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政党之过去现在及将来
傅锡鸿译
(一)
政体无专制立宪之别,必皆有党派之存在。唯在于专制政体之下,政府除自己之党派外,凡他之党派,皆敌视而欲扑灭之,以为政治之秘诀。而反对政府之党派,处政府权力锐不可当之时,秘密之运动愈急,及见时机可乘,或为阴谋爆发,或为领土割据,总期达颠覆旧政府,达设新政府之目的,迨至革命功成。而新政府者,对于自己之党羽,或分配政权,或滥授赏誉。凡一切旧政府之余党,专努力征伐而欲扑灭之。此即专制时代之政争,其维〔惟〕一之目的,专在于政权之攘夺。
若立宪政治,认识政党为公党。故无论为共和国,或为立宪君主国,其政党同时皆效忠于国家,发抒其政策,以待国民多数之赞成。政府即采用多数之意见,而使国务进行者也。在专制治下之政党,视一切反对党为国贼。立宪治下之政党,虽称反对党为政敌,而其实对于国家之宪法,为一致协力。惟对于时事问题,异其意见;关于政策之得失,为其竞争而已。是立宪政治下之政党,不可不如是之公明正大也。而此公明正大之政党,在自由政治为必不可无者也。
然美国建国之祖华盛顿,于其诀别演说时,极力述政党之罪恶,视为民主政体最恶之敌而排斥之。但政党者,虽无论在何种政体之下,皆有派别,特在民主共和政体,特别必须人民之公共心,故警告有最宜抑制党派心增长公共心之理由也。今美国之政体,若无政党,虽一日且不能继续。上自国会及大总统,下至各州之议会,及州知事裁判官等,皆由于民选,倘无政党之运动,则不能举行。故世界中未有如合众国政党之发达者,而其弊害,亦于美国为最著然。虽如此,而又不能谓政党为有害而无利。恰如男女性欲,世未有如其弊害之多者,特其利足为家庭及国家之基础,固不能如某宗教家所希望,取男女性欲而扑灭之。在政党亦然,党派之争,无论何世皆有,惟公然政党之实现,或善或恶,于自由立宪之政治中,尤有不可离,国家唯不可不努力善用之。此所以真正政治家之本分,在指导政党,务使多收良善之效果也。
(二)
政党之弊害,无论如何;而无政党之弊害,则敢断言其为尤甚。盖无政党,而一般人民,或卑屈而冷淡于政治,或人民之性质狞恶,至不能有政治协同之程度,而互相嫉视,因之不能证明其结合。凡具有政治之意见者,在专制政治之下,建策于君主或贵族,未必得其采用。在立宪代议政治之下,君主必采用舆论。故虽直接建言于君主无益,宁诉之舆论,若得民间多数之赞成者,即成舆论,而必为政府所采用者也。故在立宪代议政体之下,而欲实行自己之政策,实际上除有政党外,别无良策。此政党之无论或善或恶,于立宪代议政体之下之所以为必要也。苟于自治政治之下,而希望政党之扑灭,此自相矛盾者也。且自由政治与政党政治,实有不可离之缘因,故扑灭政党,是扑灭自由政治也。
政府之弊害,无论至于何处,不可不匡正之。虽然,政党之效用,须十分认识之。又政党之目的,为公共的,且国民的,不可不主张达于极度者也。犹如结婚,其动机虽直接在男女性欲之满足,而结婚之目的,实开家族及国家之基础,养成自主独立之人格。故政党直接之动机,渴于权势,虽在情欲之满足,而政党之目的,从一定之主义方针,不可不成就国民的公共之利益。其目的既为如斯之高尚,则政党之基础,亦不可不为国民的。即组织政党之员数,不可不多数具备国民的政党之资格。政党之政纲,于道德上亦不可不为一贯之主义。至政党变更政纲时,当视国民之趋向,表明其可变更之理由,而得一班舆论之承认。各政党员,对于政党之主义纲领,固须忠实。而国家又较政党为重大,各个人当为政党员之前,尤不可忘其为国家之公民。盖政党之特质,难免不偏于一方。国民之间有军备扩张论,亦有非军备扩张论。虽然,同一政党,要不能于同时主张,此矛盾之主义方针。若政党之目的,在掌握政权,则见国论之趋向,而频频变更政纲,亦无窒碍。苟政党为公共的团体以上,国民不采用自党之政策时,则政权让于反对党,而自己可立于监督批评之地位。此公明正大之政党,纵令其政纲在代表舆论之一侧面“而偏于一方”,亦可谓之曰理想政党也。
(三)
