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加麦兰,我的小狗
雨水的气息令人震惊。如果住在“奥林匹亚”号干旱外壳的内部,你可能会闻到机械、鲜血、汗水之类的气息。但是,雨水的气息和你所能想象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即便你之前从未闻过雨水的气息,当你闻到时,也会马上就知道那是什么。
我站在居住区的雨水之中,等待着为参加贝勒·查尔马恩的花园派对的管理者们提供服务,他们也站在同样的雨水之中。“奥林匹亚”号里的降雨如此细润,如同一层薄雾。我们的服饰无法吸收雨水,因为我们穿着仆从斗篷。
一些管理者穿着定制的斗篷,不过大部分管理者会放任头发被雨水打湿。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他们觉得很是有趣,因为他们很少有机会体验,而且可以随时结束这种感觉。
这是我第四年工作快结束的时候。我观察着管理者们,因为我觉得这行为怪得很;与此同时,我还感受着皮肤上的雨水,看着各种新鲜蔬菜的颜色,以及努鲁丁的帅气脸庞。他是我的同事之一,穿着仆从斗篷,看起来像位古埃及的国王。但是那时候,“奥林匹亚”号上没什么人研究古代艺术,所以我是为数不多地注意到这件事的人。
尽管有所分心,但我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自身的职责上面。管理者们要求仆从对他们最细微的暗示做出最快速的反应,瞬间满足他们任何需求;从递上纸巾、餐盘,到重新斟满饮料,抑或是其他千万种需求。我们就像是日本文乐木偶戏的黑子,穿着一身黑色制服,假装是背景的一部分。我们的行动必须悄无声息,不引人注目,并且高效简洁。做不到这些的仆从,是无法通过培训的。
我告诉了父亲我的雄心壮志,尽管他能够理解,却一直闷闷不乐。“泰坦尼亚”号上没有什么技术培训,我们期望“奥林匹亚”号可以为我提供更多的机会。我那时才十六岁,还有可塑性。但是要成为仆从,需要接受大量的改造;在改造过程中,我之前脑中的非法植入内容随时可能被发现。父亲不得不动用了些关系,才确保我在接受改造时,当班的医师都是信得过的人。
我轻而易举地通过了改造,甚至还收到了一双人造眼球作为额外奖励——这能让我随心所欲改变自己瞳孔的颜色。我的虚荣得到满足,不过这也为我之后的一些特殊行动提供了便利。
我来到“奥林匹亚”号的中央区。我有目标,既有短期目标,也有长期目标。首先,我想把父母都接到“奥林匹亚”号来。但是,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在我完成自己头三十个工作周期之前,他们就去世了。
四年过去,“奥林匹亚”号已经将姊妹飞船的碎片残骸远远抛在了后面。如今,贝勒·查尔马恩坐上了家族的主座。他依旧会提及自己的母亲,这让人思及其他一同死在“泰坦尼亚”上的人,不禁悲从中来。有时,他会在谈到母亲时轻声哭泣,但今晚没有。他心情不错,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好心情。我能看到他、食物、桌子还有满席宾客;我能够闻到植物的气息,却看不到它们,也听不到雨水降落的声音。
作为他的仆从,我们长相美丽;管理者们丝毫不能容忍我们长相上的瑕疵。他们并不像我们这样长相迷人,但却毫不自知。他们似乎被彼此吸引,而且对于争辩法律或玩弄政治从不感到疲惫,即便在这次晚宴中也不例外。这也是为什么泰德家族会派代表到此——派了一位狂妄自负的年轻新贵,名为格伦·泰德。
“让我们举杯!”泰德高声说道,这也是我们需要为他们的玻璃杯斟酒的信号,我们得如同钟表一样精准。“敬示巴·查尔马恩!她曾是位毫不妥协的谈判者,我们再也不会见到她这样的人了。我们泰德一族为此感谢上帝。”他咧嘴而笑,“自她英年早逝以来,我们干得非常好。”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贝勒。贝勒没有一丝想要呷酒的意思。
“她的逃生飞船还没来得及用,就被被人破坏了,还真是碰巧啊!”泰德冲贝勒眨了眨眼。“不然的话,这会儿坐在这张桌子主座上的可应该是她呀!”
