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北京的公共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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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卫生引领商业的潮流

近代的卫生具有广阔的内涵和正面的寓意,其中的经济价值为医卫人士所重视,他们提出:“公共卫生是开源节流最好的理财方法,因为它能保持社会的健康,增进人民的能率,节制经济无形的消耗!”[23]施行卫生能免去病痛的消耗,因此对于个人而言,“卫生为你最好的财星”[24]。随着卫生的宣传,社会上注重卫生者愈来愈多,“今人莫不讲求卫生,起居以时,饮食有度,高大其屋宇,精制其用具,即逢一不修边幅之人,亦望望而去之,若恐不幸沾己身矣”[25]。卫生逐渐成为社会上流行的事物,“虽曰讲究斯道者不乏其人,然大抵奉行故事,徒有其名而已,今试遇人而告之曰,卫生宜讲求也,则人必笑而言曰,古人有言,识时务者为俊杰”[26]。卫生的价值使其逐渐成为盈利的一种新手段,引领着商业发展的潮流。

在近代北京的报刊上,“卫生”是当时极为常见的词汇。民初北京报纸上最多的就是卖药的广告。[27]30年代卫生的宣传力度增大,北京的许多报纸都辟有版面刊载医学卫生知识,各种医药用品更是趁此机会大做广告,有的报纸还时有广告式的新闻,专为介绍医生或秘制药。[28]据著名报人戈公振于30年代的统计,各大报纸上均有大幅的广告版面,其中均是医药广告所占的面积最大。[29]医药广告的泛滥一方面反映了中国人身体素质不良的现实,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当时人们对自身健康的重视。

当时不仅是医药,还有许多商品被直接冠以“卫生”之名,以示其优质有效。清末时就有外国的产品大做广告,名曰“卫生电气脚垫”和“卫生果子酒”[30],以标榜其效用。此后中国人也纷纷模仿,如消毒、清洁用品的广告就鲜明地打出卫生的旗号。民初留美学生自制消毒药水,命名为“中国卫生药水”,并要申请专利。[31]丙寅食料工厂将其生产的酱油定名为卫生化学酱油,以表示其制造方法科学及制造环境清洁。[32]中国卫生牙刷工厂生产的寿字牌牙刷,从品牌名上即可推知其卫生用意,广告词中更是提出其“是个人卫生上日用的必需品,是卫生教育上良好的工具:卫生家,教育家,医学家,极为赞扬!”其优点中还强调经过消毒,无传染疾病之虞。[33]亚林沙而良丹自称是“浴身净手、卫生必需”的要品。[34]消毒卫生管[35],利华卫生药皂[36],以及“卫生鞋袜”,甚至“卫生草纸”的广告随处可见。[37]

女性用品的广告与卫生的联系也很紧密。20年代节制生育逐渐流行,出现了女性专用的“卫生橡皮月经带”[38]。女性所用的化妆品常常标榜卫生,“美容香玉散”称其由于皮肤肌肉有益的药品制成,所以“此散诚面部不可缺少卫生之佳品也”[39]。五洲大药房还为迎合放足妇女的需要发明了卫生的放脚药,以“妇女们快快放脚”为标题,直接指出了卫生普及对医药商业的促进作用:“天足快乐缠足苦,女界中尽人皆知,况中国卫生学渐渐普及研究,放脚之法必须经验辅助之药品,本药房精制一种极妥良之药水,凡妇女已经缠足者,按法试用莫不赞为惊奇,此药活血壮筋,日常用之非但放脚有效,大益卫生,且能辅助生育。”[40]

食品广告强调清洁卫生是当时常用的宣传策略。庆隆茶庄的广告词就是“请购最合卫生之新出品”[41]。老人牌桂格麦片的广告称其能预防便秘,且制造时不用手工,保证清洁。[42]调味品“美味和合粉”的广告列举了十大特色,其中第一条以原料无有害杂质“谓为卫生上无上珍品”,第七条以调养肠胃食欲大增而“身体日强于卫生大大有益”。[43]消毒牛乳的广告词则只有一句:“真欲卫生者须饮消毒之牛乳。”[44]简单明了,也正反映了卫生的效力。提出官方的卫生认证更足以取信于人,如“卫生局检定太和乳厂标准成分卫生牛乳”[45]。北京城内的九家汽水厂也以“曾经警察厅查验确系合于卫生”为广告,联合劝告买者勿购不洁汽水以害卫生。[46]

