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关汉卿
关汉卿，号已斋叟，生活于13世纪20年代前后到14世纪初年，他把一生的主要精力贡献给当时正在蓬勃兴起的元杂剧，是我国最早的伟大戏曲家，被称为“元曲四大家”之首。一生写了60多种杂剧，流传至今的还有《窦娥冤》、《救风尘》等15种以上。他同时是重要的散曲名家，留下小令57首、套曲14篇、残套2篇。
仙吕·一半儿·题情
云鬟雾鬓胜堆鸦[1]，浅露金莲簌绛纱[2]，不比等闲墙外花[3]。骂你个俏冤家[4]，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5]。
【注释】
[1]云鬟（huán）雾鬓：形容女子头发乌黑蓬松的样子。堆鸦：鸦鬓，妇女盘起头发作成的一种发式。[2]浅露：微微露出。金莲：旧时指女子缠过的纤足，俗称“三寸金莲”。簌：风吹动的样子。绛纱：深红色纱裙。[3]等闲：寻常的，一般的。墙外花：妓女的代称。[4]冤家：相爱的男女，尤其是女子对爱人的昵称。[5]难当：赌气、使气。耍：戏耍。
【赏析】
关汉卿这组曲共四首，这里是第一首。整首小令共五句，可以分成两层，前三句写形，后二句写神。
仙吕·一半儿·题情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1]，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注释】
[1]嗔：音chēn，生气，发怒。
【赏析】
流传至今的关汉卿散曲，套曲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小令恐怕就要数这首[一半儿]了。它极生动地体现了早期元曲语言本色的特点，用白描手法勾勒出生活中一个充满情趣的画面。
南吕·四块玉·别情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1]，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注释】
[1]杨花雪：白色的杨花纷纷飘落，像下雪一样。
【赏析】
写妇女对情人的相思之情。后四句寄情于景，描绘了一幅令人难堪的景色，衬托出主人公内心的孤寂与苦闷。
南吕·四块玉·闲适
旧酒投，新醅[1]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注释】
[1]醅：音pēi，未滤的酒。
【赏析】
《闲适》曲共四首，这是第二首，曲中描写家酿的酒和醅，家养的禽，粗糙的老瓦盆，与山僧野叟无拘无束地畅饮畅谈，优哉游哉，好一幅闲居野趣图！
双调·大德歌·春
子规[1]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一春鱼雁[2]无消息，则见双燕斗[3]衔泥。
【注释】
[1]子规：又名杜鹃。古人认为它的啼声好像在叫“不如归去”。[2]鱼雁：喻书信。[3]斗：争着。
【赏析】
这是一支暮春闺怨曲。暮春时节，杜鹃声声啼鸣着“不如归去”，眼见得春将去，可是夫婿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归来？岂不辜负三春美景，岂不辜负美好青春！
双调·大德歌·夏
俏冤家[1]，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2]。困坐南窗下[3]，数对清风想念他[4]。蛾眉淡了谁教画[5]？瘦岩岩羞带石榴花[6]。
【注释】
[1]俏冤家：指在天涯的爱人。[2]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偏是那里的绿杨可以拴住你的马？这是一句怨词，恨她爱人久游不归。[3]困坐南窗下：无精打采地坐在南窗下。[4]数对清风想念他：想念他，对着清风屈指计算他离去有多少日子了。[5]蛾眉淡了教谁画：眉毛淡了教谁来给我描画呢？蛾眉：弯而长的眉毛。[6]瘦岩岩羞戴石榴花：脸瘦得露骨，羞戴鲜艳的石榴花。
【赏析】
作者选择了“绿杨”、“石榴花”作为夏日的特征，用来衬托人物内心思念的深切。
双调·大德歌·秋
风飘飘，雨潇潇[1]，便做陈抟[2]睡不着。懊恼伤怀抱，扑簌簌[3]泪点抛。秋蝉儿嗓罢寒蛩儿[4]叫，渐零零细雨打芭蕉。
【注释】