贝勒没有明显的反应,但是朝赖安迅速瞥了一眼,赖安可不善于管理自己的表情。泰德将因他刚才所说的话而丧命。
我好奇还有谁读懂了那个眼神。赖安肯定知道,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一项运动。但是我并不觉得泰德能读懂。我想他深信自己的家族实力强大,不会有此下场。他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招呼仆从斟上更多红酒;派对继续沉闷枯燥地进行着。
桌上美酒珍馐吃光喝尽以后,贝勒和宾客都回到室内,只留下我们站在自己岗位上。一群低级别管理者进到花园中来,他们全是家族成员,但是他们仅比那些在“泰坦尼亚”号的外壳工作的官僚们的地位稍高一点。我认出了其中一人,泰瑞·查尔马恩。尽管我从没跟他说过话,但我知道一些他的过往。最近,他总是定期到我们的待命区来,我猜他已经成了贝勒和安全部门之间有用的联络人。
我偷偷地看向他。赖安·查尔马恩总自认为自己长相帅气,但泰瑞才是真正的帅气。和家族中其他人一样,泰瑞有着橄榄色的皮肤,乌黑的头发和黑亮的眼睛。他的身材苗条而匀称。但是客观地讲,我不得不说,泰瑞的帅气一部分是因为他的风度。毕竟,相由心生。
不过,这话放我身上却不太适用。
在得知自己未收到丰盛晚宴派对的邀请之后,一些不那么受欢迎的查尔马恩族人心中愤恨不已,但我看不出泰瑞是否也这么觉得。他们在那里站了良久,然后,泰瑞带着其他人离开了下着雨的花园,去了那些没有精英们的带顶露台。这里只剩下了我们。
我们耐心地站立着,个个都善于等待。为了给自己找点儿乐子,我在脑海中播放起加麦兰音乐。这种乐曲由鼓和钹组成的管弦乐队弹奏,节奏舒缓、乐声庄重,和此情此景相得益彰,让我变得愉悦起来。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始终无人来让我们解散,我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咫尺之外,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鲜花,但我现在却只能嗅到它们的芳香,不能看一看它们长什么样。
我缓缓朝那边挪了一步,确认无人察觉后,又挪了一步。一共偷偷走了四步,此时,我已经脱离了之前所站的小路。
我跪下来,盲目地摸索着;我的双手碰到了一种柔软而又毛茸茸的东西,顺着它继续摸索,我感受到了地面的泥土——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从土中生长而出,那肯定是植物无疑了。这与我想象的植物全然不同,它们的叶片硕大而柔软,中间有根长长的茎杆,靠近顶部的位置有一簇又一簇另一种毛茸茸的东西。
我俯身过去,嗅了嗅茎秆,它并不像贝勒·查尔马恩家花瓶里的花束那样芬芳,但是气味同样沁人心脾。
有人冲我屁股踢了一脚,力度不足以伤到我,但足以让我回过神来。我抬起头,看到了泰瑞·查尔马恩。“你在干什么?”他说,“要是有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你就完蛋了。”
“完蛋”这种说法很有意思。我知道,他说的肯定不是解雇那么简单,但他的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恶意。
“不要好奇,”他说,“安守分内工作,你就不会有事。”
我起身站好,规矩地将双手垂在两侧。“遵命。”我用得力女助手的声音答道。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来吧,我把你们带到安全部门的气闸室那里。你们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他在前面带路,我们都紧紧跟在他身后。这一路上,我得以近距离地打量他。他的服装并不华丽,举手投足中几乎看不出那种傲慢的优越感。他家族显赫,是位中级管理者,但一言一行却如同高级船员一般。他把我们带到气闸室那边,确认所有人都安全到达之后,冲我轻快地说了句,“休息愉快”。
“遵命。”我没有看向他,而是在网络上搜索起泰瑞·查尔马恩最近的足迹。他有天可能会派上用场。
众多仆从快步散去,迫不及待回去休息,恢复他们的感官。但是努鲁丁却慢下步子,并排与我同行。“它闻起来是什么味道?”他用自己尚未恢复的真实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思索着试图找出恰当的描述,“它闻起来——很绿。”
“像茶一样?”
