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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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那些『跑堂儿的』

老北京的勤行有一句话:“饭庄靠人扶,全凭堂、柜、厨。”其中:堂,即“跑堂儿的”,就是现而今的服务员;柜,即柜上管收钱的,相当于会计;厨,即掌灶的厨师。要办好饭庄,经营者必须要用好这三种人。在这三种人中,将“跑堂儿的”排在第一位,足见其重要性。

“跑堂儿的”,又叫“堂倌”“堂口”,是老北京人对昔日饭馆的服务人员的俗称。老北京城里,无论是大饭庄、普通饭馆,还是小饭铺,都离不开“跑堂儿的”。现在若提到“老北京的勤行”这几个字,估计有多数人不知道其意思。其实所谓的“跑堂儿的”,就是所说的“勤行”,形容做这一行业特别辛苦,要做到嘴勤、手勤、腿勤,还要做到眼疾心快。

“跑堂儿的”这个称呼,现在已经基本消失了。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人们称呼饭馆服务员为“同志”;改革开放后,对年轻的女服务员改称“小姐”,对男服务员称“师傅”,甚至尊称“先生”,但是随着“小姐”这个名称含义的变化,女服务员们对“小姐”这个称呼产生了忌讳,于是客人们对她们又改称“服务员”。如今这大小饭馆的服务员的称呼不固定,也不好叫。一些中青年顾客称呼女服务员为“美女”,而老年客人干脆称女服务员为“姑娘”,称男服务员为“小伙子”。

过去老北京的勤行一般都由清一色的男性担当,现在北京一些京味饭馆中,服务生也都是一水儿的小伙子,他们身着老式的蓝布裤褂、圆口布鞋,肩膀上搭着白色毛巾,客人进门时那几嗓子声震屋瓦:“里面请了,您哪!”在近似表演的服务中模仿着老北京勤行的做派。至于现在某些餐厅服务员的服务则缺乏了亲切感。譬如:客人走进饭馆后,门口负责引导的服务员客气地问您“几位”,然后把客人引导到座位上,有服务员递过菜谱。如果赶上餐厅客人多,你就得等,实在等时间长了,就自己去要菜谱点菜。负责给客人点菜的服务员,记录下你所要的菜后,打出单子压在桌牌儿下面,客人就等着上菜吧。除了经过职业学校专门培养的服务员外,一般饭馆多是自己招聘服务员,未经职业培训,熟悉一下流程就上岗了。从厨房把菜端出来的服务员明明知道是哪桌客人的菜,大概是分工不同的原因,只是把那菜放在空闲的桌子上,要由负责上菜的服务员把菜送到客人的桌子上。要是赶上服务员短缺或负责上菜的服务员在聊天,你就得等,有的客人实在等不及,就喊服务员上菜,或者问明是自己的菜后,索性自己“上菜”。点菜时,有嘴皮子勤快点儿的服务员问客人有什么忌口,有时候即便客人说了“要微辣”或“不要放辣椒”,但是上的菜依旧是辣菜,客人来吃顿饭,也犯不上和服务员“吵架”。

如果细心回顾并比较昔日那些“跑堂儿的”,在待人接客方面与现在的服务员比起来,就显得更亲切和勤快。

首先,无论是大饭庄还是饭馆,“跑堂儿的”要“学徒”,必须拜师学艺,让经验丰富的堂头儿带着教,按现在的词儿就是“培训”。学徒的时间可不是一两个月,到处熟悉熟悉就可以端菜跑堂了。按行规学徒期限都定为“三年零一节”。按老北京人的约定俗成把一年分作五月节(端午)、八月节(中秋)和春节三个节日,其中那“一节”指的就是这三个节中的一个。学徒期间没工钱只管饭,也不准回家,早请示晚汇报式计考勤,白天擦桌子、扫地、送宅门外卖,夜里上板、收拾屋子、学着算账记菜名。三年学徒出来后才有工资,比如出徒时是春节,那么在到端午节期间只给半份工资,另外半份应当属于报答师傅的。

