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空的追溯(五)
像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我快要放弃时,直到我再一次将诊所开起来,继续我下一个案例的治疗时,她才终于来了。
我能够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没有下雨,也没有天晴。那一天,无比阴沉。就仿佛飓风即将来临的前奏,一切无比寂静。
那天,她穿着的是一条纯白色的长裙。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刻意这样做的,她总会用一些动作。让我在那若隐若现中,看到那一条条伤疤。并且这一次,要比上次多得多。
除此之外,她还是像平常一样,微笑并且冷静着。反而我,显得不太正常。在某一个瞬间,我仿佛被带到了高中时代,带到了那节音乐课当中。然后我,等待着聆听。
她自然地走到我的跟前,再一次的为我呈现了那精致的五官,接着对我微微一笑,缓缓坐下。
“给我来杯茶水,谢谢。”
“你不喝咖啡了,你......”
我无比惊讶,有那么几秒中,我应该是呆滞在原地的。
“为什么要喝咖啡?我从来都不喝呀。”
然而,她的否决是如此坚定。就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一样。她也依旧对着我微笑,就好像这种笑可以将一切不愉快的回忆都消灭。可是我明白,现在的她早就已经不太正常了。或者说,她离发病只有一步之遥。我只有选择等待着,只有选择冷静,希望她能够将这些事情都告诉我。
可是,我的手心早已积满了冷汗。
我只有装作很自然地坐在她的对面,然后将一杯茶水递给她。
“进来可好?”
我选择与她寒暄一下。
“当然,当然了。”
她端起茶水自顾自地喝着,然后放下水杯。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发觉她的眼神几乎是浑浊一片的。就好像,她的内心正在进行着无比复杂的斗争。
“我说,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果然,她再一次问了一个无比奇怪的问题。
“我是说,这一切无比熟悉。我没有别的意识,我只是想说好久不见了。对,好久不见了。”
她没有等我开口,然后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身体也在一瞬间颤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继续用那双我看过无数次的双眼,望着我。
“你这个诊所开了多久了?”
明明我上次已经讲过了。
“大概五六年了吧。”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冲她微微一笑。
“干这个是不是很辛苦呀,我是说面对那些患者,你是不是很头疼。”
她始终逃避着有关她自己的话题,就好像她是突然闯进了我的地盘,然后尴尬地对我微微一笑。
“辛苦也谈不上,就是会遇到一些无比奇怪的患者,这到会有些头疼。”
我很客气地说着,即使我现在直到她在逃避,我也只能对她微笑着。但是她,却在不断地提起兴趣,不断和我聊着这些与她毫不相干的话题。就像很多年前,一直都是她处在一种主动,而我只能被动着。
“比如?”她无比好奇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解答。
“比如我曾经,就诊过一个人格分裂的患者。”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无比正常。“他并没有将自己幻想成其他个体,而是将自己幻想成一条鲸鱼。总想回归大海,去大海里遨游。”
“怎么会这样,这可真是个有趣的患者。”
这个时候,她的眼神早已不再看我。而是无比机械地对着我进行这些,无关紧要的答复。而我,也只能像对着空气一样不断应答。
“你又是怎么给他治疗的呢?”
“也没什么,就是让他从这中复杂的思想中脱离出来。将他的人格努力调节到正常水平,毕竟他的人格系统已经开始崩塌了。”
这就像一个没有尽头的采访。
“人格系统崩塌?”
“这些都是专业术语,都是一些专业的知识。就是他已经病得很深了,当然,那是心理的疾病。”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
“他是不是再也不会犯病了,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
“其实......”
“唉,像这种病可是真的头疼。”
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有说。她就仿佛一个人,开始跟着自己对话。我看着她,就好像看着我之间接触过的无数患者一样。可是,在潜意识当中,却告诉我这不太一样。我反复在内心里跟着自己怄气,当却又在表面上保持冷静。
如果你学心理学的话,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可是我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平和一些。
“沈娟,我说我们能不能聊一聊你的事情?”