[1]潇潇：音xiāo xiāo，形容雨声。[2]便做：即便是。陈抟：五代宋初的道士，曾隐居华山修道，传说他极能睡眠，往往一入睡就百天不醒。[3]扑簌簌：眼泪纷纷落下的样子。簌：音sù。[4]寒蛩儿：秋天的蟋蟀。蛩：音qióng。
【赏析】
这首小令既描绘秋景又刻画人物，可以说是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的作品。
双调·大德歌·冬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1]，瘦损江梅韵[2]。那里是清江江上村[3]，香闺里冷落谁瞅问？好一个憔悴的凭栏人[4]。
【注释】
[1]不由人不断魂：不由人不悲伤，都像是失去了魂魄。魂：与“销魂”同义，形容人极度悲伤。[2]瘦损江梅韵：瘦损了像梅妃那样的风韵。梅韵：是离妇自比有像梅妃那样的风韵。[3]这句是离妇遥望远处的景象。[4]这句是离妇说自己在大雪纷飞中倚着楼栏翘望远人的归来。
【赏析】
作者用“雪纷纷，掩重门”表示冬天的季节，用梅妃的故事表明思妇由于怀念远人瘦损了自己的容颜，失去了旧日的风韵。这首曲作的重点句是最后的“好一个憔悴的凭栏人”。在大雪纷飞，家家紧闭重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不是思念难忍，怎能冒雪凭栏遥望归人呢？她憔悴、沮丧的神态可以想象得出。
双调·新水令·单刀会
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1]，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2]。
[驻马听]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3]转伤嗟，破曹的樯橹[4]一时绝，鏖兵[5]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注释】
[1]九重龙凤阙：指皇帝宫阙。[2]赛村社：旧时每逢春、秋社日祭祀土地神，照例要迎神、演戏，称赛社、赛会。[3]可怜黄盖：黄盖为周瑜部将，赤壁之战施诈降计火烧曹军。本剧作者认为黄盖战死，故云“可怜”。下又云“折了首将黄盖”，与后世小说所演不同。[4]樯橹（qiǎng lǔ）：桅杆与桨，此代指船。按：以上数句化用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5]鏖（áo）兵：激烈的战斗。
【赏析】
该曲选自杂剧《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第四折。这个戏的剧情是：鲁肃为索取荆州，约请关羽过江赴宴。关羽明知是计，但仍在正确分析形势、做了充分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带着大刀和几个随从，乘一叶小舟，过江赴会，表现出超群的勇气和智慧。这首曲子历来为人传诵。它通过对波涛汹涌的大江的赞叹，对古战场的凭吊以及对前代英雄的缅怀，表现了关羽无所畏惧的英雄情怀和豪迈气概。
双调·碧玉箫
秋景堪题[1]，红叶满山溪。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2]。正清樽斟泼醅[3]，有白衣劝酒[4]杯。官品极[5]，到底成何济[6]？归，学取他渊明[7]醉。
【注释】
[1]堪题：值得描写。[2]“松径”二句：陶渊明《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又《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里化用陶语写隐居环境。[3]泼醅：初酿好而没有漉的酒。醅，音pēi。李白《襄阳歌》：“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泼醅。”《续晋阳秋》载。[4]白衣劝酒：陶渊明九月九日于宅边菊丛中，摘菊盈把，坐于其侧，忽值江州刺史王弘使白衣人送酒至，即便就酌，酣饮而归。白衣：官府给役小吏之服。[5]官品极：达到最高的官阶。[6]成何济：有何益处。[7]渊明：陶潜字渊明。他只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泽令，即弃官归。其《归去来辞》及诗中多咏饮酒避世之情。
【赏析】
