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怀特海其人及其主要著作
怀特海在有生之年,无论作为数学家、逻辑学家,还是作为哲学家、科学史家和教育家等,他都享有盛誉。随着21世纪人类生态文明意识的逐渐加强和中国政府明确提出实现生态文明的战略,怀特海的名字更加引人注目,怀特海过程哲学或有机哲学思想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
(一)怀特海其人
在现代西方哲学家中,阿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可谓是位兴趣广泛、思想独特,且在多种学科中颇有建树的大师级人物。这突出地表现在,他把数学家的严密与哲学家的智慧天才地融为一体,同时又在自然科学尤其是理论物理学方面造诣颇深,有资格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做出评论,甚至提出不同见解,从而把数学家、逻辑学家、哲学家、半个科学家、科学史家、教育家和社会学家的身份集于一身,这在19世纪后半期至20世纪中叶的现代西方哲学家和思想家中是极为少见的。因此,日本怀特海研究专家田中裕教授赞誉怀特海为“七张面孔的思想家”——数理逻辑学家、理论物理学家、柏拉图主义者、形而上学家、过程神学的创造人、深邃的生态学家和教育家立场的文明批评家。[1]应当说,这个评价并不为过。
1861年2月15日,怀特海出生于英格兰的一个田园城市——肯特郡萨尼特岛上的兰姆斯格特镇。他的家族是一个教育世家,在当地很有威望。1815年,他的祖父托马斯·怀特海在21岁时便担任当地一所私立学校的校长。1852年,其父亲阿尔弗雷德·怀特海在自己25岁时接任该职务。大约1860年,在怀特海出生前夕,其父亲被委任为英国圣公会教会的牧师,成为当地神职人员中一位很有影响的人物。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中长大,对怀特海毕生热衷于文化教育事业和关心人类精神生活具有深远影响。而且,通过观察祖父、父亲、泰特大主教和当地其他有影响的人物,怀特海无意识地看到了英格兰的历史,加之当地那些怀有强烈对立情绪和亲密情感的绅士们的治理,这样一幅社会图景是使怀特海从小对历史产生浓厚兴趣的原因之一。他在这方面受到的另一个影响来自遍布这个地区的美丽的古代文化遗迹。宏伟的坎特伯雷大教堂使怀特海从小就梦怀萦绕,在萨尼特岛内或岛外不远的地方有各种遗迹,包括罗马人修建的里奇勒城堡那高大的城垣,还有撒克逊人和圣奥古斯丁登陆的埃贝斯弗利特海岸,还有不远处敏斯特村的精美修道院大教堂,依然保留着罗马人石造工程的某种特色。圣奥古斯丁就是在这里做了他的第一次布道。
怀特海从10岁开始学习拉丁文,12岁开始学习希腊文,同时十分热爱学习数学和历史等各种相关知识。他喜欢博览群书,善于和同学讨论问题。1875年,怀特海被父母送到当地一所有一千多年历史的著名中学——英格兰南端多塞特郡舍伯恩中学(该校建于公元741年)读书。这里历史文物更加丰富。据说阿尔弗雷德大帝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在这所学校里,怀特海可以使用修道院院长的书房,在那里他阅读了大量他喜爱的书籍。少年时期的这些经历对怀特海以后的学术研究具有深远影响,他的兴趣之广泛和历史知识之渊博,就连博学的著名哲学家和思想家罗素都感到十分吃惊。
1880年,19岁的怀特海进入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学习,专攻纯粹数学和应用数学。他自己认为,在社交能力的培养和知识的训练方面,他得益于剑桥大学,特别是三一学院。他评论说,剑桥大学的正规教学由那些具有一流素质而又风趣的教师承担,他们出色地完成了工作。在剑桥大学学习期间,怀特海除了听课、听讲座等正规学习活动以外,还特别喜欢与朋友、同学或老师交谈和讨论。这种交谈,据他自己讲,一般从傍晚6点或7点正餐时开始,一直持续到大约晚上10点。在这种交谈之后,他通常还要再钻研两三个小时的数学。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朋友圈并不以学习科目相同来划分,他们讨论的题目是各式各样的,包括政治、宗教、哲学、文学,特别是对文学有一种偏爱。这使他阅读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和报纸杂志。1885年,他在获得理事奖学金时,已经能够背诵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的部分章节了。但有意思的是,他从来不读黑格尔的著作。怀特海说,他曾经试着开始读黑格尔有关数学的一些评论,但读后发现黑格尔的那些见解毫不足取。后来,他又认为自己的这些想法可能有点儿愚蠢可笑。怀特海把当时剑桥大学的自由交谈学习法称为“柏拉图式的对话”,把剑桥大学的教学方式称为“仿效柏拉图式的方法”。
