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党学说文献汇编(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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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革命之首领

玄玄

一首领之发生

革命必由党而发生,党必由首领而主宰。譬之风帆之于舵,大兵之于将,得之则行,不得则危且殆;且司舵者之于舟子,将兵者之于兵家,得之则行,不得仍不免于危且殆。盖党员心理之现象、阶级有异同,知识有差别,由多数人心理之集合而来,并由多数人心理之活动以进。惟其多数也,则难于一。不一矣,则活动之力,难以圆转自如。求其多数而能一致活动者,是在有为之主,而默示之者耳。夫此为之主而默示之者,在多数人未曾集合以前,似可不必定属于何人。然按之世界革命党史,则多属之于特别之一人,或其一人之一系。譬之国家之主权,在学理上属之国家,而事实上究属之于国家之具体的代表者(即元首)。此为之主而默示之者,溯之既往,即其党之张本人;按之现在及将来,即其党之首领。首领之由来,大半出于革命主义之首唱者,以其在先知先觉之列,其思想主义早已感化一般强有力之志士。此等志士,复发挥其精神,感化多人,为其主义致力。然革命分子,有活动之能力,无独立活动之能力,非听命于首领,其动作必致乖离。革命首领之意志,即革命分子意见之中坚。革命分子,无不复杂之理,在能取其守主义,甘服从而已。往往由冷静者视为卤莽之徒、乌合之众者,得其首领之指挥,勉力进行,毫无滞碍。化卤莽之徒为节制之师,化乌合之众为强劲之旅,是则革命首领之妙用也。

二首领之假借

革命党之首领,与政党之首领不同。政党者,求其易于变化者也;革命党者,求其难于变化者也。政党之首领,辙有更动之时,或以其更动,而其党之进行,愈见成功。革命党则不然,往往有一首领,自其党之发起以至于成功,经数十年之久而不变更者。其有变更者,非首领之死亡,即党中分子之分裂。夫一党而有首领变更之事,即其党之至不祥者也,何也?革命党之首领,与其全党精神,必根蒂相关,浑成一气,确切而不可以假借者也。然事实与理论不同,首领假借之事,恒有不免。至其假借之原因,由于其党中分子有改革精神未能强固,习染于旧社会者过深,不能超出庸俗之见,对于旧有之制度人物,不免有趋奉之心理。其主张假借之理由则有三焉:

一,开人心归向之路,即反对党亦有一视同仁之感。

二,以我之力,合彼之力。其力愈大,而事业易成。

三,被假借之首领,必感恩戴德,言听计从。彼居其名,我享其实,且他日亦可由我更换。

夫当一代之大改革,必有强固不挠之精神以副之。主体其先,客体其后。我无排除万难之决心,则敌机斯伏。因敌之生,出以平和弭敌之策,则敌愈多而愈强,弭之无可弭矣。求一时一事之便,利用不同性质不同气类,只同目前利害之人,而假借为首领,其结果必至喧宾夺主,革命党之根本势力因以丧失而灭亡矣。证之世界革命故实,其例不遑枚举。取最近之譬,如鄂之黎元洪,蜀之尹昌衡、胡景伊,湘之谭延闿,闽之孙道仁,桂之陆荣廷,无不如是。首领假借之害,合学理事实言之,莫不切当。

