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天皇:1852—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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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接见公使

1868年2月9日,攻下大阪城之后正好过了一周,明治天皇终于举行了加元服仪式。为了庆祝,朝廷宣布大赦,十九名由于各种原因被禁止上朝的公卿都得到了赦免。借此机会,朝廷也向六国的公使去信,通知他们天皇今后将在国内外事务上行使最高权力。

这封措辞生硬的正式信件除了强调天皇的新统治权之外,还暗示尽管天皇的父亲强烈反对将军与外国签订的条约,现任天皇却承认这些条约的有效性。宫廷间接承认了与外国发生关系的不可避免,也显示了朝廷希望构建和睦关系的认识。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595—596页。

敕使东久世通禧向全部公使出示了这封信的翻译件,之后,“大家连珠炮似的向使者发问,使者很好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Sir Ernest Satow, A Diplomat in Japan, p. 324.现场气氛和现代的记者招待会极其相似,令人惊奇。法国公使莱昂·罗斯表示自己将继续支持将军,其他公使则只承诺会向本国政府汇报。

当天政府向国内发布了一个公告,称世态剧变,因此与外国建立友好关系这件曾经令前天皇忧虑不已的事情已得到批准。民众的行为必须尽量符合天皇的意愿,政府将不再容忍针对外国人的暴力事件。另外,为了光耀国威于海外万国,日本将加快军备建设,并将根据国际法修改条约的不平等之处。 原文见《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596页。亦可见石井孝,《戊辰戦争論》,第114页。萨道义写道,“城里到处张贴着一张由岩下、伊藤和寺岛署名的告示,通知人们天皇会遵守条约,并叮嘱大家对待外国人要有正确的举动”(A Diplomat in Japan, p. 326)。他指的可能是2月16日发给各国大使的另外一份文件。

与幕府军的战争(这一次位于箱根的边境以东)重新打响之前,亲子内亲王(以前的和宫)给东海道平叛总督桥本实梁(她的娘家亲戚)写信,请求原谅德川家族,免除他们“朝敌之污名”。她说,庆喜完全没有料到会爆发战争,在被视为朝敌之后,立刻就返回了江户。考虑到庆喜所犯的错误,怎么处罚都可以,但是看在自己的份上,不要将德川家族视为朝敌。如果天皇军打垮了德川家族,她肯定会自杀。生命对她而言毫无意义,但是一想到将和朝敌死在一起,就心痛不已。亲子内亲王乞求宫廷答应她的请求。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00—601页。收件人桥本实梁(1834—1885)已经离开京都到东部去了。他在桑名收到了亲子内亲王的信。这封信深深打动了桥本,他让送信人把信带回京都给参议万里小路博房看,并让宫廷考虑下这件事。她现在已经将自己视为德川家族的一员。

亲子内亲王的请求自然不会完全被忽视,然而它在决策层却起不了什么作用。许多大名支持,只要庆喜正式道歉,就保全他的家族。这种处理方法正是岩仓所希望的,他派了一名使者到江户去,敦促庆喜尽快同意。然而岩仓认为使者带回来的回答缺乏诚意,对这位前将军的态度转为强硬。这时,数以千计的萨摩和长州士兵已从海陆两路围攻江户城。

庆喜自己也摇摆不定,不知应该投降还是抵抗到底。2月9日,他写信给英国公使巴夏礼爵士,称德川政权仍然控制着对外事务。庆喜说如果巴夏礼会见天皇政府的代表,就是违反了两国之间的约定。他以这种方式维护自己的权威。但两天后,庆喜的谋臣小栗忠顺被免职。小栗支持抵抗政策最为坚决,这表明庆喜准备寻求和解。2月11日,庆喜写信给最愿意从宽处理自己的两名朝臣松平庆永和山内荣堂,辩称鸟羽和伏见之战并未得到他的批准。庆喜说不知自己为何会被追捕,并请求他们为自己说情。 石井孝,《戊辰戦争論》,第120—121页。

2月13日,庆喜第一次在江户城会见罗斯,这样的会面一共进行了三次。这位法国公使依然支持德川政府,相信尽管他们在鸟羽和伏见受挫,但最终将会取得胜利。庆喜告诉罗斯,自己将尽一切努力保留祖先留下来的领地。他说天皇现在形同监禁,无法做符合自己意愿的事,所谓的天皇政府实际上是由萨摩人和长州人控制。