政党虽不可与立宪政治相离,要其中尚有种种之疑问:(一)何故不可不为永续的组织乎?(二)何故须二大政党之对立乎?此亦必要解释之问题。若单就一特种之问题,而提出一种之意见,解释该问题为政党之目的时,则政党随时所发生之问题,亦起而与问题之解决而共为消灭,或亦可谓政党之特质。惟问题不限于单纯,无论何时,政党对于问题之解决,每分为或赞成党或反对党之二者。若自赞否以上之立脚点,更提出新解决案者,或亦有之。例如反对军备扩张者,亦必无限于绝对的反对者,以现在制度为基础而有反对者。若为行政整理,特别变更兵役二年制为一年制,或减废重税及恶税,若轻人民之负担,则军备扩张反对者之中,必现出有特种赞成者之状态也。故英国之政治学者,西抽伊克库,于理论上谓政党不可歧为二个。然为二个以上之分派,则为当然应有之事实。第十九世纪之前半期,政治上之问题单纯,马科列论保守党及进步党之二大政党之别,殆基于古今东西人间之天性。而至第十九世纪后半期之历史家列克,则分政党为守旧党、保守党、自由党及急进党之四派。又独逸之弗诺尼抽利,有基于人间年龄之差等,而发心理状态相异之理论。谓人间之年龄,有少年、青年、壮年、老年之四期,故政党亦有急进党、自由党、保守党及专制党之四种。又答特利辣克,谓现代变化于社会中,自然有反动党、保守党、进步党,及急进党之四政党而成定说。无论何者,于理论上,政党不可限于二大政党对立者,乃学者之通说也。
虽然,理论上之结论,与事实上之结论,往往相违。若论政治之实际,自昔政党虽为多数,而有歧为二派之倾向。昔时日本则为源平与南北朝,英国则为赤蔷薇与白蔷薇之二派,独逸及意大利,则为逼利你党(皇帝派),及克卢夫党(非皇帝派若为罗马法王党)。即近时如佛兰西独逸等,小党分立,而难成二大政党时,各政党一时联合,而形成所谓夫落克,歧分为政府党非政府党,亦有实现二大政党之效用。且如英美二国富于政治上之经验之人民,或百年,或二百年,而有继续同二大政党之组织,及名称之倾向。此由政权之竞争,自然而起之大势,于学说理论,无关系之事实也。此种倾向,既为事实,故学者亦不能蔑视之。况政治家利用此事实,以二大政党,为国家之利益时,则养成之;若为害恶时,则打破之。如学说理论所主张,国家不可不分立数多之政党,或成将来之事实,亦未可逆料也。
(四)
现在之政治界,有种种杂多之意见,又有复杂问题。现出二大政党之倾向者,由于代议士选举之竞争,为其原因故也。然于选举制度之下,虽无少数者代表之方法,若于选举区欲避选举败北之不幸时,各人结合而组织团体,务欲制多数。故各个人及各团体,去其小异,就于大同,实为大团结之必要也。但代议士选举之事,若为唯一之目的,则结合为一时的,且每选举区各异其趣,通全国而分属于永续的二大政党,其事或未必有。然选举区民之投票,单在于选出各选举区之代表者,且在于选定掌握一国政权之内阁总理及阁员,则自然有一种发生永续的组织之二大政党之倾向。况特别官职分捕主义之发现,则政党以政权争夺为直接唯一之目的,欲接近政权而竞争之。故异种异样之个人及团体,皆一致结合而造大政党,虽不合理,亦可成二大政党也。
以此之故,其结果自然比较的永续之政党,掌握政权,又有维持之实力,故政党愈为永久的组织。此亦出于学说理论之原则,全然由于政权竞争之成败得失而起者也。例如军队,若自平和之目的言之,则于战争之每度,组织而训练之,其方较善。然处意外之变,胜利难期,故皆采用常备军制度。夫与一之敌战,而得胜利之军队,即与十之敌战,亦有得胜利之希望。政党亦然,不论时时问题之变化,能不解团体,继续而活动之,则无论何时,自能掌握政权,或永久保持所掌握之政权。依此问题,通全国而分为二大政党,乃为事所必至,特其初未必皆然。盖政权竞争之结果,不问国民的大问题之有无,虽皆有巩固政党之组织,或使之永续之倾向,亦惟富于政治上经验之国民则然。故欧洲大陆诸国中,今虽犹见小党分裂之现象,独英美二国,有最完全永续的组织之二大政党存在。政党既至永续,则政党于其存续之间,遇时事变迁,不无屡有变更其主义政纲者之事。故政党之名称,务通用无意义之名称。例如英国之二大政党,自第〈十〉七世纪之后半期,至十九世纪之前半期,一方称为多利党,他方亦称为贺伊枯党。主义政纲虽变化,仍呼为多利或贺伊枯之无意义之名称,而互相攻击也。
元来多利党,拥护国王之权利;贺伊枯党,主张议会特权之党派,至其后一时,全为无主义之党派。法国大革命以后,多利为保守党,贺伊枯为渐进主义,或为自由主义。米〔美〕国之二政党,一称共和党,他称民主党。其实名称无何等反对之意味,故无论何者为共和主义,何者为民主主义,而政党之名称为全无意义。且此两党中,一主张奴隶解放主义,一主张奴隶保存主义。今则前者为合众国之统一,后者强说各州之分立;前者实施高度保护贸易政策,后者稍稍实施宽大保护贸易政策;又前者主张帝国主义,后者主张非帝国主义,此皆程度之相差。今则虽为二大政党,其主义纲领,已无判然之差别。即在日本元称自由党,或改进党,为有意义之党名。然由于主义政纲之不明白,故言政友会,或同志会,遂至用无意义之党名也。(未完)
(本篇选自《中华》第1卷第1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