其次是“勤”。那些“跑堂儿的”,都是衣帽齐整、面相整洁,没有胡子拉碴、围裙脏乎乎的。客人入座,他们立刻用干净的抹布,把桌面再擦一遍,为的就是让客人感到干净、放心。从招呼客人到点菜、上菜,各项服务环节几乎都是“滴水不漏”。勤行的“勤”非一日练就,客人不多的时候,“跑堂儿的”不会垂手站着,更不可能闲聊天儿,他们微弓着腰,两只手手心扎势着。虽说桌椅已经擦得能照见人,依然还要用手巾下意识地抹拭,脑袋抬着观察大堂里的客人。谁想剔牙,牙签奉上;谁要擦汗,手巾把儿准备停当。随时“支棱耳朵”听着后厨炒菜锅铲炒勺相碰的声音,每当后灶上的铁铲跟炒勺叮当一响,“跑堂儿的”立马跑进去端菜。有时四五个溜光滚烫的菜盘平码在小臂和掌上,一路绕开饭桌、食客,闪展腾挪,健步如飞,盘里菜肴的造型绝不会变形走样儿、洒汤漏水。曾经有一位顾客到东兴楼用餐,专门要了一个烧茄子。跑堂的伙计没在意,后面厨房上来了一批菜,他就先给“大户”上菜,把这位顾客点的烧茄子耽误了一会儿。等最后烧茄子上了桌,这位顾客瞟了一眼,说:“叫你们堂头儿来。”堂头儿闻讯,赶忙上前,也只是瞟了一眼,立刻转身吩咐:叫厨房再做一道,重新再上。什么道理?原来这菜的颜色稍微深了一点儿,是熟“过”了。本来,像东兴楼那么大的院子,厨房离顾客的距离相当远,厨师起锅时的菜只能七八分熟,端进大堂就有九分,等上了桌和顾客搛进嘴里,才正好十分。正是这伙计上烧茄子慢了,端上桌就“过”了十分。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话剧《天下第一楼》取材于京城老字号“全聚德”的发迹史,描写了一段老字号的兴衰与传奇。看过该剧的人们,都会对剧中人物堂头儿常贵的印象颇深,这个人物身上集中了彼时许多饭庄里堂头儿的形象。“堂头儿”就是“跑堂儿的”头儿。俗话说,跟物件儿打交道比与人打交道终归轻巧些,菜咸了或淡了可用盐找补,人“咸了淡了”绝不是靠“佐料调剂”那么简单,作为“跑堂儿的”总领班,堂头儿就是半个社会活动家,主宰着买卖一天的太平走向。

堂头儿有在门口“瞭高儿的”和在店内“领班”的分工。

在老北京的饭馆门口,通常总要站着一个穿着不错的“闲人”,左顾右盼地张望来往行人,被称作“瞭高儿的”。这“瞭高儿的”看似悠闲,其功夫全在眼睛里。过往的行人中,有哪些可能是想吃饭的,又有哪些有可能被自己拉进店中的,一旦看准,他会迎上前去,用最诚恳、最礼貌的态度与语言,去打动对方,调动对方的食欲,然后亲切地把他领进自己饭馆的大门,再亲手把他交给迎上来的堂头儿或伙计。

有人认为“瞭高儿的”等同于今日饭馆门前招呼客人的店员或领位,其实不然。这些“瞭高儿的”招呼客人,不是没有目的地乱碰,他们凭借着一定社会阅历和多年的待客经验。对于第一次光顾的陌生顾客,会凭借自己的经验分析出顾客的身份和要求,是便饭,是小酌,还是请客应酬,根据顾客的衣着与神态,是让到雅间,还是大堂的散座,绝不会错。否则,将应该进雅间的客人安排在散座,顾客会认为你藐视他;而应该坐散座的客人让进雅间,也会令顾客手足无措,尴尬不已。特别是在新中国成立前,普通老百姓几乎没有去饭馆吃饭的习惯,一般去饭馆的不是商人就是旅客。这些顾客中,有许多美食家。就拿拌粉皮儿这么一个简单的菜来说,真讲究的食客一定会嘱咐伙计这样一句话:“拉薄、剁窄、勺里拌、加烂蒜。”别看就这么几个字,伙计一听就知道,这是位讲究吃的行家。当然,也有穷讲究的,所谓穷讲究就是,花钱要少,吃得要饱,关键还得有点档次。有穷讲究的食客点了葱炮羊肉这道菜,下单儿时就得嘱咐说:“口沉、宽汁儿!”菜上来以后,菜里的菜汤子多,食客带着烧酒要上一碗白坯儿(刚煮出的面条,未加汤料或酱、卤),小伙计顺势再给拿来一碗面汤。食客吃完了菜,喝罢了酒,菜汤子往面里一倒,主食也有了,吃完了面再喝汤。简单的一个菜,花钱不多,吃法还挺齐全。还有就是一些赶路的人,用餐比较将就,无论馒头还是大饼,吃饱就得。