1885年秋天,在剑桥大学获得本科学位的怀特海不仅获得了三一学院的理事奖学金,而且还有幸被聘为该学院的讲师。1910年他辞去了在剑桥大学担任的高级讲师职位,迁往伦敦。1890年12月,他和年轻漂亮且充满智慧的女子伊芙琳·韦德结婚。据他自己说,他妻子对他的世界观影响很大,所以他必须提到。他一直生活在英国职业阶层那种狭隘的英国式教育之中。他妻子伊芙琳的背景则与他完全不同,伊芙琳具有军事和外交方面的经历,生活丰富多彩。这使怀特海逐步明白:“道德的和美学意义上的美,是生存的目的;善良、爱和艺术上的满足是实现它的形式。逻辑和科学揭示相关的模式,也可以避免不相关的事物。”“这种世界观或多或少把通常哲学上强调的重点转向过去。它关注那辉煌的艺术和文学的时代,认为艺术和文学最好地表现了生活的完美价值。人类成就的高峰不等待体系学说的出现,尽管体制在文明的兴起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它使一种稳定的社会体制逐渐成长发展起来。”[2]
专攻数学的怀特海,发表的第一部重要学术著作是数学方面的,书名叫《一般代数论》(亦译《泛代数论》,1898)。1903年,他以这本书当选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约30年后(1931年),他由于从1918年开始哲学研究而取得的成绩当选为英国科学院院士。同年,他与1903年已经发表《数学原理》第一卷的伯特兰·罗素开始合作撰写有名的《数学原理》一书,用了八九年时间才得以完成。这部著作被公认为近代符号逻辑领域的第一部奠基之作。罗素起初是怀特海的学生,后来他们成为同事和朋友。像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们一样,他们分享着各自的智慧。罗素是怀特海在剑桥大学时期生活中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但二人后来发现,他们在哲学和社会学方面的基本观点并不相同,而由于兴趣不同,他们的合作后来就自然地结束了。罗素在其自传中提到,怀特海“总是偏爱康德”,而他本人则对康德“充满了敌意”。事实上,正是怀特海的形而上学诉诸康德的构造原理,他的著作才非常明显地与罗素更为严格的分析方法分道扬镳。怀特海曾这样提到他与罗素的区别:“你认为世界就是晴天正午时分看上去的那个样子,而我认为世界是清晨人们刚从睡梦中醒来时看上去的那个样子。”罗素后来(1958年)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反驳道:“另外一种表达怀特海和我之间区别的方法是:他认为世界像一个果冻,而我认为它像一堆子弹。二者都不是一种深思熟虑的意见,而只是一幅想象的图画。他晚年的哲学基本上是伯格森哲学。”[3]
从1911年到1914年,怀特海在伦敦大学附属学院担任讲师。他的《数学导论》就是在那个时期完成的。从1914年到1924年,他在附属于伦敦大学的大学学院担任不同教职,后来又在帝国科学技术学院担任教授。在这段时间的后几年里,他担任该大学科学系系主任、教务委员会主任以及校务会成员。在多年的教学和管理工作中,处理伦敦大学中这些问题的体验,改变了他对现代工业文明中高等教育的看法。那时,仍然流行对大学的作用持一种狭隘的观点。有牛津和剑桥的方式,还有德国的方式。人们对其他的方式都采取无知的蔑视态度。那些追求知识的工匠们、社会各阶层渴求知识的活跃的青年人,以及由此而带来的各种问题——所有这一切都是当时社会文明中的新因素。但是当时的英国知识界却依然沉浸于过去。而伦敦大学在当时却是各种不同类型的教育机构的联合体,其目的是解决现代生活中面临的新问题。在那里,许多商人、律师、医生、科学家、文学家,以及行政管理部门的官员,都把自己的全部或部分时间用来研究解决教育中出现的新问题,他们正在实现一种迫切需要的变革。正是这个有利于发挥个人潜能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这个阶段迫切需要的人们之间的爱、仁慈和鼓励,激发了怀特海的创造热情。在这个时期,还由于受爱因斯坦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等现代科学发现在物理学领域乃至整个自然科学领域的重大影响,他陆续撰写和发表了科学哲学的三部重要著作——《自然知识原理研究》(1919)、《自然的概念》(1920)和《相对性原理》(1922)。
