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刀锋
自从班级聚餐过后,嘉语睡眠质量好了很多,但是会做很多混乱的梦,梦里出现她在火车上对廖东说的那句《刀锋》里的话。
剃刀锋利,越之不易,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如果暗恋就像行走在剃刀之上,嘉语觉得自己或许会走到最后。
开学的日子变得琐碎忙碌,转眼又过去一个月,嘉语又开始拿起画笔,画卡通版的廖东。
喜怒哀乐的他,成全她的满腔爱意。
她想起除夕夜那天给廖东发的一条短信,以群发的语气,却说着她想对他说的所有祝福。
——新年快乐,平安健康。事事顺利,幸福快乐。
十六字普通到极点的祝福,就和所有人群发的祝福一样,但嘉语知道,她只是想对他说,祝君好。愿君爱有所爱,恨无所恨,四季都如春日花好。而嘉语也收到廖东的回信。
——谢谢。
嘉语在这里两个字上摩挲了很久,又是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离别故乡,在外求学,大概最能直接体会到的就是,故乡从此只有冬夏,再无春秋。江城还是那个江城,故乡的春秋也抵不上对亲人的思念。嘉语每次离开江城时,最挂念的是外婆。
外婆五年前得了阿兹海默综合征,现在已经不太认人了,嘉语出去上了半年大学,外婆花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外孙女嘉语。
“嘉语啊,学习辛不辛苦啊?”外婆问,她手里拿着嘉语给她剥的橘子,却迟迟不吃,嘉语一边答着外婆的话,一边把橘子拿过来,剥出一瓣喂到外婆嘴里。
“不辛苦啊。”
“妈,你知道嘉语今年多大了吗?”小姨在旁边问外婆。
“十三还是十五啊,我不记得了。”外婆说这句话的时候在慈祥的微笑,生病前,她本来就是个很喜欢笑的老太太,但是如今的她可能连所有值得微笑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诶呦,妈,你当嘉语还是初中生呢!在您眼里,那我们这些人都年轻了五六岁。”说完小姨和旁边的几个亲戚都笑了,笑声中透着些许无奈。
嘉语把最后一瓣橘子递给外婆的时候,外婆在发呆,看着电视里回放的春晚,也不知她看懂没有。
嘉语知道,外婆的记忆停留在五年前生病之前,这五年她浑浑噩噩的过着,病痛折磨着她,她折磨着她的儿女们。
她记忆混乱,常常闹出笑话,有时又说出窝心的话。嘉语早慧,她很小的年纪就知道有一天,年老的外婆外公就会离开她。
可是她却没有想过,如果被遗忘会怎么办。
“嘉语呀,你们学校……有没有男女同学谈恋爱啊?”
嘉语惊讶地抬眼看外婆,那一瞬间她以为外婆想起来过去的事情,想起来嘉语其实已经在过完年就十九岁,是可以谈恋爱结婚的年纪。
“有啊,外婆。”她这样回答。
“哦,可不能早恋啊。”外婆说着,困得把眼睛闭上了。
嘉语看着外婆在熏暖灯光中平和安静的睡脸,哑然失笑。
她并没有想起任何事,她的病已经无药可医,回忆从她的脑海中一点点消失,就连最亲近的人都变成陌生人,来了尘世一遭,却留不下任何回忆。
嘉语刷着手机,看到廖东最近发的一条朋友圈动态还停留在一张江城最大的湿地公园的湖边,照片里他笑容灿烂,身边是他高中时篮球队的几个哥们。
大家变化不大,但都褪去了一点高中时的青涩。
嘉语想,所有人都在随着时间成长,可是自己却为何毫无长进呢,不敢做,不敢想,哪怕是离他这么近,都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迈出一步。
关于廖东的事情,嘉语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高中时最好的朋友程喻。
几个月前也就是过年时,她见到了程喻,毕业一别,程喻还是能一语中的。
她看着嘉语说,“嘉语你是不是有心事?做事心不在焉的。”
“没有啊,可能是最近走亲戚见亲戚,太累了。”嘉语说的敷衍。
面对关心自己的程喻,嘉语也不想把廖东的事情告诉她,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自己的这点心思,只能被深埋在心底。
程喻高中时是男孩子气的女生,和男生总能打成一片,那个时候程喻总和班里的男生同一款游戏厮杀,虽然嘉语不会打游戏,但是是一个非常好的倾听者,程喻总能和嘉语说很多。
而且两个人都喜欢画画,从小学的水彩也好,小漫画也好,程喻和嘉语几乎承包了当时班上的板报。
嘉语喜欢程喻的洒脱,还有果断的性格。
嘉语觉得命运还是眷顾她的,让她和程喻做了三年同桌,不管周围人怎么换,她俩一直坐在一起,一起听课,一起上课打瞌睡;
又让她和廖东除了三年高中同学外,又多了四年大学同学关系的交集。
