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日
今天的故事，关于送别。
当我们相见那一天，竟然没有想过离别，等到你将离去，才感觉过去的这些居然太过简单。
就好像我借了你一本书说看到考试前，结果我提前两天拿回来，考完你来骂我说，为什么不多借给你两天，不然你就能多考五分，却从来都没想过如果我开始就没有借给你，你的分数会少多少。
我们在人情上总是那么无理，只有在即将远离，才懂珍惜，是不是很贱？
43临走的时候对我说。
那次是我送别他，他却跟我说他送走别人。
43那年三十一岁，比我整整大了十三年，我跟他关系很好，经常去他家吃饭，做饭的却不是他老婆，因为他一直单身。
他的家在我们那边一个很好的小区里，环境很清幽很干净，房间设计也很人性化，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那种，显示着他的工资水平相当不错，他每个月挣了多少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估计问了他也不会说。
赚了钱没人花，说出来都是丢人的。
他这么觉得。
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讨个老婆？
他说还不想。
我问，你家人就从来都没有帮你安排相亲吗？
他笑了笑，所以我才不回家啊。
直到他离开的那天，才跟我说起这件事。
那天下着雨，我打伞到了他家，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好，茶几上正好放着几张照片，从上到下我去翻看，小学的毕业照，初中的，高中的，大学的，还有几张几个人的合影，最后一张是一个漂亮的女生，穿着上个年代时兴的裙子，长头发大眼睛。
我说，这是谁？
他从我手里接过照片，把女生的照片放下，翻开高中的毕业照，指着头一排最边上穿着校服的一个女生说，就是她了，我高中的女朋友。
我笑了，没想到你这个岁数的人高中还有女朋友啊。
他也笑了，不管时代是什么样的，都是人，就都是这样，有什么区别，你觉得没有，只是因为你不知道而已。
那后来呢？
他看着照片，眼里有些温柔。
那年我高二的时候，打球摔倒，胳膊骨折，去医院打上石膏，在家休养了几个星期回到学校的第一天，班里重新排座位，她就坐在我身边。
她是班里学习最好的学生，我的成绩只是一般，所以我们两个从来都没有什么交集，在一起坐之后，也没有说多少话，这样两个半月，还有一个月到期末考试，我的胳膊已经把纱布拆掉，但是头刺穿的地方还是有疤，疤痕确实很吓人。
有一天我正在纠结一道题，就感觉胳膊被谁碰了几下，侧头看的时候，她把手缩回去，小声问我，不疼吗？
我愣了愣，平常她是不跟我说话的，估计是被我的疤恶心到了吧，于是敷衍道，不疼。
她哦了一声，然后看着我的卷子说，那道题我刚刚做明白，要我给你讲吗？
我想了想，说，不用了。
她又哦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我叫她，她不理我，我说，还是不会，你给我讲吧。
她才看过来，什么都没说，开始给我讲题。
她讲题真的很不错，从开头到结尾，我上课没听的那些东西，她都讲出来，所以一道我根本不会的题很快就明白了，明白了之后，小测我就得了高分，从那天我经常找她给我辅导。
你知道我的头脑向来很好，所以很快成了班上的好学生，甚至有些时候成绩都比她的好，所以也就不用她给我讲题了，期末考试的时候我考了全校第一，第二学期照例是一学期第一次换座位。
她在头一排，我长得高，在最后一排，她在前门的角落，我在后窗户，班里最远的距离。
已经到了高三，学校的课程都讲完了，我也不用去听课，照例看着窗外发呆，或者看看武侠小说，做题的时候做得快一点，不会的问题多研究研究，成绩一直都能保持住，也就渐渐地忘了当初还有个人给我讲了那么多问题。
但是还有偶然会看她那边。
远远的视角，她本来长得就很小，所以看起来就像缩在角落里，还是不喜欢和人说话，有时候她回过头，站起来往后走，我都不去看她，怕她感觉到我的视线，旁边有个能跟我一起分享武侠的哥们当同坐，却不时的有些孤单。
说实话她是个很优秀的女生，聪明，漂亮，性格也很好，你以为她很沉默，其实只是她不想去说话，因为生性怕被关注。现在不是也有这样的人么，被很多人看着心里就会难受，干什么都不自在。
不承认很耀眼，但真的不想瞩目，所以把存在感降低，没想到就成了习惯，被人认为内向寡言，跟她熟的人都知道。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
后来我才明白，可能这就是暗恋？
明白了之后，我想去跟她表白，又怕高三了影响她学习，其实最怕的还是她不喜欢我，你知道面对喜欢的女生，在这样的心思面前总是有些胆怯的，所以一直都没有勇气去说出来。
情书写了一封又一封，只能藏在自己的书页里夹着好久。
情话编了一套又一套，只能憋到睡觉的时候在梦里念叨。
结果过年的时候，我在家百无聊赖又不想复习，出去找朋友玩他们都说在看书，一个人也没找到只好自己在街上踩雪玩，低着头专挑雪最厚的地方，一踩一个脚印，结果一下踩进了坑里。
雪从裤腰灌进裤裆，你知道多难受吗？
我挣扎着想从坑里把自己拔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她看着我，捂着嘴笑，说要帮忙吗？
我点点头，然后她伸出手，把我拉出来。