我为她将杯中的水给加满。
“我比较喜欢你沏茶的方式,让新来的茶叶冲击着......”
“沈——娟!”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忍住,我将茶壶撞击在了桌上。
“请不要逃避那些事情好吗?”
她非但没有因为的失态,而感到紧张。反而很自然地端起了我给她,新满上的茶水。无比轻柔地喝了起来,接着对我微微一笑。又是这种冷静到,可怕的微笑。
我可能确实疯了,我已经不愿再去顾及那些治疗的阶段,全然凭借着自己的情绪发疯着。我也很惊讶,为何我可以做到那个地步。但我还是,想要去拯救些什么。
“你难道要让,那些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不再存在吗!你觉得那些都是玩笑,你觉得就这个样子就可以吗!”
我已经站了起来,两只手撑着桌子,身体向前倾斜着。一双眼睛等的老大,可是她却始终没有看我一眼。而我,只能不断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就仿佛,我毫无缘由的对着一堆空气发着脾气。
“你果然,是个好人。”
在这一瞬间,我禁锢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涌下。而我也似乎成为了那个无力的渡边,到最后也无法去干预直子的人生。
“我是说,那些事情我真的不愿再去回想了。”
她没有崩溃,而是比我想象的要坚强许多。反倒是我,显得无比脆弱。
“对,对不起。我们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平常面对那些患者不会这样的。真的,很抱歉。”
我赶忙起身,为她抽了几张纸巾。然后摸出我许多年,没有碰过的香烟。一个人,靠在门口,默默吸着。
街上的空气浑浊地涌动着,天将一切都压得无比低沉。我不知道,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那根香烟吸完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无法控制住自己。好在,最后我收手了。
我本以为,在我发火之后。她会冲着我大发脾气,一边哭着一边跟我说。
“你到底还想让我怎样!”
“你是不是,也想将我当成那些奇怪的患者一样。然后供你研究,作为你伟大科研的又一个成果。很抱歉告诉你,顾医生,你做不到!”
而我,则会继续将那些早已准备好的信封甩在桌上,指着那些凌乱的信告诉她。
“你凭什么要逃避!我并没有将你当作那些患者,而是你已经病入膏肓。你自己看看你写下的这些信,你告诉我,方迪是谁?你告诉我,这些难道没有发生!你告诉我你难道不是来找看病的吗!沈娟,你醒醒吧!”
我会近乎哭腔般地将这些话语统统讲完。而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伸过手来,将桌上的信封全部撕毁。
“我没有,我没有!我跟你说我没有!”
“你不过是像那些丑男人一样,惦记我的身体,贪恋我的美貌!”
是的,她会精神错乱。而我,也不会阻止。任凭着她一件件褪去,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慢慢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则会在内心里不断斗争着,暗暗抨击着自己。然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会在我的怀中不断地哭泣着,然后将那些发生的一切全部讲完。而我则会静静地聆听。
可是,实际上。这些都没有发生,而我则是一个人靠着门吸着香烟。因为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坚强的可怕。
我看着香烟不断升起,然后消散。而我,也渐渐迷茫在这片烟雾之中。回忆着往事,回忆着在我身上发生的有关她的一切。
那些曾经发生在,我梦境中的一切。在这一个瞬间猛然唤醒,就在我开始幻想的时候。它们承接着上一个片段,不断闪烁。我看不见黄昏的尽头是什么,可是我看得到黄昏将一切染得血红。
我一直没有回头,而是不断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我治疗过的患者,有我遇见过的旅人,不过更多的还是那些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突然,一双手从我的后方缓缓将我抱住。猛然之间,将我从这些环境中带回了现实。我的身体猛然颤抖,回过来发现她正紧紧贴着我。我欲想开口,她反而抱得更紧。
“只要一下下,就一下下好吗?”