他们第二次会面时,庆喜说自己打算退位并将职位传给纪州藩大名德川茂承。2月15日,庆喜再次写信给庆永和荣堂,告诉他们(就跟他和罗斯说的那样)自己打算退位,因为自己已经是一名朝敌,且身体状况不佳。他请求两位大名为自己洗雪朝敌的污名。

 

英国驻日使馆翻译萨道义

英国公使巴夏礼

法国公使罗斯

 

2月23日,庆喜和罗斯最后一次见面。他向罗斯递交了一份声明书,为大政奉还以来自己的行为辩护。庆喜强调自己不仅打算遵守与外国签订的条约,还准备对其进行“完善”,暗示修改后的条约将会对外国更加有利。也许他还计划将基督教合法化。 石井孝,《戊辰戦争論》,123页。但是,自己忍耐的程度有限,希望对方理解。也许庆喜是在间接地说,自己在许多问题上都可以妥协,但却无法容忍外人入侵自己的藩国。罗斯对庆喜的话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因为这份声明的草稿正是他起草的。

在外国公使中,罗斯是唯一一位坚持自己的判断,认为一个在大君领导下的稳定政府对西方贸易者来说最有力。巴夏礼的反应要比他快得多。他迅速地意识到,京都的天皇政权最终将统治整个国家,而庆喜则仅仅是个只拥有一个藩国的失败者。 石井孝,《戊辰戦争論》,124页。3月4日,庆喜离开江户城,到上野宽永寺内的大慈院隐居。他宣布从今以后自己将彻底投降,并专心进行忏悔。庆喜将天皇的发怒完全归咎于自己,并说已准备接受“天诛”。他唯一的请求就是派已经出家的公现亲王到京都去,替自己向天皇说明。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18页。“公现”是伏见宫邦家亲王第九个儿子的法号。这个时期更加常用的称呼是能久亲王或者轮王寺宫。除了拥有皇室身份,迄今为止公现一直默默无闻,但不久之后他将成为皇位的竞争者。

在庆喜犹豫着怎么做才合适时,京都的政府内部出现了关于未来都城选址的新纷争。大久保利通建议将都城迁往大阪。迁都意味着摒弃旧政权和京都贵族,建设一个新的开明政府。“大阪之地为外国交际之道,最适讲富国强兵之术,建海陆军。”最重要的是,天皇从御所出来,将会打破他与天下万民隔离这一长年弊习。“诸外国帝王唯携一二从者,行走国中。爱抚万民为君道之第一义也。”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03页。尽管路易·菲利普国王也与普通民众接触,但这里提到的君主可能指的是维多利亚女王。

2月17日,大久保在宫廷议会上提出这个建议时,遭到以议定中山忠能为首的公卿的激烈反对,他们认为这是萨长两藩为了谋取私利而策划的阴谋。公卿反对迁都的一个更重要原因无疑是他们非常依恋京都这个他们一直生活的地方。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02—603页。

大久保的迁都计划没有立刻得到批准,然而同时提出的诚恳要求并非无人理会。他请求天皇离开闭塞的御所,亲自指挥东征的讨伐军。2月25日,天皇自孩提时代以来第一次离开御所。他乘坐葱华辇(一种天皇乘坐的非正式轿子),随身带着象征皇位的宝剑和勾玉,参观了幕府在京都的权力象征——二条城。天皇抵达时受到了总裁炽仁亲王的欢迎。接着天皇来到位于城堡正中的会客厅,坐到用竹帘隔开的上房,总裁、议定和参议(高级顾问)坐在中房,下级顾问和其他人则坐在下房。他们在此讨论了天皇是否适合亲讨叛军以及设立最高指挥官的问题。朝仪结束后,天皇将炽仁亲王召到帘后,下达亲征之令,称庆喜及其叛军走卒已经逃往江户城,正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天皇不能容忍这种四海鼎沸、万民涂炭的情况发生,已经决定亲征。天皇接下来打算挑选一名合适的人担任最高统帅。畿内七道的大小藩国的所有军队都应做好准备,几天之内陛下将参加作战会议并发布命令。一旦接到命令,各方应该立刻集结。诸军应齐心协力,夺取这场忠诚之战的胜利。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11页。上一次他离开御所时皇宫发生了大火,大部分的宫殿都陷入火海。