我拍着身上的雪，她说，你的手好凉啊，都不戴个手套。
我说不习惯，然后她问我去干什么。
我说，正好没事出来溜达。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很老实的，哪像你们张嘴就是段子，骗小姑娘一套一套的，所以我实话实说，结果她说她正好也没事，要不一起走走。
我这个时候就觉得她是不是也喜欢我呀，然后心里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趁机跟她表白一下，想来想去不敢开口，所以我们俩一直走到河边也没说一句话。
到了河边的时候我们停下里，她好像有些兴奋，说，河里的冰结实吗？
我才醒过神来骂自己是傻帽，怎么能一直不跟人说话呢，只好说，结实得很，前两天我还在上边打出溜滑呢。
然后她走到边上，小心地迈出第一脚，慢慢地走到河中间，我跟在她后边，等她停下来，兴奋地一直在笑，可能是以前没人陪着，自己也不知道冰上安全不安全，从来都没有到过河中间。
我看着她笑，突然觉得她这么漂亮，我要是不跟她表白，是不是有点对不住自己呢？
所以我说，我喜欢你。
她吓了一跳，脚底下滑了一下，就摔在了冰上，冰面咯棱一响，就出了两条裂纹。
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坐在冰上不敢动，急着问我，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是不是我一动咱俩就掉进去了？
原谅我当时没忍住笑出来了。
她才知道没什么事，爬起来抹着眼睛，你怎么这样啊，我都吓死了你还笑。
然后我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喜欢你。
她擦完眼泪，低着头，脸有些红，点头说，嗯。
我不明白了，嗯，是什么意思？然后就一直追着她问，把她问毛了，跟我喊，问什么问，赶紧跟我去买菜。
我愣了愣，买菜，买菜干嘛？
她低着头走，我出来就是买菜的，谁想到，就碰见你了嘛......
那天之后我们俩就在一起了，当然是偷偷的，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吃饭的时候一起去打饭，然后一起回来，一起研究问题，这些事情，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但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做，总是有些窃喜。
鉴于是在高中，家里人都在盼望着我们能考上大学，当时考上好大学真的是能够改变人生的事情，不像你们现在这样大学上得随随便便，招生一年多一年。所以我们直到毕业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发展。
高考结束，成绩下来之后，我的成绩不错，我打电话给她，她的情绪好像不怎么好，跟我说，见个面。
我说好啊，然后我们俩去河边的柳树底下。
那天是傍晚，我一直等到身上被蚊子咬了四五个疙瘩才等到她来，她哭着跟我说，她家就要移民了，因为国内的待遇不好，早年去国外的亲戚给她爸爸找了个好差事，而且那里环境也不错，正好有一所大学，家里人觉得，国外的大学，总是好过国内的。
我傻掉了，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她就要离开了吗？
我说，必须要走吗？
她说，没有办法......
那天晚上我们俩什么都没说，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去车站送她，我说，你还回来吗？
她摇摇头，不知道。
我咬了咬牙又问，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她忍着眼泪，也许......
当着她父母的面，我抱了她一下，松开手我说，忘了我吧。
她说，忘不了。
当时我很难受，几乎都有些疯了，大声跟她说，忘了我！
她的眼泪掉下来，点点头。
43叹了口气，她是懂我的。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说，有些时候，离开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离开之后，被太多牵挂住，也许过去的时间被今后的漫长岁月一经比对，就成为只能缅怀而不敢再接近，害怕再去接近的时候，那些过去已经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但是我还是想见她，我想告诉她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以后会，但是现在，我还爱着她，我想问她，你还爱我吗？
第三天的时候，43走了，行李早已收拾好，带着他短暂一生的包裹离开这个地方，只留下几张照片在茶几上静静地等待着谁来拾取。
我曾经问他，你现在这么有钱了，没想过要去国外看看她吗？
他笑了，地址我是有的，但是她已经结婚了，我等得，人家等不得，现在她生活得不错，何必我去打扰？
我把照片封在信封里，写上他一本旧书书页上记着的地址寄出去。
没有将43的死讯告诉对方。
因为，如不送别，也许便未曾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