三首领之种类

革命之首领,有二种类:其第一种有炎炎赫赫之势力,无始终巩固不变之意志,不过偶有发挥强大意志之时;其第二种有始终巩固不变之意志,为一时之暴动或同盟罢工之张本人。能得第一种之资格,已足多矣。至于起历史上之大运动,求政治上之大改革,不经悠久之岁月,不得挥其手腕、养其势力,则非得第二种之性格不可。第一种之首领,有狂暴勇敢大胆无敌之精神,一吁一叱之间,能鼓舞群众,前冒危险,起懦夫而为勇者。其势力之浩大,随其猛进之气而得,然不免带一时之性质。变乱经过之后,其势力亦因之以消;或变乱之时日较长,其精力先丧,遂退避而不能复起。古来血气之英雄,乘时奋起,及一旦平息,复归日常之生活,回忆当年血战之秋,屡生惊悸,而薄弱之性质自然流露。盖彼既无志坚行卓之道德,复未闻立身处世之大道。拿破仑勇将雷将军,及柏兰九将军,一时督帅大军,声誉优隆。及一旦势力失坠,不为侪辈所乐许,此其例也。第二种之首领,意志坚定,其外观不如前者之华丽,其气焰不如前者之发越。其得声望,不如前者之骤;其得势力,不如前者之速。惟既得之后,能享有之,且有加而无已,有隆而弗替。盖既明于事理,胸有成算,复备有强大之意志,抵抗障碍之物,经难不退,经久不疲。此其事业之成,所以有照曜天地之光辉,永远不息者。十字战争之毕达,宗教革命之路德,美国独立之华盛顿,此其例也。故第二种之首领,史不多得;第一种之首领,世所恒有。然苟成功太易,不经迭次之反覆蹉跌,则第一种与第二种之性格,无以见白于天下。此首领之得人难,首领之受知于人为尤难。

四首领之资格

革命首领之中,有总揽首领,有局部首领。总揽首领之资格,须具左列五种:

一,有涵盖之度量。

二,有远到之思想。

三,有强固之意志。

四,有忠实之道德。

五,有判断之毅力。

无涵盖之度量,则容积不多,事业之进行,时生障碍。然涵盖云者,非必藏垢纳污、不辨是非可否而包容之谓也。惟充其主义精神之分际,不事察察者之为也。无远到之思想,而可以与于大业者,是必守成之人物。革命总揽首领,乃开创之人物。制定规模,俾他人有所遵守;斟酌利弊,使后世长享治安。当开国成家之际,凡一因一革,莫非由其听〔聪〕明材力之锻炼而成。开近世纪之新纪元者,远到之思想也;开一国之新纪元者,亦莫非远到之思想。无强固之意志,则大业不终。自古缔造艰难者,莫不一本于诚。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革命之道,其犹是乎?未有见异思迁、见难思退者,可以与闻改造国家之事者。当一代之发明家、制作家、学术家,未有意志不能坚定,而能成功者也,况其大焉者乎!无忠实之道德,则本体之主宰既空,客观之信用必不足。其能力之所以发挥,与精神之所感化者亦必有限。忠实道德者,才能之根本,信之所自归来者也。信之所自归来,才能之大,孰与为配!古今中外,成功之原因不一,而其总因则不外于信;古今中外,失败之原因亦不一,而其总因则不外于疑。无判断之毅力,则事机易失,误千载于一时者,判断力不足为之也。判断毅力出于远到思想然,有远到思想者,不必尽有判断毅力。成功失败之起原及结果,在乎前者四端;成功失败之紧要关键,则在乎判断毅力之何如。合上五端,乃革命总揽首领必需之资格。具此则成,缺一则否。然主宰一切者,总揽首领也;实行一切者,局部首领也。局部首领之资格,需有左列三种(此三种资格,始则由局部首领自身之发动,结局则关于总揽首领之用人):