这首小令描写了秋山景色的绚丽宜人，诗人游山的诗酒豪兴和由此而生的归隐之叹，表现出作者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污浊现实的不满。从艺术手法来看，对偶精美自然，音律畅适和谐，抒情十分自然，堪称声文并茂。
双调·沉醉东风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1]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2]，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注释】
[1]阁：通“搁”。[2]将息：休养，养息。
【赏析】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别赋》），自古写离情别绪的作品不胜枚举，关汉卿这首小令当为其中佳品。亲爱的人要离别而去，主人公感到如月缺花飞，热泪盈眶。可是为了不将伤感影响对方，却强忍泪水道：千万保重，好好保重身体呀！这里应扬却抑，这一转折正衬出主人公的情深意切。
双调·碧玉箫
你性随邪[1]，迷恋不来也。我心痴呆，等到月儿斜。你欢娱受用[2]别，我凄凉为甚迭[3]！休谎说，不索寻吴越[4]。咱，负心的教天灭！
【注释】
[1]随邪：又作随斜，意谓随顺邪恶，着魔。[2]受用：好处，享受。[3]甚迭：什么。迭：同“的”。[4]不索：不要。吴越：春秋时吴国与越国互相攻打，后因以指敌对双方。
【赏析】
这首小令描写一个女子对负心男子的怨恨。作者塑造了一个痴心女子的形象，并模拟她的语气，对不来赴约的情人的指责。这位女子按约等着与情人相会，然而久等不见情人来。因此，她认为情人必定被别的女子所迷住，“迷恋不来也”。“我心痴呆”二句，则表明自己的痴情，并以此指责情人的薄情。“你欢娱”二句，写负心的情人有了新的“欢娱受用”处，而自己痴心不变，却落得如此凄凉。想到此，心中的怨气便愈来愈强烈，终于由怨发展为恨，“休谎说，不索寻吴越”，她警告男子，不要说谎哄骗，否则恋人会变成冤家对头。最后一句，这种怨恨则发展到了极点，指天发咒，表达了对负心薄情的痛恨。
双调·碧玉箫·离愁
膝上琴横，哀愁动离情。指下风生，潇洒[1]弄清声。锁窗前月色明，雕阑外夜气清[2]。指法轻，助起骚人兴。听，正漏断[3]人初静！
【注释】
[1]潇洒：凄凉。与洒脱之意不同。[2]锁窗、雕阑：非实指刻有图案之窗、雕花之栏，“锁”与“雕”均属修饰性的字，这在词曲中习以为常。[3]漏断：古代以铜壶滴漏计时。漏断：犹言漏尽，夜已深。
【赏析】
关汉卿用[碧玉箫]曲牌作的小令有十首，主题不一，以写离愁、相思居多，也有描写少女荡秋千天真烂漫的情态，或士大夫效渊明归隐之致的。这是第七首，也写离愁，但在手法上与一般抒发闺中少妇的离情别绪不同，作品描绘的是一对文化素养较高的情侣，在离别前夜，以抚琴吟诗倾诉哀愁离情。
商调·梧叶儿·别情
别离易，相见难，何处锁雕鞍[1]？春将去，人未还。这其间，殃及杀愁眉泪眼。
【注释】
[1]锁雕鞍：柳永《定风波》：“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赏析】
“别离”总领全曲，“易”与“难”相对，将离情层层展开。言在不语中，“春将去”，既点明伤春因“人未还”的内容，又为“这其间”蓄势，把离别后的愁情发挥得淋漓尽致。
正宫·端正好·窦娥冤
没来由犯王法，不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1]，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2]！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注释】
[1]森罗殿：迷信说法指阎王殿。[2]盗跖颜渊：跖（zhí）是古代传说中反抗贵族统治的领袖，被统治者诬为“盗跖”，此代表坏人。颜渊是孔子的得意门徒，贫而好学，此代表贤人。此句意在控诉不辨善恶、颠倒黑白。
【赏析】