3月1日,天皇任命炽仁亲王为最高统帅,授予他一面锦旗,由津和野藩的两队士兵护卫。炽仁亲王是德川庆喜的姻亲,因此,他特别要求担任东征军的大总督。3月7日,炽仁亲王正式辞别了天皇。

炽仁亲王发布了数条陆军法令,如“军中无论贵贱,同寝食劳逸”;“禁乱毁神社佛阁、火烧民家、掠夺家财、强卖等事”;“遇外国人暴行无礼等,捕之上申中军,检查曲直,纠至其国公使以求至当之处置。禁无故开枪斩杀等,禁乱入外国人居处”。这些法令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让全世界相信,日本军队遵守国际公认的战争准则,并不是一群沿途烧杀抢掠的匪徒。

宫廷希望改善与外国人的关系,这一点显然也反映在允许外国公使觐见天皇这个决定上。反对的声音非常强烈,尤其是宫里的人。松平庆永和岩仓具视在天皇面前解释说,君主接见外国公使是国际通行的原则。5月9日,天皇发布公告,允许外国公使觐见。公告解释说天皇异常匆忙地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自己即将离开京都,率军亲征。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27页。明治愿意会见外国人,说明他没有受到痛恨外国人的父亲的影响。

公告下面是一份总裁、议定、参议论证接见外国公使正当性的奏折副本,其中引用远古时代日本天皇进行类似接见的例子。尽管这些例子真实性非常模糊,但引用先例是日本宫廷的传统。虽然除了中国和朝鲜之外,天皇没有接见过来自其他国家的外国人,但公告将这归咎于日本航海技术的尚未成熟。现在日本已经和全世界建立了联系,如果不遵守国际通用的惯例,将会导致其他国家的不信任。为了友好的国际关系着想,有必要做出一些妥协。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28页。

改善与外国人关系的第一步,是允许他们访问京都。欧内斯特·萨道义爵士兴致勃勃地描述了在古都的见闻,并衷心希望外国使节从此以后可以住在这座城市(尽管气候不太好),而不是江户,“因为人们都认为这个国家的政府将会设在京都”。 Sir Ernest Satow, A Diplomat in Japan, p. 337。

正在这个时节,堺市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排外事件。“杜布雷”号(Dupleix)上的十一名法国水手被土佐藩的武士杀害。根据日本人的描述,几个法国水手(和六名同伴)在堺市的街道上晃来晃去,行为无法无天,于是遭到正在维持秩序的土佐藩武士的袭击。萨道义的描述则截然不同:“这些日本人杀害了毫无恶意且手无寸铁的船员,这些船员从未做出一丝的挑衅行动。”法国公使莱昂·罗斯立即写信,要求处死造成此次事件的土佐藩武士、赔偿被杀害的水手家人的抚恤金十五万美元、外国事务长官山阶宫亲王亲自道歉、土佐藩的大名山内荣堂道歉、禁止带刀的土佐武士进入开放的商埠。 Sir Ernest Satow, A Diplomat in Japan, pp. 347, 353;《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30页。日本答应了全部要求。

杀害法国水手的二十名土佐武士被抓获后,被勒令切腹自杀。法国船长目睹了十一名武士切腹自杀的刚毅情景,举手请求暂停这种行为,罗斯也要求赦免剩下的九个人。萨道义对此感到遗憾:“在十一个人受完刑之后,佩蒂特·图瓦尔(Petit Thouars)船长认为有必要停止行刑,对此我们只能感到遗憾。这二十个人的罪行相同,一命偿一命的方法更像是为这十一名法国人报仇,而不是伸张正义。” Sir Ernest Satow, A Diplomat in Japan, p. 347。萨道义的同事米特福德(即后来的雷德斯代尔勋爵)的看法与此不同。他听一位“亲眼目睹事件之恐怖”的法国军官说,“第一个犯人走上来,将匕首用力刺向自己的腹部,内脏随即流出来;他用手托住内脏,开始唱歌,歌中痛骂外国人污染了这片神圣的‘众神之地’并表示要向他们复仇,他一直在唱着恐怖的歌曲,直到最后断气”(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 446)。根据米特福德所听到的消息,十一个人以这种方式行刑之后,“法国人再也看不下去了,佩蒂特·图瓦尔船长请求宽恕剩下的九个人”。