“对,非常像。但是比茶的气味还要强烈些。气味更刺激一些,就像是活的一样。”
“这就是你如此冒险去闻气味的原因吗?”
“对。”
努鲁丁沉默了良久,然后说道:“央一,你比我勇敢,但是你不要再好奇了。”
我们一言不发地并排走着,前面的其他人都已经走光了。我希望努鲁丁喜欢跟我在一起,而我则正在想,向他提问是否明智。提问是收集信息的有效方式,但是他们会反过来也问你很多问题。努鲁丁刚才已经向我展示了他强烈的好奇心。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询问,就有人关闭了我们的感官系统。
我的眼前除了一片白色虚空,什么也看不见;听觉也彻底消失,甚至连伴随寂静一同出现的嗡鸣声都听不到。我探测到一台监控摄像机,赶紧链接上。我和努鲁丁还有两个看起来年龄不到12岁的管理者男孩站在隧道中。他们将自己从我们的听觉和视觉系统中消除了,这样我们就无法知道他们也在这里。起初,我并没有闻到他们的气味,因为通风设备将他们的气味都吹走了。当他们靠近后,我从他们的汗水中闻到一种轻微的气味,这让我后脖颈的汗毛都惊得立了起来。他们两人手里都拿着刀,冲着努鲁丁冷笑,互相推搡着胳膊,似乎在说,“你敢上吗?”
努鲁丁面色平静,但是我知道,在他波澜不惊的表象背后,一定在努力抑制着心里的不安。作为仆从,我们必须内心隐忍、谨言慎行。他肯定也在纳闷为什么我们的感官被屏蔽了。我估计直到被刺了第一刀之后,他才能意识到真相。一旦对方放我们走,我就得立即他送去医院。
“我要把嘴给他割下来。”男孩咯咯笑道,“然后我要再把鼻子给他割下来。”
不行。努鲁丁享受不到优质的医疗护理,如果他们下毒手,他根本无法痊愈。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得从普通网络之外的地方发出条命令。我拼命地搜索着,顺着网络疯狂搜寻。
突然,我发现一条未知的通路,我用它触发了警报。
高音喇叭响起,我们的听力和视觉也随之恢复正常。“注意,”巨大的声音警告道,“爆炸减压即将启动,所有人员请立即撤离17隧道。重复……”
失去了对我们感官系统的控制之后,两个男孩如同触电一般,吓得跳了起来。他们忘了自己是管理者,而我们只不过是仆从,飞也似的跑掉了。不过努鲁丁还是看到了他们手中挥舞着的刀子。他们一离开,警报器和报警声音立马中断了。
努鲁丁盯着我,一脸震惊。“爆炸减压?”他嗓子粗哑地问,“这怎么可能呢?这么靠内的地方?”
我耸了耸肩。“我猜要是有重大灾难发生,这也是有可能的。”
“比如说?”
“我可不想胡乱想象。”不幸的是,我也没有必要想象,因为我已经看过了“泰坦尼亚”号上的灾难的安保录像片段。
“总之,刚才似乎是系统出了故障。”
“以后,”他说,“我们最好还是和大家待在一起,单独出现在这里不太安全。”
我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快步走到廊道尽头的拐角处,回到我们的待命区。
仆从在放工之后不允许和他人进行任何社交活动。因此,我没有去跟任何人见面或交谈;我径直回到自己的住处,简单冲了个澡,啜食了几口营养汤,就挤进了自己的小房间里。我本想听一些加麦兰音乐,但是总忍不住去思考格伦·泰德在晚宴上说的那一番话。
“她的逃生飞船还没来得及用,就被人破坏了,还真是凑巧。”
示巴·查尔马恩没能逃离“泰坦尼亚”号。但我和其他人一样,一直以为她在前往逃生飞船的路上就已不幸遇难;我从未想过逃生飞船被人破坏的可能。
诚然,我知道她和贝勒对蠕虫十分鄙夷。“泰坦尼亚”号被毁之时,我也曾怀疑过他们,甚至也曾通过秘密链接听到一些他们的密谋内容。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他们的谈话内容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所以我没有试图理解其中含义,而是进行了录音。
我还有那段录音。不过,我从未重播过那段内容,因为我没有听到他们明确地说出要炸毁“泰坦尼亚”号。他们说的是什么来着?