第三折是全剧的高潮，七百多年来常以《六月雪》、《法场》等剧名上演不衰。窦娥在公堂上的屈招是为了救婆婆，不是认罪。对于这位秉性刚直的妇女，屈招本身就使她在精神上蒙受极大的冤屈。她以为还有辩白的机会，谁知像宰一只羔羊一样就被判了斩。她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更加郁结，满腔悲愤无处发泄，“要忍耐如何耐？”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临刑时像一只充气超过容量的气球终于爆炸开来。在中国封建社会的传统观念里，天地是世界万物的主宰。此时的窦娥不是骂张驴儿和太守，而是埋怨天地，咒骂天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其意义已超出对一个具体冤狱的不平，实际上已上升到对整个封建秩序的怀疑和指斥。
南吕·一枝花·赠朱帘秀
轻裁虾万须[1]，巧织珠千串[2]。金钩光错落，绣带舞蹁跹。似雾非烟，妆点就深闺院，不许那等闲人取次展。摇四壁翡翠浓阴，射万瓦琉璃色浅。
[梁州]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3]红莲，锁[4]春愁不放双飞燕。绮窗相近，翠户相连，雕栊相映，绣幕相牵。拂苔痕满砌榆钱，惹杨花飞点如绵。愁的是抹回廊暮雨萧萧。恨的是筛曲槛西风剪剪[5]，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凌波殿[6]前，碧玲珑掩映湘妃[7]面，没福怎能够见？十里扬州风物妍，出落着神仙。
[尾]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云尽日悬。你个守户的先生[8]肯相恋，煞是可怜，则要你手掌儿里奇[9]擎着耐心的儿卷。
【注释】
[1]虾万须：虾须为帘的一种，后亦作为帘的美称。[2]珠千串：帘多用珠串缀成、旧时惯以成串的珍珠形容歌声的清圆，此处意含双关。[3]谢府：晋时谢氏为望族，此处代指贵家。[4]锁：幽闭。[5]剪剪：此形容风轻微而带有寒意。[6]凌波殿：唐代洛阳宫殿名。[7]湘妃：湘水女神娥皇、女英。相传她们是尧女舜妻。舜南巡死于苍梧，她俩痛哭于湘水，泪滴竹上成斑痕，后人称之为湘妃竹。[8]先生：宋元时称道士为先生。朱帘秀在杭州嫁一道士，当指此人。[9]奇：语音助词，无意义。
【赏析】
朱帘秀是元代著名的戏曲女演员，元代夏庭芝的《青楼集》说她“杂剧为当今独步”，花旦、小生等“悉造其妙”。全曲用珠帘的华美异常，写朱氏容貌的秀丽、歌喉的圆润；用珠帘的光芒四射，写朱氏神采奕奕、光可照人；用珠帘的华贵，比喻朱氏的品质高洁。字字句句皆是发自作者内心由衷的赞叹。珠帘似思春少女一般，脉脉含情，怎不令人神往？而这正如同作者对朱氏貌美品洁的爱恋之情。却可恨“剪剪西风”这恶毒的中伤，使朱氏好不神伤，独自掩面。叹只叹，一个有着像一池秋水通宵舒展、一片莹莹朝云尽日悬空的人儿，最终竟只能委身于一个道士，好不公平！
南吕·一枝花·杭州景
[一枝花]普天下锦绣乡，寰海内风流地[1]。大元朝新附国[2]，亡宋家旧华夷[3]。水秀山奇，一到处堪[4]游戏。这答儿忒[5]富贵，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哄地[6]人烟凑集。
[梁州第七]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并无半答儿[7]闲田地。松轩[8]竹径，药圃花蹊[9]，茶园稻陌，竹坞梅溪。一陀儿一句题诗[10]，行一步扇面屏帏。西盐场便似一带琼瑶，吴山色千叠翡翠，兀良[11]，望钱塘江万顷玻璃。更有清溪、绿水，画船儿来往闲游戏。浙江亭紧相对，相对着险岭高峰长怪石，堪羡堪题。
[尾]家家掩映渠流水，楼阁峥嵘出翠微[12]，遥望西湖暮山势。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13]下不得笔。
【注释】
[1]寰海内：指整个中国。寰：广大的地域。海内：四海之内，古代传说中国的四周有海环绕，故以海内称国内。风流地：这里指风光最美好的地方。[2]新附国：元朝在至元十三年（1276）攻下杭州。这篇套曲写于南宋灭亡后不久，所以称南方为“新附国”。[3]“亡宋家”句：意为杭州是被灭掉的南宋王朝的旧领土。华夷：古代对汉族（华）和偏远少数民族（夷）的泛称，这里指国家疆域。[4]一到处：所到之处，处处。堪：可以。[5]这答儿：这地方。忒：音tè，太。[6]一哄地：形容人多嘈杂的样子。[7]半答儿：半点儿，半块。[8]松轩：松下的长廊。轩：有窗的廊。[9]蹊：音xī，小路。[10]“一陀儿”二句：意为每到一处，都有作诗的题目；每走一步，都有入画的景致。一陀儿：一块、一处。屏帏：指有图画的屏风。[11]兀良：也作兀刺，语助词。这里起调节排句语气的作用。[12]峥嵘：这里是形容楼阁的高峻突出。翠微：青绿的山色。这里指青翠的山峰。[13]丹青：红色和青色的颜料。这里指丹青手，即画家。