对于上门的顾客,只要他光顾过一次,“瞭高儿的”都记在心里。下回再来时,“瞭高儿的”就会像熟人一样殷勤招待,一边让座儿一边说:“呦,老没来了您,快里边请……”透着那股亲近感。如果正当饭口,一起来了两拨客人,“瞭高儿的”会同时应付两拨客人,无论生熟,绝不让人感觉到有厚此薄彼之分。“瞭高儿的”这个名称现在已经绝迹了,不过这个行当延续为今天的大堂经理,对于一家饭馆的作用类似于企业的CKO(知识主管),成为店家一项重要管理内容,为店家的经营管理和发展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门外有“瞭高儿的”迎客,招呼进来的客人,如何照顾好客人,尤其是对待常客和老主顾,饭庄就全指着店内“领班”的堂头儿带着跑堂的伙计们对顾客的全心服务了。好的堂头儿在招待顾客的过程中会了解来客的身份地位、家里几口人、喜好什么、性格如何等,对重要客人更是了如指掌,一说一个准,不只是了解客人吃饭那点事。例如:客人是来吃饭的还是为办事的;是想多花钱还是少花钱,少花钱就得让客人既少花钱又撑面子;来了真正的吃主,堂头儿会推荐特色菜,座位调派都要合适,让客人满意。

堂头儿,不是普通伙计,相当于大堂经理,被赋予了一定的权限,如何使用权限是一门学问。堂头儿平日三教九流都得接触,店内大小事务都得打点,眼力和为人处世的功夫不是一两年能磨炼出来的。所以,一个好的堂头儿事关买卖的兴衰。若是一个知名的堂头儿辞职,甚至会损失一批食客,而且这位堂头儿到了哪处饭馆,那些老主顾就能跟着他到哪儿,等于拥有一批撵不走的客人,这就是个人的魅力。譬如,当年京城新丰楼的名堂头儿栾学堂加盟到丰泽园,伙计、厨师带一批老主顾全都随着他去了丰泽园,把新丰楼“拉躺下”一半儿。所以,精明的东家,都使重金千方百计地保住自己的堂头儿,挖走别人的堂头儿。过去,有些饭庄要给空股,其中堂头儿是7%,会计是5%,掌灶是4%。从“堂、柜、厨”的排序到堂头儿的空股分成,可见饭庄对堂头儿的重视程度。

如今,饭馆都备有设计精美、图文并茂的菜谱,带给顾客的不仅仅是赏心悦目的感觉,更能直接将餐厅的定位、目标市场、文化底蕴传递给顾客,从而推动营销。旧时饭馆大多没有菜谱,只有挂在墙上的水牌,上面写着当日有什么菜。一般来讲,常来的客人一般都知道这家饭馆拿手的特色,不常来的客人也不会起身去看水牌。顾客点菜时,全凭“跑堂儿的”介绍。“跑堂儿的”要将所有的菜名和特色熟记于心。点菜时,老顾客说一句“还是老几样儿”,那“跑堂儿的”立刻回答“好嘞”,接着就熟练、准确地报出“老几样儿”的菜名,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同时,“跑堂儿的”要知道各种菜品用的什么料,如何加工烹饪,量多大,咸口甜口,甚至菜名怎么个来历……随口道来如数家珍。如果顾客想点几样儿“新菜”而又不熟悉,只要说一句“今儿有什么新鲜的”,“跑堂儿的”推荐的菜肴十之八九会让顾客满意,保证够吃又不浪费。点过菜后,“跑堂儿的”要把哪个雅间、哪一桌儿要哪些菜肴,分别是几寸盘,都用唱歌一样的声调,响亮地报给楼下的厨房与大门口的账房。厨房的大师傅听真之后,就按照这菜单依次做菜,而账房先生同样依次分别记账,等顾客吃好了再依次收钱。