萨道义之前曾目睹过一名犯法的备前藩官员切腹自杀 萨道义描写了发生在神户的这次事件。备前藩的人在泷善三郎的指挥下,向外国人开火,并杀死了一个美国水手(A Diplomat in Japan, pp. 319-320, 344)。他随后被命令切腹自杀。 西方人更为熟悉的一个词是“腹切”(Harakiri),传统武士更喜欢使用“割腹”(Kappuku)。但是不管名称如何,这个行为都是用匕首深深地划开自己的腹部,以显示内脏洁净无瑕。,并被这种高尚的惩罚形式所折服。十一个人切开腹部,随后又被斩首的情景,似乎并未令他感到恐惧,这或许是因为当时公开行刑在欧洲非常普遍,而且这类活动还带有一种类似狂欢节的气氛。他写道,

 

说到因切腹自杀的场面过于恶心而耻于亲临现场,我感到非常自豪,因为我没有退缩,勇敢地目睹了一场自己尽力促成的惩罚。它并不恶心,而是一场最体面和高雅的仪式,与我们为了公众的娱乐习惯而在纽盖特监狱前所做的处刑相比,这种做法要尊贵得多。 Sir Ernest Satow, A Diplomat in Japan, pp. 346-347.

 

3月23日,明治天皇接见了法国公使罗斯和荷兰政府的代理人德克·德·格雷夫·范·波尔斯布鲁克(Dirk de Graeff van Polsbroek)。 罗斯在日本的职位是高级外交官。范·波尔斯布鲁克虽然职位比较低,但是可能因为日本和荷兰之间的长期关系而先于巴夏礼被天皇接见。下午2点,天皇身穿引直衣 天皇所穿直衣的名称。——编注,带着宝剑和勾玉,到紫宸殿,坐在豪华的屏风后面。副总裁三条实美和辅弼中山忠能站在他的身旁,外国事务总督晃亲王 他还有一个名称叫“山阶宫”(1816—1898)。他是伏见宫亲王的长子,八岁(1824年)出家,但是后来还俗,并积极参加明治维新。米特福德在觐见天皇之前与他短暂见了面,他这么描述他:“亲王穿着旧式的紫色朝服,头戴一顶用黑色皱纸做成的奇怪帽子(乌帽子)。他染了牙齿,但是由于黑齿需要每两三天重新染一次,当时正处于过渡阶段,因此它们看起来并非最佳。几天后我们再见到他时,他的牙齿刚刚新染过,铮亮得就跟漆皮一样”( 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 447)。和副总裁岩仓具视则站在屏风外面,一些级别较低的官员分别站在他们左右。外国事务副长官东久世通禧领着法国公使来到天皇面前,鞠了一躬。天皇的声音传来:“贵国国君身体无恙,乃朕之喜悦。望自今两国之交际日益亲睦,永世不变。”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35页。

罗斯的回答相当长,最后他以拿破仑三世的名义祈祷日本繁荣昌盛、天皇得到神灵的保佑。说完,法国公使退下,荷兰公使被领到天皇面前,天皇对他说了同一番话。之后赐给两位公使茶点。接下来见的是英国公使,他已经离开自己和下属住的知恩院,正骑马朝皇宫走来,英日的护卫随行。日本人中包括中井弘(1838—1894)和后藤象二郎。当他们一行人来到新门前路和绳手路交叉处时,

 

有两个人从马路对面突然冲出来,拔出剑袭击人群和马匹,他们一路疯狂砍杀。中井看到之后立刻从马上一跃而下,与右边的一个刺客交手,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打斗当中中井的脚被肥大的裤子绊住,跌了个四脚朝天。敌人一刀劈向他的脑袋,但是被中井躲过了,只受了点皮外伤,就在这时,中井一刀刺进了这个人的胸膛。受伤的刺客转过身来背对中井时,又被后藤从肩膀砍了一刀,彻底倒在了地上,这时中井一跃而起砍下了他的头。[24]