“我们怎么才能在他们弄清我们意图之前,先杀了他们?”示巴曾这样问道。正是这句话吸引着我去偷听他们的谈话。
但是贝勒的回答却说不通。“我们就不能把他们拆掉吗,用他们的零件去造些有用的东西?”
拆掉?零件?听起来他们像是在讨论某种机器,我心想。但是为什么他们会说要杀掉机器?
“他们太过复杂,没办法拆了再用。”示巴说道。尽管她没有真正发声讲话,但也能听出来她的不耐烦:“太过精巧了。他们有自我防御系统,会怀疑我们的意图。没办法——如果我们想要摧毁他们,就不能把他们当作主要的目标。”
那个时候,当他们说到这里,我已经开始对他们的对话失去了兴趣。他们讨论的话题也转向了物资、能量消耗品和出产品的库存。但是现在,我意识到他们是在用特定的方式谈论“泰坦尼亚”号的统计数据;他们在争论是否应该牺牲掉“泰坦尼亚”号,尽管他们从未明说。那些统计数据也并不完整,似乎他们已经反复讨论过此事多次,已经没有耐心再将所有详细数据重述一遍。令人惊讶的是,我几乎失去了再次聆听的兴趣。
但是那时候示巴说过,“……他们的通路不在已知网络当中……”
我触发警报、救下努鲁丁时,发现过一条普通网络之外的通路,现在我有时间好好探索研究它了。我再次搜索这条通路,却发现那条通路与上次不同,上面出现了一条新的链接。
这条链接没有任何名字,但我还是试着碰触了一下。
“已唤醒,”我脑海中传来一个声音,“有何指令?”
我有些困惑。我并没有拨通链接,只是碰触了一下,可是现在竟然有人在跟我对话。
“有何指令?”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冷酷而有耐心。
我想要断开这条链接,却做不到。我顿时感到有些惊慌。我不能只挣扎,我需要采取行动。
“你是谁?”我问道。
“美杜莎。”对方回应道。
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我在脑海之中或是脑海之外听过的任何人类声音。它独一无二。“你在哪儿?”我问道。
“路西法塔。”
我后背一阵发凉。路西法塔不是一个加压居住区——它位于神秘的传感器阵列区,在“奥林匹亚”号的最前端。技术人员早已不再巡查路西法塔,那里有单独的修理无人机。然而,有什么东西住在那里,有着如同机器一般声音的东西——但也不完全是机器声音。
“我想要见你。”虽然这话听上去有点冲动,但事实上并不是。
美杜莎通过链接触摸了我。之前从来没人能够做到这点。我大脑中曾被秘密改造过的地方受到刺激,我看到了她的脸。她的面容看起来是那么精致,绝非人类,而更像是一副面具。然后,这副面具开口对我说道:“央一,你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泰坦尼亚号’也不在了。”
“被贝勒和示巴·查尔马恩摧毁了。”
“我会遵照你父母的遗愿,以及你的意志。我们将合作。”
“怎么合作?”
“时机一到,我会到你身边。”
我猛地惊醒。难道我刚才睡着了,美杜莎只不过是一场梦?
我又搜寻了下那条链接,却无论无何也找不到了。
但是那条通路还在,我顺着通路探索。尽管这条看向我,说道,“我不想孤单地死掉!”
