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吴志攀[1]

拜读了唐应茂老师的书稿之后，我有很多感慨。我不仅在思考这本书中详尽描述的金融法律技术问题，还联想到了清华大学马约翰先生的一段故事。

清华是我父亲的母校，我曾听他讲过许多往事。这所用美国人退还的庚子赔款建立起来的留美预备学校，其毕业生经过考试，都是要送到美国去留学的。但是我们中国人，尤其是读书人比较文静，不喜欢参加“野蛮”的体育运动，而美国的大学很重视体育，所以中国学生去了美国以后，虽然学习成绩大概都还不错，但不会打棒球，也不会踢足球，人家外国人就看不起我们。清华的体育教师马约翰先生了解到这种情况，跑去找当时的校长周诒春，说我们每年都要送这么多学生去美国，这些学生应该在各个方面都是最棒的，决不能被人家当成“东亚病夫”。学校听马约翰这么一讲，认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于是盖了大礼堂、图书馆和科学馆之后，又盖起了一个漂亮的体育馆（合称“四大建筑”），让学生能够有很好的条件来进行体育锻炼。这个体育馆在当时看来是非常先进的，甚至直到今天都还运转良好。

马约翰先生害怕中国的学生出去以后受欺负，害怕人家说中国人是“东亚病夫”，于是不遗余力地培养学生参加体育锻炼的习惯。为了强迫学生锻炼，清华规定下午4点到5点之间，所有的教室、图书馆、宿舍一律锁门，把学生全部赶到操场上。

但是还是有一些学生不喜欢、不敢去锻炼，就躲在树阴下看书，这时候马约翰先生就挨个去跟他们说，你们要勇敢，不要怕，要有劲，要去干！别人打球，你也要去打！不要人家一推你，你就倒；别人一发狠，你就怕；别人一瞪眼，你就哆嗦。你将来要出国去，你不能丢了中国人的脸！

他这样苦口婆心地讲，激发起了学生的爱国热情，所以即便是最瘦弱的学生，最后也练得像个小老虎似的。一些著名的学者，像梁思诚这样的，成了运动健将；而假如体育不能及格，马先生就一定要把人扣住，不让出国，吴宓就因为跳远不能过关，所以在清华多待了半年，补够了体育课。潘光旦先生甚至在锻炼中损失了一条腿，但是也从来没有人因为出了这种事故而否定体育课。

想起这些往事的原因，是觉得中国企业到美国上市的过程，很像是去美国“留学”。中国学生最开始是拖着长辫子、穿着长袍马褂去美国的，到那里经常被人欺负。我们的企业想去美国上市，开始也好像不是那么自信，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够规范？盈利的情况是不是不够好？会不会出什么差错？总是有点畏首畏尾的。其实我们并不差，我们缺少的是勇气和经验。

中国留学生在美国的奋斗史，是很了不起的。从被人看不起，不敢和人比赛，到敢于到操场上和人生龙活虎地拼抢，这个过程给了我们很多启发。

中国改革开放已有30多年了，我国的企业在世界五百强的排行榜上已经占据了不少席位，我国也已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制造业大国，很难想象美国能离开“中国制造”。但是在金融领域，我们的实力还不够，论规模我们其实已经比较大了，但具体到技术层面、经验层面，我们和美国相比，差距还很大。我虽不相信一些畅销书中提及的形形色色的“阴谋论”，但是，金融领域的竞争已经成为国家间竞争的一大关键却是不争的事实。一场金融战，可以摧毁一个国家的经济，可以让一个国家倒退几十年。我们十几亿人辛辛苦苦打工积累的金钱，在金融市场上也敌不过那些大鳄。所以金融真是国之大事，不可不慎，不可不学，也不可不争。

我国企业未来发展的道路，肯定与美国不同；我国金融市场的发展道路，也肯定与华尔街不同，但是，要想走出不同的路，今天就先要认真向美国同行学习。就像我国最早赴美留学的容闳，他将美国的长处介绍到中国来，为中国的复兴做出了巨大贡献；或者就像清华的马约翰先生教体育一样，他用美国大学体育课的训练方法和经验，改变了我们留学生“东亚病夫”的形象。

我国企业到美国上市，最应该看重的不是融到了多少钱，中国现在其实“不差钱”，关键是要学到外国证券市场上有益的方法和经验，学会在国际市场上跟外国企业竞争，不要胆怯，不要自卑，当然也不要盲目自大。要把自己看成世界金融市场上的平等一员，虚心学习、大胆竞争，敢于扬帆出海，这样才能使中国企业成长为全球最优秀的企业。

从美国耶鲁大学法学院学成回国、现在在北大法学院任教的唐应茂老师，写下了这本实用性很强的书，为中国企业实施“走出去”战略提供了一条路线，书写得比较通俗，非专业人士也容易看懂。但光做这样的知识普及工作还不够，我希望他和其他许多从美国回来的青年法学家们一起，做更深入的研究，既要搞懂美国，又要理解中国，要争取做金融法领域的“容闳”，为中国金融业的崛起奉献自己的智慧，也为中国法学在国际学术界争取应有的地位。

[1]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教授，北京大学金融法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