药品广告强调卫生已屡见不鲜,痔漏除根丸就将“卫生第一”的口号放在商品名四周的醒目位置。[47]连纸烟也以卫生自居,大美烟草公司就以“请吸医学界公认为有益卫生之康素牌”吸引注意。[48]

图2.2 “痔漏除根丸”广告

资料来源:《晨报》,1923-07-25(4)。

有的保健品不直接自夸卫生,而采用间接迂回的方式。如人造自来血自称“诚养生第一神效补品,世之有志卫生、欲享健康幸福者”都应购用。[49]五洲大药房采用多种促销手段,除以新店开张价格优惠及赠送美人图招徕顾客,还免费分发“卫生指南”,其中详载各种药品价目和服法,表明自己的药品合于卫生,并以卫生指路者自居。[50]“韦廉士医生红色补丸”自清末到民国一直在各报刊载广告,采用了各式的宣传策略,其中1919年在《晨报》上的广告以“吸食鸦片有碍卫生”为标题,介绍其使姚元春及其公子身体强健的故事。[51]这则广告将红色补丸放在吸食鸦片以致虚弱身体的对立面上,表明自己产品卫生的同时也应时而动,以反对鸦片达到宣传产品的目的。在20世纪初十年的后期,全国兴起了禁鸦片热潮[52],在北京,1917年至1919年官方也几次公开焚烧烟土[53],这则广告借机以此造势,想必能收到一定效果。

有的商品没有使用卫生一词,但从内容来看不仅宣传个人卫生,还打出强身救国的口号。“补肾坚精丸”长篇的广告开篇就称,“盖强国之道,首以保民气为第一要义,而强身之道则以保肾气为第一要义”[54]。“百龄机”的广告先用相当篇幅指出国弱由于民弱,随后提出“根本救国之道,唯有人人锻炼身体”,而锻炼身体宜服用百龄机,可补精补血补脑。[55]百龄机的广告长篇大论难免牵强,来自日本的保健品仁丹则简单明了,虽然是舶来品,但却很善于利用卫生对于国家和个人的意义进行宣传。

图2.3 “仁丹”广告

资料来源:《大公报》,1911-02-04。

有的保健品为了表示自己的专业性和有效性,在广告中添加了一些医药卫生知识。如“兜安氏秘制保肾丸”放上了肾与人体各部关系图,并辅以说明:“肾为滤清血中尿毒之器,肾如亏弱则尿酸之毒质随血液之循环侵害身体各部,以致病痛发生。”[56]“肾气丸”的广告以介绍肾的四项机能入手,其中使用了贺尔蒙、亚而加里等科学术语并附有英文,随后提出“副肾”说,导出肾与男女青春腺有密切关系的论点,以此证明中国传统医学中补肾的有效性。[57]这则广告除了第一段对肾功能的介绍源自西方医学知识外,其余的说法均非科学,还创造出“副肾”一词,企图将西方的肾知识与中国的肾医理连通起来。当时类似的广告论述很多,“这些陈述基本上出于商业的动机,目的是以一套‘知识’遂行社会控制”[58]。传统的医疗观念杂糅了西方的卫生知识,虽然显示出怪异的面貌,并可能造成人们的误解,但其对西方科学的“邯郸学步”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卫生对近代社会的影响力。