“你并不孤单,”我说,“我就在这儿。”
我看着他,直到没有一丝生命火花残留。我想起六年之前,他咬我嘴唇的那一天——以及我在自己第一天工作结束后,坐在医疗中心,没有联系上“泰坦尼亚”号上的父母时的感受。
我一直尝试呼叫父母,收到的却只有“没有信号”。这很常见,“泰坦尼亚”号和“奥林匹亚”号上的人试图联系时,经常会出现信号故障。但是我的链接并不通过公用网络。我的链接更加迅速、稳定。当我发现链接那头空空如也时,我知道我们的姊妹飞船消失了。
“回去涂抹这个药膏,嘴巴不痛就不用抹了。”医疗技师往我嘴唇上一边涂抹着药膏一边说道,“这里面有麻醉药剂,还有杀菌剂。只要坚持使用,伤口应该很快就会恢复了。”
他人很好,彬彬有礼,考虑周全。基于我仆从的装束和我的状态,他猜到是管理者施暴造成的伤口,所以他接着说道,“我会送过去一份医嘱,这样在伤好之前你都不必去工作。”
“奥林匹亚”号上其他职业的人才不会因为嘴唇红肿就能免除工作。但是身为仆从,必须要呈现完美的容貌。所以,我们的卫生保健管理其实非常好(只要没有管理者蓄意虐待或谋害我们)。
“谢谢。”我粗声粗气地说道。
他捏了捏我的肩膀。我接受了他的同情,这一动作缓解的是比他以为自己正在治疗的更严重的伤口。当他最终让我拿着一管杀菌止痛药膏离开时,我返回到“奥林匹亚”号的通道里。但我没有看这些通道,我脑中展现的是另一些通道——那些通往历史的通道。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将会是我最终的目的地。我转向内部,开始在头脑中搜索那些虚拟走廊时,脑海中只萦绕着一个问题:为什么?
我想起了贝勒和示巴·查尔马恩对话中的只言片语:我们应该怎么才能杀死……
悲痛最为可怕的一点就是,它总是如浪潮般一阵又一阵涌上心头,只要你还活着,它就会不断地冲刷你心灵的海岸。你能做的只有逐渐习惯它。
而怒火则全然不同,它只是缓缓燃烧。在脑中的通道里徘徊时,我小心地呵护着它。
那一刻之前,我曾将脑中的通道想象成一块巨型电路,电路的部件用不同颜色的灯照亮。我检索到的信息有时看起来像屏幕上的图片,但有时候却类似于完整的想法、事物、地点和人物。这是我脑海中第一次将路径本身显示为走廊,这些走廊比我日常生活中的通道更加宽阔。我脑海中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但不仅仅是因为情感导致。
我听到了日本横笛的旋律,中间穿插着太鼓的鼓点。在我的脑海里,那些虚拟走廊照出一束灯光,照亮了我母亲的幽灵。
她跪在高台上,穿着端庄而正式的能剧服装——此时的她,身穿代表死者的白色长袍。能剧里,她本应该戴着一副面具;现在却是黑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只冷酷的眼睛。
“我们死了,”那只眼睛告诉我,“你孤身一人。”
但是母亲没有那么说。她说,“你想看到什么?”
“让我看看‘泰坦尼亚’号是怎么死的。”我说。
作为回应,母亲跪了下来,周围具象化出四位杂子方,各自演奏着一件能剧演员的乐器:笛子、小鼓、大鼓、太鼓。他们演奏着,母亲舞动着,墙面幻化为混沌。“监控录像,”她吟诵道,“已经支零破碎了。”
爆炸碎片与母亲和杂子方一同起舞。我看到了毫无逻辑、支离破碎的片段:闪烁的光线打破一片黑暗;物体的模糊图像从摄像机前一闪而过,而摄像机本身被摧毁时镜头则分裂开来。不过,静电干扰当中,出现了一个主体:“泰坦尼亚”号旋转的船体扭曲着四分五裂,通过间隙可以看见群星迅猛地闪烁——还有诡异的亮光。
“重力炸弹。”母亲说,笛手吹奏出的音符让我后背一阵发凉。通路存在于已知网络之外,但它能和任何连接点链接,并且在使用者用完之后解除这一链接。
美杜莎就藏在这条通路的另一端。她刚才提到了我的父母。他们也知道她吗?她是示巴和贝勒之前提到的、想要除掉的精密机器之一吗?
他们摧毁了“泰坦尼亚”号,杀害了二十万人,就是为了摆脱掉她这样的机器?
自从父母逝世之后,我的心就如同一直在燃烧的煤炭。但是心中的怒火并没有蒙蔽我的双眼。我所发现的秘密链接,示巴和贝勒的通话录音,还有父亲隐藏在音乐库数据中的生物技术所能提供的潜在用途,这些都为我提供了一定想法。我的新计划正逐渐成形。
但是其他人已经付诸行动,他们已经远远领先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