 

另外一名刺客在杀害了许多英国护卫之后,向萨道义逼过来,刺伤了他的马。侥幸逃过一劫的萨道义骑到队伍的前头保护公使。他看见“巴夏礼爵士穿着漂亮的全权公使的服饰,镇静地骑着马,立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第二名刺客不久就被抓获。“在三条的一名家臣的帮助下,我们对他进行了审问。他表示极为后悔,并请求把头砍下来公开示众,以向全国人民昭示自己的罪行。” Sir Ernest Satow, A Diplomat in Japan, p. 360。行刑前两小时,名为三枝蓊的僧侣被拍了照片。他瞪着照相机,没有丝毫忏悔之意。在犯人抓捕归案后,米特福德曾与那名试图杀害自己的罪犯谈话,他也提到那名罪犯一再希望快点被砍头(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p. 452-453)。《甦る幕末》第164—165页上刊登了另外一名袭击者林田贞坚的头颅的照片。4月15日,三枝和林田的头颅被挂起来示众,三名共犯被流放到隐岐。三天之后发布了一道公告,告诫人们不要攻击外国人,说这不仅违背了宫廷的意愿,而且还损害了天皇的声威,并很可能导致国际冲突(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p. 455-456;《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39页)。刺客一口咬定没有其他同伙(尽管后来三名共犯被流放)。京都有许多人同情袭击者,他们认为,如果让外国人进入皇宫,将会严重削弱这块神圣土地的神力,如果让外国人看到天皇的脸,将会亵渎天威。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36页。

天皇得知巴夏礼被袭的消息之后,深感遗憾,政府官员急忙跑到巴夏礼身边慰问。巴夏礼回答说,这不是对他,而是对天皇的暴行,政府肯定知道如何维护主权的尊严。 Sir Ernest Satow, A Diplomat in Japan, p. 361.巴夏礼的许多护卫都受了重伤,那天不可能去觐见天皇了。

 

(知恩院)变成了一座医院。我们的伤员鲜血直流,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他们耐心地躺在走廊上,等着外科医生来给他们做手术。只穿着衬衫的外科医生,好像一下子麻利了几倍,迅速而熟练地为每一名伤员处理伤口。衬衫和被单被撕成一条一条的绷带,一桶桶的血水倒光了又被注满。放眼看去,每一个人都非常可怕,浑身既湿漉漉又血淋淋。这真像是梦魇。就在这时中井砍下的那个人头被拿了进来——真是太可怕了。 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p. 451-452.

 

天皇和巴夏礼以及年轻的翻译官米特福德(A. B. Mitford) 正如米特福德所解释的,萨道义无法陪他们到皇宫去,因为“他当时并未觐见过我们自己的陛下,因此,按照礼仪,不能觐见外国君主”(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 458)。的会面延迟到4月14日进行。米特福德写道:“我们自己的随行人员减少了,这实在令人伤心。我们只有两名骑马的护卫,他们手握着剑分别骑在巴爵士的两边。”当英国人抵达御所时,他们吃惊地发现那里甚至没有加强防卫,四周是普通的白色围墙,然而米特福德说:“尽管朴素,但御所还是有自己的一种宏伟在里面。” 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p. 456, 457.

巴夏礼和米特福德被领到会客厅,在那里会见了明治天皇,这也许是外国人第一次见到日本的天皇:

 

中间是一顶华盖,由四根黑漆的细柱子支撑着,上面张着白色的绫绸,绫绸上绣有红色和黑色的花纹……华盖下面是年轻的天皇,他坐在(或者应该说是靠在)一张很高的椅子上。他的后面跪着亲王,如果需要,随时准备接替他的任务……

我们一走进去,天子就站起来向我们鞠躬致意。他是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有着明亮的眼睛和清晰的五官。他的神情非常庄重,对于一个历史比地球上其他主权国家都要长好几百年的王朝来说,这样的表情极为相称。他穿着白色的上衣,很长的紫红色绸的裤子,后面带有拖尾,就跟妇女的曳地长裙一样。他的帽子和大臣的一样,但按照惯例,上面加了一根长而硬的薄纱状羽毛。我称之为羽毛是因为想不到更好的词,但其实它一点也不像羽毛那么毛茸茸。他的眉毛都剃掉了,然后重新画在高高的额头上;他的脸颊涂上了胭脂,嘴唇也涂上了红色和金色。他的牙齿是黑色的。如此滑稽而扭曲的形象,却仍然显得庄重,这本领确实不小;然而高贵的血统 原文为意大利语,即英语的“贵族血统”(blue blood)。却无法否认。我也许可以补充一句,不久之后,这位年轻的君主就会把所有这一切陈腐的风气和古老的束缚,连同其他许多过时的东西,一并抛弃了。 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p. 459-460.

