些毫无品位土里土气的红色印第安服饰?”归根结底,瓦格纳当年斗争的问题和我们今天剧院的日常情况差不多。的确,现在的齐格弗里德在舞台上不再穿熊皮了,但是如果导演不想让莱茵河少女落入成规,问题很容易就会出现。
这是我觉得一个指挥不一定需要知道瓦格纳生活中的全部的另一个原因。如果他出人意料地走进门来,我倒是特别想问他:亲爱的瓦格纳先生,以您的个性和人品,怎么可能对费利克斯·门德尔松·巴托尔迪(Felix Mendelssohn Bartholdy, 1809—1847)做出如此错误的判断?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也想问:您是个有天赋的音乐家,为什么要在《名歌手》的第一幕里给乐队写那么多“强”?有哪个歌手能压得住乐团啊?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