唱菜又称为“鸣堂”。鸣堂是推销揽客,售菜结账,服务收益总过程的一种形式体现,鸣堂的吆喝还显了生意的红火,起到了招徕顾客的作用。饭馆子要的是“响堂亮灶”。响堂即指跑堂的报菜名、招呼客人;亮灶是说厨子“叫勺”敲得叮当作响。这两样儿都得传到店堂门外,显得生意火爆,饭座儿兴旺。清代《都门纪略》中有如下记述:“走堂,市井茶馆酒肆,俗尚年轻,向客旁立,报菜名至数十种之多,字眼清楚不乱话,不粘牙,堂内一喊,能令四座皆惊……”

有个传统相声段子叫《报菜名》,是相声演员贯口表演的基本功,要一口气报出二百多个菜名,“跑堂儿的”不是相声演员,报菜名虽不能如此一气呵成,但饭馆儿数十上百道菜,均须背得滚瓜烂熟,包括各种菜品的烹制方法和盘子尺寸,也须一一道来。报菜名的时候,有的菜还得换个说法,如猪舌说“口条”,猪耳说“双皮”,炸鸡块说“炸八块”,卤小鸡说“卤生口”,饺子说“偏食”,要碗饭说“添碗饭”,鸡蛋汤说“甩果儿”,雅间儿不能说单间儿(火葬场讲单间儿),吃醋得说吃“忌讳”等。如果来的食主是常客,已经熟悉其口味,在鸣堂时多有关照的意思:“拌凉皮一道七寸,拉薄剁窄双份芥菜,抻面一碗,多搭两扣走细条……”使顾客听着亲切舒服。话剧《天下第一楼》中,有一段台词再现了当年堂头儿鸣堂时的精彩:“拌鸭掌七寸、七寸糟鸭片、卤生口七寸、七寸鸡丝黄瓜、炸瓜枣七寸、七寸糟熘鱼片、清炒虾仁七寸、七寸油爆肚仁、烩两鸡丝中碗、中碗烩四喜大扁、烩什锦丁中碗、中碗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干烧活鳜鱼两尾、扒鱼唇三斤两盘盛、葱烧海参三斤两盘盛、汤烧肘子两大个、鸭骨熬白菜两出海、什锦八宝豆泥、三不粘、带四鲜果、四干果、四蜜果、四看果、进门点心、干们碟儿。烧鸭子每桌两只;荷叶饼、烧饼、小米粥随叫随上。齐了!”

崔普权先生在《旧京饭馆中的堂倌》中介绍:“这鸣堂叫菜有很多的讲究和学问,其顺序先后可分为六种。

第一,引客鸣堂:见食客登门,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接引,根据经验和食客的要求,介绍本店的拿手菜、风味菜,有意识地刺激客人的食欲,使之坚定在此就餐的决心,并引导到适当的位置上就座。

第二,介绍鸣堂:送上茶水、手巾把儿(如有儿童还得送上玩具),在本来很干净的桌面上继续擦拭着,同时有针对性地给顾客介绍菜肴和酒馔,此时以鸣代步地把顾客订下的菜品一一唱付给后灶的红案厨师,其声音高昂清脆,字眼清楚,尾音长甜,在鸣堂中显出自己的热情。

第三,应允鸣堂:此为后灶厨师的鸣唱,多用内行语言,如客人要用鸡,恰好后灶无货,此时不便用明言鸣堂。后灶接前堂鸣堂叫菜后,根据手边的材料和贮藏原料,针对顾客所需菜肴的有无,用后灶特有的声腔回复告知前堂,以便准备和更换其他菜点。

第四,吆喝鸣堂:厨师将菜烧好,立刻唤前面的堂倌来端菜,在鸣唱中要说清上菜的顺序、摆放的要求(如鱼头冲主客、鸡头不呈女宾等等),并说明“单上”“分上”“双上”(如香酥鸡,将蘸料放在主菜旁为单上;如拔丝山药,同时上一碗涮筷清水为分上;如浇汁锅巴,将炸好的锅巴与浇汁分上到桌面再合到一起为双上)。

第五,结算鸣堂:在算账时,当着食主的面,不用算盘,不用笔,先唱菜名、尺寸(指菜碟的直径尺寸,以说明菜量),再唱酒水、主食和汤,除店家赠菜(旧时多有赠小菜的习惯,以显店家的诚意,如花椒油小菜、醋烹绿豆芽等以调剂口味)需事先说明,不唱账外,都逐一报出价钱,并算出总数,还要把顾客给的钱数和找回的钱数一并唱出,做到心明眼亮,接受顾客、厨师、钱柜三者的监督,以显示公证无私,无暗送人情和私下有交的嫌疑。此为鸣堂最精彩处。