【赏析】
“钱塘自古繁华”，特别是南宋以杭州为都城，经过一百多年的经营，使它成为当时世界上少见的美丽城市。这篇《杭州景》就是赞美杭州绮丽风光、市井繁华的著名作品。
南吕·一枝花·不伏老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1]。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2]。浪子风流[3]，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4]。半生来弄柳拈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梁州第七]我是个普天下郎君[5]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6]。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7]，打马藏阄[8]。通五音六律滑熟[9]。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10]。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11]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12]，曾玩府游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冈、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踏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搥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13]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14]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15]。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16]，尚兀自[17]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18]。
【注释】
[1]出墙花、临路柳：旧时多用来暗指被玩弄、遭践踏的娼优一类妇女。下文的“攀花折柳、眠花卧柳”，均是指在歌伎群里厮混。[2]红蕊嫩、翠条柔：均比喻歌伎的年轻貌美。[3]浪子风流：即风流浪子，指有才学、放荡不羁而无正当职业的人。[4]休：语助词。[5]郎君：公子，这里指花花公子之类。[6]浪子：浪荡公子。班头：即头领，头目。[7]分茶攧竹：旧时妓院里的技艺。分茶：指斟茶待客。攧竹：即画竹。[8]打马藏阄：古代的两种博戏。[9]五音六律：泛指音乐。五音，即古代音乐中宫、商、角、徵（zhǐ）、羽五个音阶；六律，指古代十二律中的六个阳律：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yì）。滑熟：非常熟悉。[10]金钗客：戴金钗的人，指歌伎。金缕：即《金缕衣》，歌曲名。金瓯：华贵的酒杯。[11]“你道我”三句：意为要成为花柳场中有地位的首领，就要非常灵活敏捷。[12]锦阵花营：指歌台舞榭和其他冶游场所。都帅头：总首领。[13]梁园：又名兔园，内有池馆林木，为汉代梁孝王所营建，在今河南省开封市附近。[14]章台：汉代都城长安的街名，是娼妓聚居的地方。[15]双陆：古代的一种赌博游戏。[16]歹症候：恶疾，这里指嗜好上述各种技艺。[17]兀自：还自，还是。[18]那其间：那时候。烟花路儿：指歌楼妓馆。
【赏析】