嘉语反复琢磨和廖东度过的每一秒,她想起过年时和他一起放的孔明灯,她如同一个可耻的小偷,偷来短暂的幸福。
在江城,过年时有放孔明灯祈福的习惯,嘉语和程喻高中时也卖过,于是今年除夕程喻也提议去卖。
那天是大年初三,嘉语和程喻来到星河广场。
广场的过年的气氛很浓,张灯结彩,路灯都被装饰了红灯笼。广场上几乎都是一家人出行,带着小孩子老人,难得的相聚,一派和乐。
星河广场之所以叫星河广场,因为广场建在滨江南岸,再加上夜幕降临时沿岸亮起的灯光,蜿蜒着穿过了大半个江城,宛如银河。
现在有许多人在岸边放灯,灯火幽微之处有人碰头交谈,喁喁私语。
在知道廖东有女朋友的情况下,再看到他,心里的难受好像减弱了一点,她暗自掐了掐手心,希望一会儿也不要表现的太失态。
廖东旁边应该是她的父母,他看见她,跟她打招呼,“嘿,韩嘉语,你在这里卖灯啊。”
“是……你要买一个吗?”嘉语还是局促的看了一眼他,就迅速低下头,假装帮他挑一盏灯。
“这是嘉语啊,我是楚阿姨啊,你爸爸跟我一个单位的,小时候你见过我的。”廖东的妈妈在一旁语气惊讶地说,“女大十八变啊,以前你还是个这么高的小不点呢。”楚女士在一旁还比划了一下。
“阿姨好。”嘉语一下子像是被堵了嘴,吐出三个字就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廖东的妈妈,竟然紧张到失语。
幸好程喻在一旁接过话,“阿姨好,我叫程喻,也是嘉语同学。”
“哦,我知道你,程喻,是个漂亮姑娘啊。以前给廖东开家长会,你领我找到他座位的嘛。”楚女士记忆力惊人,立马跟程喻聊起来。她问了程喻的学校,赞她厉害。
“妈,人家在这卖灯,咱们也支持支持。”廖东一看楚女士估计要开始拉着人家拉家常,及时打断,他冲程喻和嘉语使眼色,嘉语立马把灯递到他手里。楚女士一看,大手一挥,“支持一下妹儿们的生意,买三个,一人一个吧。”廖东爸爸被强行塞了一盏灯,哭笑不得。
“你想写什么啊。”嘉语把笔递给廖东,顺嘴问。
“就写,新年快乐吧。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廖东挠挠头,实在是不知道些什么,他也顺嘴一说,看见嘉语抽了一下嘴角,大概是对他这么直白逗乐了,又不好意思笑。
“我妈那个写美丽常在,我爸那个写健康平安,他们把我的词儿都说完了。”他说。
“那就写,良缘永结吧。”
“你说什么?”
远处的商场在放一首喜庆烂俗的过年必备曲目,喧嚷的人群,在嘉语的摊位前来来去去,而廖东弯腰将耳朵凑到她面前,下颌的轮廓有着好看的棱角,她想,真的很喜欢这个人啊。
她也不知廖东到底听没听清刚刚她说的那句话,她说的小声,但是每一个字都如钝刀。这是她对他的心愿,如果他爱他的女孩儿,那么愿这就是他的良缘,他的永远。
“你就写欢喜开怀吧。”嘉语看着她面前弯腰听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扬起嘴角的男孩,心想,一个人无所求的话,是因为他全都拥有,又或者是不想拥有了。廖东一定是前者吧。
旁边不少人在点灯,火光明明灭灭,他的脸英俊的令她心惊,她只能拼命让自己冷静,怕他能听见她心跳如雷,就算他永远也不会听到。
“好啊。”他说。
我其实不愿你和别的女孩永结良缘,但我希望你每天都快乐,嘉语又有一点恶意的想着。她替他点燃灯里的燃料,手却悄悄和他一起抓着灯的底部。她有着小小的私心,想和他一起放这个灯。
她一边觉得自己可耻,在明知道他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和他一起放孔明灯;一边又反复对不安的心说,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心思。
廖东果然没有注意到,和她一起松了手,孔明灯摇摇晃晃地越升越高,廖东仰头看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嘉语回过头再想廖东在灯火下模糊却温柔的侧脸,还有抬头看灯时的眼神,她胡乱猜测了很多。她现在却也收拾好了思绪。
这次灯是全部卖完了,而上一次,高二寒假,和程喻在星河广场卖灯,最后剩了十来个没卖完,又不敢带回家,她和程喻只好到河边全部都放掉了。
十来个孔明灯接连升空,映着烂漫星河,而年轻的脸上似乎光彩更甚,两个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到满溢而出的快乐。
而如今,或许磨灭掉的天真让人失去对现实欢笑的勇气。但在迷路的时候,有人陪伴你走过重重迷障,如程喻,如陈诺,嘉语知道她们一直在,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