第六,送客鸣堂:在送上牙签、漱口水、辅助儿童着衣后,同时唱出客套话:“几位爷您走好,今儿个您在这儿赏光使小店敝舍生辉,还望今后您多照应,祝您的宝号日进斗金。”

此外,“跑堂儿的”最要学会在应酬客人时说“应酬话儿”。按老北京人的说法,就是要“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儿”。现在一些影视剧中表演的“跑堂儿的”尽做低三下四、点头哈腰之态,未免过于夸张,缺乏真实。他们有自己的身份,说话好听,又要不失分寸,巴结奉承也不能过了头,以免让顾客感到过分取悦和油头滑脑。尤其是在顾客点菜时,立场要站在顾客一边,为客人出谋划策,介绍特色菜肴,而不是极力让顾客多花钱。说话态度必须和蔼可亲,客人问什么答什么,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如果因上菜时间长而引起顾客不满,他们则说:“火候不够,不能给您呈上来,您是讲究的吃主,想必为了口儿正,能多担待点,我这就到后面去给您再催催。”由此缓解顾客的急躁情绪。荣毅仁先生喜欢老字号鸿宾楼的砂锅羊头,一次,正赶上卖完了,“跑堂儿的”王师傅马上说:“知道您喜欢这口儿,一早就让人给您备好了,可怎么也等您不来,就给处理了。”说得客人反而觉得很内疚,也就不好意思走了。

朋友之间请客,往往做东者会礼节性地劝朋友多叫菜,点贵菜。朋友们也都深谙此客情,相互推辞,先由做东者点一个最贵的菜,其他人再点余下的菜肴,但每个菜的价格绝对不能超过主人点菜标准,此所谓俗称的“盖帽儿”。每当此时,好的堂头儿不会撺掇客人多点,说哪个菜正合时令,哪个菜最有特色,让主人下不来台,反而在客人们点菜到一定数目时便劝道:“我看这几个菜您几位用足够了,多了也吃不了,您是老主顾了,我关照厨房多下点料,保您满意。先来着吧,几位爷慢慢地再想着,不够再找补。”有时看准客人高兴,说不定也要补上几句:“对了,今儿早上店里新进了一篓子大闸蟹,要不我让厨房蒸几个圆脐的,您几位尝尝鲜?”话说得如此通情达理,主人心里高兴面子上也好看,恰到好处的推荐也会奏效,还要多承堂头儿的情,下回请客吃饭自然还上这儿来。

客人离去时,堂头儿再忙,也要过来送客,礼貌地对客人说“您走好,有什么不周到的您多包涵”“慢走您哪,欢迎您再来”“回见您哪,谢谢啦”等。对于顾客的夸奖,堂头儿会笑容满面地说:“好嘛,让您这几位吃过见过的贵客这么一夸,我们都觉得臊得很,您这是抬举我们,给我们打气儿,我们谢谢您啦!”说得那些客人都非常高兴。此时也有一种低语音,如:“不知您老口轻,鱼偏重了,下次您来时一准让您满意。”顾客付小费亦多在这时,需用喜悦的高语音唱出:“某爷会过了,小费赏多少多少。”钱柜需同时鸣唱:“谢过了,走好您哪!”以示小费虽不入账但数人均摊。如此令客人吃着爽口,离去舒畅。

在饭馆里,尤其是大饭庄里,有时候也难免有客人挑剔,但是那些堂头儿总能从容应对、化解矛盾。很少有和客人争吵的现象发生。有一篇文章曾对堂头儿待人接客的分寸做了详细的分析。

