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义的现代形态:实践唯物主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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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实践唯物主义:唯物主义的现代形态

马克思的实践唯物主义不仅扬弃和超越了唯心主义,而且扬弃和超越了旧唯物主义。但是,这一“超越”并没有超越哲学基本问题,也没有否定唯物主义本身。实践唯物主义的创立是对哲学基本问题现代理解的结果,即实践唯物主义是以实践为基础,从主体的、活动的、功能的形式来理解哲学基本问题而产生的现代形态的唯物主义。要理解实践唯物主义是现代形态的唯物主义,首先要对哲学基本问题的内在矛盾进行剖析。在我们看来,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作为哲学基本问题,是问题的永恒性和形式的更替性矛盾的统一。

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的永恒基地,只要哲学存在着,它就必定是核心的问题。

首先,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根源于哲学的本性。哲学本质上是对人与世界关系的总体把握方式。对人与世界关系作更高的抽象,就是感性活动与精神活动两个方面,因此形成自在世界与人化世界的双向转化。离开这一基本点,人与世界的总体关系就是空洞的。

其次,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又根源于人的实践与认识、社会与自然的关系。人是灵与肉的统一,实践是对象性活动与目的性活动的统一,社会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同人的有目的的创造活动的统一,等等。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就其本质而言,就是对这些关系的总体抽象,因而它是哲学思维运动根本特色的体现,是哲学安身立命之所在。

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作为哲学基本问题,一方面具有永恒性,另一方面在不同时代又有不同的形式,处于不断更新之中。恩格斯在总结哲学基本问题,即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时,就指出过它的五种表现形式:(1)远古的萌芽形式,即梦与肉体、思维和感觉与“身体的活动”以及“灵魂对外部世界”的关系问题;(2)古代的朴素形式,即世界的基质是“原初物质”还是理念的问题;(3)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形式,即神与世界的关系问题;(4)近代的完全形式,即“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这一问题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世界的本原“是精神,还是自然界”,二是思维对“世界本身的关系是怎样的”;(5)现代的新形式,即人的思维与人的感性活动的关系。恩格斯指出,“自然科学和哲学一样,直到今天还完全忽视了人的活动对他的思维的影响;它们一个只知道自然界,另一个又只知道思想。但是,人的思维的最本质和最切近的基础,正是人所引起的自然界的变化,而不单独是自然界本身”注9。实际上,这是哲学基本问题的现代形式。可见,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发展表现为问题的永恒性与形式的更替性的对立统一。

在不同的哲学形态中,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具有不同的内涵。哲学基本问题的近代与现代形式的区分,在于对这一问题理解的坐标转换。这一坐标转换表现为三个方面:(1)从客体出发转换到从主体出发;(2)从实体出发转换到从功能过程出发;(3)从静态出发转换到从动态出发。实践唯物主义的创立正是这种坐标转换的标志,因而实践唯物主义是现代形态的唯物主义。

第一,近代唯物主义所理解的思维与存在关系是客体型的,在这里,存在等同于自然界、等同于实体,而思维则等同于精神,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因此转化为精神与自然界的关系问题。实践唯物主义则是从“人的感性活动”、从主体角度来理解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按照实践唯物主义的观点,存在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而思维则是人对世界及自身的观念把握关系,或者说存在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精神是主体对客体及自身的观念把握关系。

第二,近代唯物主义离开实践活动来“直观”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认为自然界决定精神。实践唯物主义所理解的思维与存在关系是功能型的。实践唯物主义确认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但又是从实践的对象性的转换过程来考察思维与存在关系的,认为社会、人类及其认识是由实践活动中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能量、信息变换过程所决定的。思维与存在关系向功能型转化,与现代科学的自组织理论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自组织理论认为,系统发展是立足于与环境的物质、能量、信息的耗散基础之上的,只有当输入输出的物质、能量、信息交换形式产生高于自身“熵增加”的“负熵流”时,系统才能由低级向高级发展。承认人类、社会和思维的发展是立足于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的基础之上,这才找到了自身发展的基础。哲学与自组织理论的不同之处在于,哲学是从更宏观的角度作出的思考,并认为社会和人类、思维这一自组织系统具有自我意识、自我超越能力。

第三,近代唯物主义对思维与存在关系的理解是静态的,一旦确立了自然界决定思维的唯物主义原则,整个哲学体系就由此进行推论。这是一个静态的逻辑体系,尔后的全部实践发展的成果,只是不断地作为证明已有结论的注脚。实践唯物主义对思维和存在关系的理解则是一种不断生成、不断倾听实践呼声,并随实践的发展变更自身形式的过程,是从现代实践格局反过来理解和探讨思维与存在关系的过程。

唯物主义的本意在于承认自然界的本原性,这是传统唯物主义的“唯物”所在。除此之外,唯物主义这个术语“本来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注10,在这里,它也不能在别的意义上被使用。实践唯物主义确认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但它同时确认精神对自然的不可还原性,它从主体的、功能的、动态的过程来重新理解唯物主义,把“存在”理解为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在这种“物质变换”中,人类所能做到的,只是“改变物质的形态”。

然而,正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构成了贯穿于人类及其社会发展之始终的“永恒的必然性”。马克思指出:“像野蛮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必须与自然进行斗争一样,文明人也必须这样做;而且在一切社会形态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他都必须这样做。这个自然必然性的王国会随着人的发展而扩大,因为需要会扩大;但是,满足这种需要的生产力同时也会扩大。这个领域内的自由只能是: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但是不管怎样,这个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注11

可见,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是“一切社会形态”、“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和“自由王国”的基础,它同样也是自在世界向人化世界转化的基础,当然也是认识、理想、愿望的基础。一句话,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是人类认识、人类社会以及整个人类世界的基础、根本和“永恒的必然性”。这就是实践唯物主义的“唯物”所在。

显然,实践唯物主义对唯物主义的理解,是立足于思维与存在关系的现代理解基础之上,导源于马克思以“人的感性活动”来理解“对象、现实、感性”的现代思维坐标。实践唯物主义是对客体或直观唯物主义的扬弃,它超越和否定了唯物主义的古代和近代形态,创立了唯物主义的现代形态,是把“整个现存世界”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这是由实践唯物主义对存在的现代理解所必然推出的逻辑结论。

当然,我们注意到,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作为“形而上学”加以“拒斥”是现代西方哲学的基本原则。但实际上,现代西方哲学“拒斥形而上学”只是拒斥了直接回答哲学基本问题的传统哲学,拒斥了以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来划分哲学流派的哲学分类方法,拒斥了传统哲学本体论,以及立足于传统哲学本体论基础上的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三者一致的原则。现代西方哲学的发展表明,它并没有也不可能否定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并没有否定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本身。

问题在于,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出现了更复杂的结构、更高的形式,这就是:(1)现代西方哲学对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回答由直接形式进入到间接形式,如存在主义所探讨的人的选择、自由等问题实质上就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2)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由学派的对立转化为原则的对立,如我们不能把现代西方科学哲学简单地划分为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但科学哲学本身的发展,一个流派对另一个流派的否定则透显出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原则的对立;(3)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由学派的分歧转化为方法论的分歧,特别是现代唯物主义方法论成为一种任何哲学都必须借用的现代方法,这不能不被看作是“时代性”的体现。

上述情况表明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在现代条件的复杂性。我们应从现代实践格局来重新认识唯物主义的本质特点,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唯物”所在及其真理性。

(萧 前 陈志良 杨 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