她几乎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尽力去捕捉她哭泣的声音,可实际上我只听到了她无比平稳的呼吸声。她就仿佛睡着了一般,在我身后一动不动。
“能握住我的手吗?就一下,就一下。”
她无比轻柔地说着,连声音都在颤抖着。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手一直是悬空的。深怕碰到她打扰这番宁静,但此刻她要求我握住她的手。我已经感受到了,体内有一种冲动,我害怕一但我握住了她的手,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但实际上,我还是握了上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感受着她的肌肤。那是这般的冰凉,却又格外冰洁。近乎变态的寒冷,就仿佛她被囚禁在了自己的天山之上。世间万物可能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她融化。
下一秒,她哭了。可是没有哭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将我的后背不断浸湿。
“谢谢你,谢谢你。”
下一刹那,她猛然挣脱开我的手。向着门口疯狂奔跑着,而我却傻傻站在原地。不过,我很快反映了过来。向外不断追逐,来回呼喊着她的名字。
谢谢你,谢谢你。
如果你学心理学的话,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她的声音来回在我耳畔盘旋着,而我却一直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提升自己奔跑的速度,追上她。然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告述她,相信我,相信我。
就是这种距离,告述我不能打破。因为一但选择打破,那些美好可能不再存在。
我们狂奔着,在一个我们熟悉的城市,用着我们所不熟悉的方式疯狂奔跑。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尽头。
于是,也就是在这么一个时刻,下起了暴雨。我总会去猜测着电视剧中,那些悲伤情节下起的暴雨是刻意安排的。但是,知道那一刻。我才发现,一切那么真实。我甚至渴望着,暴雨能够来得更大些。大到可以将我的一切冲去,大到仿佛一切都不真实。
终于,我们在城市的天桥上停了下来,看着桥下车水马龙的城市。
这一幕,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就像《挪威的森林》中,渡边和绿子在天桥上互相拥抱一样。
我还是和她保持了几米的距离,不过却能让彼此的声音都传到对方的耳朵中去。
她回过头来冲我微笑,可是那眼角闪烁的泪花是多么的令我心痛。
“你不要再追过来了,你放手吧,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浪费这么多。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她还是这么的直接,就像曾经的她直接将过往讲给我听。
“你难道,要让那些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吗!你难道,就要一直逃避下去吗!”
我知道我是在咆哮,可是我明白我更多的是沙哑。她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像平常一样微笑。只不过,她用双手接起了雨水。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经历什么!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的认为,你能够帮助我!”她猛然放手,让积好的雨水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满脸挣扎着对我吼着。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可是心理医生呀!我能够治好你的!难道你找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治好你吗!”
突然,她笑了。就像当初我所幻想的那般,我果然还是说错话了。
“你到底还想让我怎样!”
“你是不是,也想将我当成那些奇怪的患者一样。然后供你研究,作为你伟大科研的又一个成果。很抱歉告诉你,顾医生,你做不到!”
“你果然跟那些男人一模一样!你......”
那一刻,即便我知道她接下说的话,我也并没有冷静。我反而奇迹般地冲了上去,在她并未将那句话讲完时。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而后用嘴堵住了她的嘴唇。她被突入起来的变故惊吓到了浑身颤抖,急急忙忙想要将我从她的面前推开。但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无法将我赶开。只能在我怀里,胡乱的挣扎。
那是,片刻的寂静。只有暴雨不断下坠,只有车流从桥下驶过。
打破这个动作的,是一股嘴间血腥味。她,将我的嘴角咬破了。而她,开始不停在我怀里哭泣。原本不停舞动的双手也渐渐安分下来了。
不仅如此,她还以比我更大地力道将我抱住。
“为什么,你要这个样子,为什么?”
她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了。
“因为我,因为我......”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和她之间会发生这些种种。如果时间能够很巧秒地停留在那一刻,可能我们也不会走向更加痛苦的未来。
可我到最后还没有有勇气说完那两个字。就像渡边和直子之间发生的一切,我知道我和她也应当保持着距离。
暴雨依旧不停地从我们身上掠过,然后砸向地面。
也因为这个,我才选择了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