这是一篇书会才人的自叙，风流浪子的自白。相传元朝统治者把知识分子列为十等人中的第九等，所谓“九儒十丐”；而且长期废止科举，使知识分子置身仕林的梦想幻灭了。于是，知识分子有的隐居山林，与清风唱和；有的沉湎声色，放浪形骸；有的依附权贵，充当统治者的仆从。然而还有一些人，挣脱传统观念的束缚，走向方兴未艾的瓦舍书会等民间技艺场所，他们就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特有的戏曲创作者——“书会才人”。关汉卿正是他们当中最杰出的代表。
越调·斗鹌鹑·女校尉[1]
换步那踪[2]，趋前退后，侧脚[3]傍行，垂肩軃[4]袖。若说过论茶头[5]，膁答扳搂[6]，入来的掩[7]，出去的兜[8]。子要论道儿着人[9]，不要无拽样顺纽。
[紫花儿]打的个桶子膁特顺，暗足窝腰，不揪拐[10]回头。不要那看的每侧面，子弟每凝眸。非是我胡诌，上下泛前后左右瞅，过从的圆就。三鲍敲[11]失落，五花气[12]从头。
[天净沙]平生肥马轻裘[13]，何须锦带吴钩[14]？百岁光阴转首，休闲生受，叹功名似水上浮沤。
[寨儿令]得自由，莫刚求。茶余饭饱邀故友，谢馆秦楼[15]，散闷消愁。惟蹴鞠最风流。演习得踢打温柔，施逞得解数滑熟。引脚蹑[16]龙斩眼，担枪拐凤摇头[17]。一左一右，折叠拐鹘胜游[18]。
[尾]锦缠腕、叶底桃、鸳鸯叩[19]，入脚面[20]带黄河逆流。斗白打赛官场，三场儿尽皆有。
【注释】
[1]女校尉：宋元圆社中踢毯技艺高超的女艺人。《蹴鞠谱》中《须知》谈校尉名称来由时说：“出入金门，驾前承应，赐为校尉之职。”同书又云：“凡做校尉者，必用山岳比赛过，才见其奥妙。”[2]那踪：挪动脚步，那通“挪”。蹴鞠（cù jū）的基本步法。[3]侧脚：蹴鞠的一种步法。宋汪云程《蹴鞠图谱·那展侧脚诀》：“那脚（那踪）即是入步，侧脚须当步稳，务要随身倒步，不可乱那动脚。”[4]軃：音duǒ，下垂的样子。[5]过论：发给对方。论：即。《蹴鞠图谱·官场下作》：“背剑拐：论过头出，使左拐，从右肩后出，使踢出论。”茶头：蹴鞠的角色。《蹴鞠图谱·三人场户》：“校尉一人，茶头一人，子弟一人，立站须用均停。校尉过轮（论）与子弟，子弟用右膁与茶头。”[6]膁答扳搂：踢球的几种动作。膁：音qiǎn。《蹴鞠谱》：“膁：须用肩尖对脚尖，要宜身倒腿微偏，直腰挺身脚跟出，方可平撞使放膁。搭：论众正面须当搭，脚放低垂眼放亲，若要踢牢轻入力，却思步活内中寻。”又《圆社锦语》：“搭，上前。”答即搭。[7]掩：指隐蔽性的接动作。[8]兜：通“陡”，突然，迅速。[9]论道儿：指传行路线。着人：《事林广记》：“膁辞远近着人侥。”[10]不揪拐：蹴鞠的一种技法。[11]三鲍敲：蹴鞠的技术动作。《蹴鞠图谱·中截解数》中有“三捧（棒）敲。”[12]五花气：蹴鞠的技术动作。[13]肥马轻裘：指服御豪华，形容生活豪奢。[14]锦带吴钩：化用鲍照《代结客少年行》中“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诗句。吴钩：指产于吴地的利剑。[15]谢馆秦楼：此指妓院。[16]引脚蹑：蹴鞠的踢法之一。斩眼：眨眼。[17]担枪拐：蹴鞠的踢法之一。《蹴鞠谱·官场侧脚踢蹬》：“担抢搭拐：稍拐用高起出论。”同书《官场下作》：“枪拐：下一或左拐、或右拐，直起直落，使搭出论。”凤摇头：《蹴鞠谱·下脚》：“十字拐如凤摇头。”[18]折叠拐：踢球的技艺。《蹴鞠图谱·官场下作》：“摺叠拐：左右上一般，或一边，或两边，连三拐四，五拐寻论。”鹘胜游：花样踢法的一种。《蹴鞠谱·下脚》：“堪观处似鲍老肩挠，鹘胜游，争似花脚银。”[19]叶底桃：气名。鸳鸯叩：不详。《蹴鞠图谱·踢搭名色》有“鸳鸯拐”、“鸳鸯足。”《水浒传》第二回：“那高俅见气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20]入脚面：一种踢球的方法。《蹴鞠谱·诸踢法》有“白入脚面”。
【赏析】
套曲《女校尉》可谓关汉卿的优秀代表作之一。有三点值得注意：其一，关汉卿如实地描绘了当时市井园社中蹴鞠的女艺人，以艺术形象描绘了元代市井中风俗画的一个侧面。在第一、第二支曲子中以茶头、子弟蹴鞠中的两个角色衬托了女校尉的英姿，从而表达了对市井女艺人由衷的赞美。其二，后三支曲子由女校尉的蹴鞠转而抒发情怀，表现了一个书会才人浪迹市井，与统治者的决绝之情，在蹴鞠中寻找精神慰藉的形象。其三，关汉卿是元代早期的散曲作家，这套曲本色地透露出“浪子”精神的端倪，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关汉卿的又一曲《南吕·一枝花·不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