一,有狂热之性质。

二,有强固之意志。

三,有奉行命令之真心。

局部首领,立于切近实行之地位,不必思想远到,智虑周密,具先见之明。与其有思想远到,智虑周密,具先见之明者,时陷于怀疑之态,致生行动不活泼之病,反缺其首领之资格,不如无之为愈何也。此等首领,以有愤慨激热、恒似癫狂之病者为适合。无论其进行之主张,涉于妄想;其要求之目的,不甚合理。惟其主体,有确信心,有顽强力,值艰难困苦而不辞,当勇往迈进无所惮者,乃其尚焉者也。盖彼自受革命思想革命主义陶镕之后,一身之利害,家族之安危,以及人生所有快乐权利,皆可以供其主义之牺牲,有轻性命如鸿毛,重主义如泰山,虽死无悔之概。具此强烈之信念,故其行动语默,足以生一般群众心理之感激,以取得其首领之资格,浸假而其资格愈高。其狂热之所到,先征服多数人之心,次征服多数人之力。无论年少富有血性者,被其感化,投入革命旋涡之中,受其激昂感情支配之下。即平生具有冷静之判断力,自命不为客感所牵之人物,亦为其热潮所播迁,变其主张而不自觉。夫如是,则有统率群众,如使手足之易之力,而事业易告成功矣。此狂热性质,所以必需者一也。具有狂热性质之人,其思虑之力必不足;思虑之力不足,其缺点必多。欲补此缺,是为强固之意志。意志强固,则大节已立;大节立,小节之差无伤也(详上第一节及第三节)。且狂热之性质,无强固之意志以实之,则不足以证明其真伪及久暂。往往有狡黠者流,当革命思潮激烈之际,逢迎多数人之心理而媚之,伪为狂热之态度,从中鼓舞之、奋兴之、指导之,遂得多数人之欢心,博得首领之资格。而其本心与革命,究无生死关系,此则伪而不真者也。又有狂暴之徒,当兴高彩烈之际,狂热焕发,激励群众,登革命之舞台,博得首领之资格,及事过境迁,无继续进行之力。此其程度相差,或有数月数年之不同,要皆不离一时之性质,无强固意志者,此则暂而不久者也(参看上文第三节)。考之外国革命史,此等现象,不可殚述;证之中国革命现象,真伪久暂,亦自彰明。大凡事业之难者,其经过时期必久;经过时期既久,变化斯多;变化之多,受客体之影响者少;受本体(即意志)之影响者多。对于简易事业,求其心理倾向赞同者,易施政策;对于长久繁复事业,求其意志继续保持者,难施政策。意志者,人类中无上之宝,不可以求而得之者。置之革命事业中,则其尤。此强固意志,所以必需者二也。有狂热之性质者,既无周密之思虑;有强固之意志者,亦不常有切当之方略。且一局部首领,与多数局部首领,有共同关系,非步伐整齐,难收成效。向使局部首领,各自主张,一局部首领之步伐乱,多数局部首领之步伐亦随之乱。无论大业不成,即成矣,亦终归于必败。当革命勃兴之际,不免有此缺点。欲求补救此缺,是在局部首领有奉行总揽首领命令之真心。革命党者,先天的国家也;国家者,后天的革命党也。在个人之主张革命时代,任其意思之自由,一至由个人集合而为党,则个人之行动,有共同利害关系,及共同死生关系。譬之共和国家,其人民之个人,有绝对自由之权利。至于人民与国家相接触之行动,法网丛生,以其有共同关系故耳。革命党之命令权,委之于总揽首领,而复听命焉。犹之共和国家,政治命令机关,委之于具体的代表,而复听命焉,其谋统一之道一也。大抵有完全智识者,知奉行命令之所以然之必要,谓之服从;有知识绝对不完全者,知奉行命令之当然、之必要,谓之盲从。服从与盲从,在主观者,虽有程度之差,而其收效则一。惟一知半解之徒,多自作聪明,强不知以为知,强不能以为能,时欲奉行命令而不甘,欲不奉行命令而不得,谓之无奉行命令之真心。当革命进行时代,此等分子,最为危险,不可不察。此奉行命令之真心,所以必需者二也。以上三端,为局部首领之资格,不可缺者。

五首领与党员之信仰心

革命事业,乃主义的政权争夺事业也。惟其争夺政权,不免有权利心;惟其有主义,则必有信仰心。革命团体,人数众多,其中虽有道德智识之程度相差,容有本于信仰心、绝无权利心者,亦有本于权利心、绝无信仰心者。然权利心与信仰心兼而有之者,则居十之八。以上权利心与信仰心,衡而较之,权利心当居十之四,信仰心当居十之六,不然,则不能结合为党,又焉能达其革命之目的。何也?权利之结果,只足以营养其身体,荣饰其外观;信仰之结果,更足以安乐其良心,恬适其精神。身体之营养,及外观之荣饰,有经久而生厌倦心者;良心之安乐,及精神之恬适,鲜有经久而生厌倦心者。盖革命思想富裕之民族,必为开化之民族。开化之民族,精神较肉体为重。故革命党员,可以统称之曰有信仰心。信仰心有二种:

一,信仰主义心。

二,信仰首领心(此首领专指总揽首领)。

有因信仰主义心,而生信仰首领心者;有因信仰首领心,而生信仰主义心者。综合一般党员而计之,信仰主义心,不如信仰首领心之确;信仰主义心,不如信仰首领心之笃。有知主义之当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者,一唯首领之动作意志而信仰之。盖主义有意而无形,首领有形而兼有意。以其信仰主义者,信仰首领,不啻以首领为精神所寄托之正鹄。故考之群众心理及事实,信仰首领心,较之信仰主义心,其效果为大。信仰心发生,则革命党成立;信仰心动摇,则革命党内乱;信仰心倦怠,则革命事业停滞;信仰心进步,则革命事业进行;信仰心强烈,则革命事业将告成功。信仰心之势力,潜之于无形,及一旦得事机而发挥之,直可以征服有形之物质。席卷天下,包举六合,放历史上之奇彩者,皆信仰心之势力为之也。是以唤起社会心理之信仰心,乃革命首领必要之条件。即以犯罪阶级喻,都市之无赖团,得首领之指挥,出而吓诈;山泽之土匪团,得首领之指挥,出者劫掠。明明犯罪行为也,何以如命而往?盖亦有动于信仰心,而不能自遏者也。法国革命勃发之张本人,罗伯斯比,信仰卢梭共和之说,如醉如狂,为之传播,无所不至。革命人士因以信仰罗伯斯比者,一如信仰卢梭,卒至麇集群众,而革命以起。可知信仰心之势力,所向无敌;而信仰心之唤,起则责在首领。

六首领之威严(此首领亦专指总揽首领)

首领之威严,为博取党员信仰心莫大之助力。首领之威严不具,则其党之信用坠,秩序乱,方略不行。威严者何?简单统括言之,其喜怒语默,含有一种势力。此种势力,足为威压他人之要素,是之谓威严。以社会学言之,在社会多数人思想感情之上,有一种强制力或威压力者,名之曰社会的威权。社会的威权,非必存之于一人,或一种思想,有社会的威权;或一种阶级,有社会的威权;或多数人物,有社会的威权。人寓其中,物亦寓其中,团体亦寓其中。至于革命首领之威严,则属之于个人,为团体之主,立万众之上。具有威严,与具有社会的威权者,同一势力。恒有演说之际,同一种之言语,有出之以琐屑纤小之态,则旁听者生厌,遑问其有敬心;有出之以堂皇端庄之度,言虽未竟,早生他人戒慎之心,此言语之有威严者也。又有同一人物,时遇之于交际场中,无所奇异,及遇之于服军服率大军之时,遇之于服法服立法庭之时,遇之于服僧服登教坛之时,与平时相遇时之观感顿异,此地位及衣冠之有威严者也。威严之种类甚多,由一人之身,可以截然分之者,厥有二种:

一,先天的威严。

二,后天的威严。

此二种之威严,一无所有,则不可以莅万人之上,驭多数之众。

先天的威严者何?生而有之一种威严也。不必有袭荫之爵位,不必仗门阀之权力,有自然能存立之条件。古来大英雄、大豪杰、大天才,大抵皆有与生俱来之威严。拿破仑当受为将之始,所部之军,驻屯于意大利。由法赴意之日,诸将相约为敌。及拿破仑到后,与之相见,一言未发,一令未下,而诸将之敌意已消。其中有著名之悍将阿鸠若,受拿破仑之命,沉默而退曰:幺小新将军,吾不知其有何魔力,使他人恐怖若是。此不独拿破仑为然也,我国史上,如项籍、李广、李世民、岳飞,无不如是。然体格容貌态度,固足以助英雄豪杰之威严,而威严之发生,不仅在此。更有发生于天才者,较之发生于仪表者,尤为令人慑服。子产生于弹丸之郑,受大国之辱,无微不至。及出使各国,各国皆敬而礼之,天才为之也。晏子生于久衰之齐,内政不修,国威日替。及一旦执政,各国皆畏而亲之,天才为之也。膝〔滕〕王阁集会之际,王勃以龆龀之年,侍立长老之侧,人皆以为孺子可玩。及赋序至“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众皆肃然起敬,亦天才为之也。孙武子既无父兄之教训,复无军旅之经验,竟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天才为之也。孔明以一介书生,相小弱之蜀,迭伐中原,魏人畏之如虎。既死之后,犹能使敌人疑惧,逡巡不敢进。所谓死孔明,能走生仲达者,天才为之也。天才之有加于威严,盖亦大哉。

后天的威严者何?精神智识年龄阅历地位声望皆其要者。前述之军服法服僧服外观之类,不无补助之力。然特别重要者,则为学殖及经验。孔丘、孟轲,以布衣而倾倒诸侯者,学殖威严之力也;廉颇、李牧以老迈而战胜大军者,经验威严之力也。

先天后天之威严,为发挥首领势力一种之大助力,万不可缺之条件也。其他更有一种之威严,在乎曾经有成功之事实。法国大心理学家骆本有言曰:成败不足以定人物之高下。当指挥群众之首领,其过去有经若干次之成败者,则更加一种之特别威严。盖达言也。

七首领之宰制力(此节亦多指总揽首领)

革命首领,必求其有宰制权力。宰制权力者,以多数人之聪明材力,听命于一人而顺从之之必要条件也。首领之于分子,犹脑筋之于四肢,四肢自动,不听命于脑筋,则举动错乱;分子行动,不听命于首领,则本末颠倒。盖机关活动之力,全在主脑故耳。以社会学心理学言之,凡单独个人,无论何人,自移其独立生活之状态,投入革命旋涡之中,自然服从其首领支配之下。且此等人士,性质刚而躁,有与意见不合、信仰不同之人,或其事件,则立时反对,加以暴虐,求其忍耐片刻,万不可得,而对于信仰中坚之首领,无不顺从无不屈服。譬之同盟罢工之际,多数劳动者,听首领之指挥,劳动之时间及工值,由其首领之断定。即罢工之继续,或迁就调停,亦莫不视其首领之一言以为决。质而言之,党徒之一进一退悉主宰于首领方寸之中。近代社会组织,经数次之大变动,大有民主的倾向。社会上之鼓吹家、群众之指导者,足代有官宪之权力。官宪之权力愈弱,彼等之权力愈伸。举凡政治问题、自治问题、妇人政权问题、铁路矿山工场之罢工问题,欧美各国,动辙实现。即思想界平静之日本,近年以来,市民干涉内阁,愤而用武,亦已数见不鲜。究之多数民众,非由自动,有所授而为之者也。今日世界政治上之专制告终,而社会上之活动,方兴未艾,盖民众心理,乐而不苦故耳。至于革命团体,殆有甚焉?首领宰制之力,有挽回命运之势力。往往有不可实行之事,被首领之指挥,盲目勇往而前,未几事机亦转,渐至可以成功之趋势。宰制权力,顾不大哉。骆本有言曰:群众于其首领,无不有信赖心,及服从心。信然。

八传布主义之方法

(此节方法无论总揽首领局部首领皆用之)

传布主义,即足以吸收党徒,扩充势力,为首领者,应视为无上之责任、必要之心得,如其方法而用之者。其方法惟何?不外基乎社会心理之根本,默化潜移,而最便利之方法也。其主要之点,则有左列五种:

一,断言。

二,反复。

三,启发感情。

四,采用新形式。

五,利用模仿性。

试先言断言,大凡与革命心理联属之人,多不属之于推理者,而属之于感情者。默激之以感情,如响斯应,不待熟虑之后,而即见诸实行。倘进言者,取分析道理之法,诠议而详尽之,反乏效力。其最有效力者,出以简单明了断定之形式。试取同一问题,甲以宣告叙述的态度处之,则听者秩底〔序〕井然,其效果良而且速。乙以研究讨论之态度处之,则必流于纷扰,不但本问题不能收束,而且瓜蔓丛生。两相比较,得失自知。当革命时代,其首领多仿约法三章之例,以简单之立法,而莅人民,人民无不悦服。可知简单明了之断言,其力至大。本此原则,政治家揭载其主义或政纲,商业家扩充其商品消路之广告,效力殊大。且军队之号令,演说家之主张,亦莫不如是。即推广言之,凡属文章之词调、言论之句法,莫不以一刀两断、简洁断定之语为有力,且受多数之欢迎。再由心理学上进而言之,传布主义者,以自己之结论、自己之主义,确信之确守之,以示之于多数人。而多数人之热情,同化于其片言折狱之下。而社会心理之特征,亦如是表现焉。此断言之法所以有力也。

试言反复。前项所言简单明了之断言、方法,行之第二次以至于若干次,反复之而不厌。多一层之反复,多一层之效果。修辞学上名之曰层进法,亦名之曰反复法。盖同一之原则,传布主义者,迭次利用之之谓也。心理学上之记忆,或连想,亦与此同。譬之天干地支,尽人之所稔识者,倘取其中之一二字,唐突而问曰:癸酉之次年为何?则无论何人亦难言之矣。若由其最初之甲乙丙子丑寅,或稍近之庚辛壬午未申之顺序,以唤起其记忆力,则佥应之曰甲戌。盖壬申以上之诸字,为唤起癸甲酉戌之有力之要素也。洵如此也,非反复之法,乃联络之法,盖起念于其前,连想于其后故耳。然同此心理之原则,以反复之法,运用之,而其效特著。设记忆特别事物,无论多寡,一度有一度之变更,反复为思索之必要,所谓记忆以次数而强者是也。不独社会心理然也,即以个人论,有一事物,初有不赞成之意,迨转换方面,反复教之,逐渐生兴会,逐渐起同情。近世进步之广告术,亦利用此种心理,究其结果,亦博得人人皆知之成迹。更有社会风行之物,必有一二执拗之士,排斥而拒绝之,及至风行既久,则又捐一己之意见,以从同。革命主义传布之人,能会此意,以强力断定之意志,虽经几许次数,亦反复开导之,则其初绝对不同意见者,而其终亦渐同意见矣。盖欲多数人之意见,合乎我之主义,不惮反复求之,浸假形造一切无意识之观念,浸假构成人间行为之动机。所谓积石填海,积羽沉舟,此反复之所以必要也。

试言启发感情。启发感情之方法,非改变前项断言反复二者之说,乃反复启发多数之心理,使必入于激昂之程度,以适合本来之性质之方法也。启发感情之法,为传布主义者最有力之方法,自不待言;其为革命首领之惯用手段,亦不待言。而其态度则多反复夸张,且夸张而不觉其夸张,则其力尤大也。

试言采用新形式。法国学者脱克威有言曰:法国革命后之总督政治,及帝政事业,与其必须创立新制度,不如以最新名称装饰旧制度之大部。推一般社会之想像力,取其不快之名称,而悉易以新奇之名称,是为得也。法国大批评家特洛亦有言曰:革命时代之过激派,如贾可宾党员,行非常专制、非常苛刻之事,而世人不以为怪者,何也?为其最风行自由平等之名词所掩蔽耳。大凡革命时代,一般人士,难忍旧来之名目。关于政治上社会上,有旧事实,可代以新名称者,为多数人之欢听。非独简单观念及言语为然也,凡思想感情,对于过久之事,视若寻常,倘缀之以新形式,而人之心理亦为之一新。恒有政治上改革整理,将同一事物,一易形式,而天下之人心,赖以维持。盖此点在政治上之要诀,为维持人心于不倦而已。然求其形式变,实质亦因之而变者少,形式变而实质不变者多。入乡从乡,圣人恒与世推移,然曲其主义以从人,则未之有。取不关轻重之名目,既可以得一般之喜悦,复可以得事业易成之趋势,此英雄惯用之手段,而传布主义者亦不可不知。