客人点了干炸丸子,由于厨房水汽大,菜出锅耽搁时间长了点,失了丸子应有的脆劲儿,客人吃嘴里有点儿像嚼皮条,不乐意,喊堂头儿给提出来。

堂儿头笑语盈盈赶过来:“哟嗬,某某爷!”先给你来个感叹词。

“今儿人多,灶上忙不过来,因您是老主顾,想着先把您要的菜炒出来,为的是怕您着急不让您和您的朋友久等!”再给你挖坑。

“您知道,您老老不来,咱家这买卖是王麻子炒葱—见瘪,今儿您一来,嘿,紫气跟着贵人行,您瞅瞅,您瞅瞅,满坑满谷,托您的福,堂上灶上乐疯了都!”接着给你戴高帽。

“都是老人儿,您多担待,心宽宅厚的您就当是疼我们啦!”继续捧,给你往圣人上定弦儿。

“您吃着不对,是您老往大馆子里去,一日强似一日口儿高,我们这样的小馆子伺候不了您啦!”开始给你紧发条。

“没事儿,您要是吃着不是味儿,一会儿给您重做一个,不能让您花着钱心里别扭,虽说挣得不多这钱要灶上自己出,手艺疏忽,他也不能埋怨您!”话说到这份儿上,你怎么好意思还让人家给你换?眼眉一顺:“得,认了吧,谁都不容易!”

临出门的时候,堂头儿送你,咬耳根子:“某某爷,多亏是您,换一个主,掌柜的非得让灶上卷铺盖,长的短的您多担待,下回来,我跟他们说说,让他们尽心伺候!”

如此一来,顾客下回吃饭好意思转过这个门口上别家吗?

过去总是说人们轻视服务行业,其实不少知名的堂头儿却受到不少客人的尊敬。在“顾客就是上帝”这句时髦话出现前,做生意的人就知道顾客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所以,为了揽住自己的老主顾,北京餐饮业的经营者们可是煞费苦心。

赵珩在《堂倌的学问》中说:“堂倌儿”不是厨师,但耳濡目染,厨房里的知识和烹饪程序都要能说得出来。“堂倌儿”不是社会学家,但对三教九流,不同民族、不同社会阶层的习惯风俗却能了如指掌。“堂倌儿”不是历史学家,但对自己供职的馆子以及当地饮食业的历史、人文掌故与成败兴衰却一清二楚。“堂倌儿”不是心理学家,但却谙熟形形色色顾客的情绪变化与心理活动。“堂倌儿”不是语言学家,却能准确而规范地表达和叙述,言辞得体。此外,“堂倌儿”算账的本领也绝非一般,能看着空盘子一口气算出一桌饭菜的价钱。一个“堂倌儿”要兼顾几张餐桌上的客人,上菜有条不紊。这两方面的本事就非有点儿数学和统筹学的基础不可。

北京饭店服务师郑连福的事迹,业内没有不知道的。据说,周恩来总理有一次在北京饭店接待外宾,趁着外宾还没到,周总理亲切地跟屋里的服务员们聊起天来,周总理爱吃炸花生米,当时他手里也攥着一把。不一会儿的工夫,外宾来了,眼看进了门。郑连福听说以后,立刻准备了热手巾把儿,进屋后站在周总理身后,悄然无声地用热手巾把儿在周总理手上蹭了一下,总理手上的油渍就给擦掉了。如此一来,总理跟外宾握手时,手上便不会有油了。事后总理还亲口表扬了郑连福,这个故事到现在业内还广为流传,成为服务的典范。

前几十年的勤行,可谓规矩缺失。“当家做主”的服务员无论男女,范儿端得十分周正。客人除了自己找座儿端菜,还得加倍小心看着那些“主人”的眼色。稍不留神,保不齐就挨几句呲瞪,这餐饭就得横着下去了。主客两方,行市全拧。

随着市场经济发展,私人买卖多了,服务员脸色态度倒是大有改观,可业务水准和行业规矩与传统的服务水平却不能相提并论。比如您想打听某道菜的大致用料、简单做法、盘子尺寸,问十位服务员,个个儿都面呈微笑客客气气,而回答您的问题却定然千部一腔:“实在对不起,我也不是很清楚。”顶多再饶一句:“等我给您问问去。”

其实,无论是哪个时代,服务的宗旨从来没有变过,进门请、出门送、客气话对付着,哪家餐馆都能做到,这种程序上的事儿,不叫真服务,真正的服务得从内心做起,做到特色化服务。顾客们心里想的那些事儿,能不能想在他们前头,在每个细节上都做好,这是需要锻炼的。别小看一个成功的堂头儿,细究起来,这里头涉及的社会心理学、公共关系学、大众营销学等新学科的应用,早已被精明的堂头儿们运用得淋漓尽致。希望这些实质内涵,永远不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