当时报刊上的许多广告,尤其是药品和保健品广告,被医卫人士猛烈抨击,认为这是“假冒科学的招牌,施行他们欺骗的手段。……直接着他们在民众中间,宣传一些荒谬的理论,造成一些牢不可破的迷信。间接着就耽延病者很多的时日,阻碍他们去寻求相当的治疗”[59]。《医学周刊集》上几次披露韦廉士红色补丸的虚假证明。[60]虽然由于相关管理制度不完善,使得报刊上充斥着许多虚假和夸大的广告宣传,但广告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社会生活,并影响人们的观念和行为。戈公振在《中国报学史》中亦高度评价了广告的作用,“广告为商业发展之史乘,亦即文化进步之记录。人类生活,因科学之发明日趋于繁密美满,而广告即有促进人生与指导人生之功能。”[61]

除了在报刊中所见的商品广告外,在实际生活中也常常能看到卫生与商业的联系,民国以后北京许多营业场所都以卫生作为招牌。1919年时理发馆已多自称卫生理发馆[62],还要在店内醒目位置放上四个大字“卫生理发”[63]。到20年代,“在街上行走的时候,举目四望,差不多时常有卫生两个字发现于吾人视野之内,什么卫生澡堂呀,卫生饭店呀,卫生理发馆呀,到处都是”[64]。连皮货公司也以“卫生”命名。[65]而且标榜卫生的营业场所收费通常较为昂贵,像澡堂本为卫生而设,“可是北京的澡堂,不是太脏,就是太贵,不花些钱,就洗不到干净澡”[66]

商家以卫生为名,却未必真正合于卫生,仅是利用了人们讲求卫生的心理,有人以食品营业为例说明了这种“卫生”的徒有虚名:“现今讲卫生者日众,故商家即利用此机会,无论何种食品,招牌下概有卫生二字,以表明该物之优点,一般人不管东西如何,只见卫生牌号以为不错,即将其购来,往往因此而致病者亦复不少,希诸君注意清洁,实事求是,勿徒讲卫生之虚名。”[67]

医院和诊所作为保证卫生的场所,营业得以日渐发达,其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民众对卫生需求的日益增多,提供医疗服务成为利润丰厚的生意,使得许多名不符实的医院和诊所充斥市面。据时人观察,在20年代,“北京大夫,触处皆是,观其匾额,虽多救人救世之言,然其实亦属营业之一种,故诊金,挂号金等,取费之名目甚多,而真能起人沉疴者,则颇不多见”[68]。西医以其具有科学的知识和设备,收费较高,而“西医取费即昂,引起国医诊金,亦随之增昂,间接提高社会民众之疾病的负担”[69]。医院收费昂贵成为常态,廉价施诊只是开张时吸引病者的手段,还打出广告“特别施诊,勿失良机”。[70]本应免费的种痘,也能为医生敛财,须交挂号金才能种痘。[71]

老舍在1933年写的短篇小说《开市大吉》,就以其独特的幽默方式讽刺了北京当时以敛财为目的的医院。小说中的“我”和老王、老邱开了间小医院,医院有内科、外科、花柳和产科,主治痔疮和花柳,这都是当时人们求医较多的科目,而王太太根本不是大夫,凭着生过孩子的经验就开产科,也是图着“产科是最有利的”,因为住院日子长;医院名字叫“大众医院”,但这些大夫们可不是想着大众,而是想尽办法吸引有钱患者;小说描述了三次诊治经历,第一例是得花柳的军官,将其伺候好了,打了一针就收了25块钱;第二例是闹胃病的阔老太太,三言两语顺着心意就答应住院了,不算药费50元一天;第三例是患痔疮的小胖子,边做着手术边敲竹杠,让人不同意都难;医院开张顺利,几位大夫商议着添设打胎和戒烟,还要宣传检查身体,只要交5元检查费,无论是考学校或保险的,甚至连预备下棺材的都能给填好体格表。[72]

对于这些医院和诊所的盈利行为,有人究其原因,认为“我国民众因为不曾受过普通医学智识,所以任凭医生愚弄。一般医士亦以‘奇货’自居,抬高声价,利用民众对于医学的愚盲,就实行他们垄断敲诈的手段”[73]。因此,为打破医学与社会结合出于“纯粹金钱性质”的状况,限制“贵族式受金钱支配之医术设施”,必须发展卫生事业,使医学实现“民众化”。[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