试言模仿性。默示与模仿,为社会学及群众心理上之一大要谛也。传布主义者,本乎前四项之原则,利用众人之模仿性,而传染之。有其始也为无意识的模仿,经瞬息之时间,思想变化,感情变化,意识变化。再经瞬息之时间,即与传布革命主义者,同一思想,同一感情,同一意识。是则利用模仿性之必要,为操纵社会重大条件也。譬之近世药商,竭力鼓吹其药之效能,派其党羽,巧弄名义,得四方名人之有效证明书及感谢状,而购之者斯众。又如制造装饰品之商贾,恒以新制之物,未经发卖,而先贡献于声誉最高之名优名妓,而其物因以风行。又有社会之煽动家,当演说之际,置多数心腹于其间,相其声音节奏,鼓掌喝采,高唱赞成。以最少数人之狂热,得流行满座,此皆模仿性使然也。

九运用党徒之方法及特征

(此节合局部首领总揽首领言之)

革命首领之资格不同,种类不同,程度亦自不同。其运用党徒之方法,当亦不能尽同,然其必同之点则有二:

一,作气。

二,同气。

作气者何?为革命首领者,以其自信之主张,感化民众,使其奋发,至其自信之处。不必问其合理与否,惟问其有强烈之热情副之与否。质而言之,非理也,气也。中国之论文者常曰:气盛言宜。又曰:气充辞沛。移之于革命,谁曰不然?《尉缭子·战威》篇有曰:“夫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战,气夺则走,此最古之战略也。移之于最新之革命心理,亦无不当。革命之道,不能借民众之力,只能借民众之气。以一己之狂热,率民众之气,即所以用民众之力也。国际战争,有气之作用,兼有力之作用;革命战争有气之作用,无力之作用,纵有之亦微矣。

同气者何?即作气之中,求其贯彻同一而已。《三略》有曰:“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录有功,通众志。故与众同好,无不成;与众同恶,无不倾。”《传》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首领对于党徒,有同气之观念,则无命令之不当;党徒对于首领,有同气之观念,则无命令之不从。命令有效,即赴汤蹈火,无不可为,况杀敌致果乎?且主从上下,既能同气,则其首领,无论出以何种专断态度,而党徒亦乐受其指挥。宰制力大,则成功自速。洵如此,凡为革命首领者,必现三特征:

第一,首领之自身,必有巩固之自信力(包意志信仰说)。

第二,以自己之狂热,唤起他人之信念。

第三,以宰制态度统率党徒。

以上三者,已借他节发明,不容重述。惟学者之中,有主张第四之条件,即运用迷信幻术,起他人一种豫言的倾向者是也。历史所载,革命运动之首领,此种人物居多,我国尤夥。凡城狐社鼠篝火鱼书云气童谣之类,代代皆然。至于现今世界,人文发达,思想交通,此种方略,在在难行,而亦可以间用之于山林之民,及有怪诞心理之团体。惟此种手段之人物,多半阳为狂热之态,以煽动民众,而其效力则无不同。盖社会骚扰时代,一般心理之特征,为癫狂的、错乱的故耳。故此术不能谓之无效,然不得认为强有力之特征,与以上三者并行。

十结论

世界国情不同,宗教不同,国民历史及道德之根源不同。往往有适用于专制国者,不可以移之于立宪国,更不可以移之于共和国;有可以适用之于耶苏教国,不可移之于回回教国,更不可以移之于佛教国,尤不可以移之于半佛教半儒教之国;有可以适用于拘束的历史之国民,及保守的道德之国民,不可以移之于发展的历史之国民,及进步的道德之国民。以上各节之所论,乃统合一般而言之,未分国情若何,宗教若何,国民之历史及道德之根源若何。倘有适合于最切近之心理之方略,则俟异日之研究,并望之于有革命首领之资格者。

(本篇选自《民国》第1卷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