 

天皇与英国公使的会面和他与法国和荷兰公使的会面差不多,但他加了一句,为三天前他们来皇宫路上发生的“不幸之事”表示遗憾。巴夏礼礼貌地回答说,天皇的仁慈话语已经使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不幸的事情。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38页。米特福德后来写道,天皇“由于非常年轻,而且刚刚脱离宫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 ,因此有点害羞。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因此要由在他右手边的亲王把话重复一遍,再由伊藤俊辅翻译成英语。 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 461.伊藤俊辅自然就是伊藤博文。1863年他到英国留学并掌握了流利的英语。

巴夏礼和米特福德与天皇会面后三天,正向江户进逼的天皇军和近藤勇领导的约两百名新选组成员发生了第一次冲突。板垣退助领导的天皇军取得了胜利。 新选组成立于1863年,由一群精心挑选的浪人士兵组成,主要被幕府用来镇压京都的攘夷运动。1864年新选组的成员粉碎了寺田屋的阴谋。即使在鸟羽和伏见战役失败之后,成员们依然奋力地为前将军卖命。尽管在和皇军的交锋中多次败北,但是它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光环,并经常出现在人们的笔下,这无疑是因为受到成员们那种明知不可而为之的极端忠诚精神的感染。关于当时对这次战斗的描写,请参考新人物往来社编,《新選組史料集》,第205—214页。可能天皇军江户之行最值得纪念的事情就是他们唱的一首歌,这首歌的歌名是《宫先生、宫先生》,是品川弥二郎在鸟羽和伏见之战时创作的。 石井孝,《戊辰戦争論》,第126—127页。这首歌不仅传遍了日本,还传到英国,创作于1885年的轻歌剧《天皇》就吸收了这首歌的曲调和部分日语歌词:

 

宮様、宮様、お馬の前のぴらぴらするのは何じゃいな。とことんやれとんやれな。ありゃ朝敵征伐せよとの錦の御旗じゃしらなんか。とことんやれとんやれな。 这段歌的大意是:“阁下,阁下,你的马前面飘动的是啥?” “那是锦旗和给我的命令,‘打败朝敌!’你没看出来吗?”  《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589页。此段是“宮さん”,而不是吉尔伯特和沙利文(Gilbert and Sullivan)的轻歌剧中所写的“宮さま”。

[24] Sir Ernest Satow, A Diplomat in Japan, p. 359。关于对英国使团的攻击,米特福德另有描述。有一段尤其令人难忘:“我听到枪声和剑击声,有人在喊,‘我们被袭击了!’‘杀了他!’‘朝他开枪!’,诸如此类。我以此生从未有过的敏捷速度跳出轿子,向前狂奔而去。街上一摊摊的血迹,我看到有个杀手斗志昂扬地向我走来,这个时候他自己已经受伤,但并不严重。他的剑在滴血,脸也在流血,我知道日本人的剑术,心里很清楚要是一剑劈下来自己肯定躲不过,因此我乘他不注意冲过去,一把夺下那把滴血的剑。我把他扭送给第九(连队)的人,但是被他挣扎着逃跑了,他沿着小路狂奔,冲进一处庭院,我跑去看巴夏礼是否安全。让我倍感欣慰的是他正骑在马上,非常镇定地和萨道义在一起,萨道义的马在流血,谢天谢地,他也没有受伤。我在追赶他们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那是一颗人头。”( Redesdale, Memories of Lord Redesdale, p. 450)
9月1日,英国女王分别赐给后藤和中井一把宝剑,以表彰他们救了英国公使一命(《明治天皇紀》第一卷,第6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