伦敦大学时期是怀特海一生学术生涯和行政工作中最繁忙的时期。然而,以研究数学和逻辑成名的怀特海,却一直对哲学情有独钟,因而他在伦敦大学时期撰写了大量的哲学学术论文,并与许多哲学家和科学家建立了亲密的个人友谊。这为他后来应聘到美国哈佛大学讲授哲学奠定了基础。据资料显示,如果没有这些朋友的大力地反复推荐,哈佛大学不可能聘任他做哲学讲座教授。因为当年哈佛大学哲学系主持系务工作的伍兹教授为重振哈佛哲学系的雄风,正在广罗人才,当时很有名望的哲学家伯格森、罗素和杜威等都是其欲聘任的对象。1920年3月10日,当伍兹给哈佛大学校长洛威尔提出欲聘怀特海为教授主讲科学哲学时,洛威尔回答说此事务必缓缓进行,尽量不要做过多的许愿。1923年,生物化学家劳伦斯·亨德森再次向校长洛威尔提出聘任怀特海。亨德森教授曾借用伯格森的话这样评价怀特海:他是用英语写作的最优秀的哲学家。专门讨论科学哲学问题的“罗伊斯聚餐会”团体内的人都读过并喜欢怀特海的一些著作。他们一致强烈要求,哈佛应得到这样的人才。
因此,1924年,怀特海在63岁从伦敦大学教授职位退休时,意外地收到来自美国哈佛大学哲学系的邀请函,请他前去主持哲学讲座,工作年限为5年。即将赋闲在家的怀特海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应聘。从此,掀开了他学术生涯的光辉一章,也是其一生最具创造力的乐章。他后来写道:“我无法用语言来充分表达哈佛大学校方、我的同事、学生以及我的朋友们给予我的鼓励和帮助。他们对我妻子和我关怀备至。我出版的书中疏漏和错误一定不少,这完全由我个人负责。在此我大胆引用一句适合所有哲学著作的评论:哲学试图用有限的语言表述无穷的宇宙。”[4]
我们知道,怀特海尽管是大名鼎鼎的哲学家、文学家和数学家罗素的老师,也是慧眼识珠,教诲并提携罗素成才、成名的“伯乐”,又与罗素一起撰写了“标志着人类逻辑思维的空前进步,被称为永久性的伟大学术著作”的《数学原理》,但却没有像罗素那样在早年就红得发紫,经久不衰。与罗素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怀特海是名副其实的“大器晚成”,尤其在哲学研究和著述方面,直到63岁到哈佛大学哲学系以后,他才开始系统阐发自己多年来逐渐形成、多次与学生和同行讨论、久已酝酿在胸的独特哲学思想,并且似乎是一发不可收拾,不顾有些人对其讲课风格的冷嘲热讽(例如,有人听了他的过程哲学讲座后,说他是“纯粹的伯格森主义者”,这在当时的美国哲学界无异于骂人,是对他讲课内容的全盘否定),在讲演中把自己深邃的过程哲学思想娓娓道来,并在讲演之后整理成著作出版,从而使人类的哲学思想宝库中有幸多了一份难得的哲学遗产。而且,需要特别提及的是,哈佛大学当初聘任他的目的是请他讲授科学哲学,结果他讲授的主要是与在美国哲学界占主导地位的分析哲学大相径庭的思辨形而上学。一开始听他讲课的人很多,后来越来越少,但哈佛大学一直宽容地让他讲下去。为此,世界哲学界、文化界和一切后辈学人都应该感谢哈佛大学哲学系,以及哈佛大学自由宽容的学术研究氛围,否则,怀特海多年的哲学思考成果可能就失去了适当的面世场合和机遇。
在哈佛大学时期,是怀特海哲学创作最高产的时期。他的主要哲学著作大多是在这一时期完成的。他先是撰写了具有重要影响的科学哲学著作《科学与现代世界》(1925),这是他在哈佛大学分8次讲授的洛威尔讲座的讲义,由麦克米兰出版公司出版;继而,他利用应邀到爱丁堡大学主持吉福德讲座的机会,完成了他的形而上学鸿篇巨制——《过程与实在》,1929年由麦克米兰出版公司出版;接下来,他又把在布林·毛尔学院、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商学院、美国哲学学会东部分会等地所做的讲演,整理为《观念的探险》一书,1933年由麦克米兰出版公司出版。1934年,他撰写的《自然与生命》一书,由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这是上一年度他在这所大学所做讲演的记录。这些讲演记录后来又被收进《思维方式》(1938)一书。1936年,怀特海向《大西洋月刊》投稿《回忆》《哈佛及其未来》,后来这些著述被收进其《科学与哲学文集》。需要提及的是,在哈佛大学做教授的10多年,由于他妻子的好客以及他本人善于与学生和朋友开展沙龙式的研讨,经常有大批学生、朋友和同事周末到他家做客,与他讨论和争论过程哲学等相关问题。据说,参加讨论的人员最多的一次有近百人。正是这些众多睿智头脑的反复碰撞,使得过程哲学的智慧火花越来越亮。
1937年,怀特海从哈佛大学退休。此后,他仍然笔耕不断,退休后的学术活动成果均收入《科学与哲学文集》,于1947年作为“纽约哲学丛书”之一公开发行。1947年12月30日,怀特海长眠于马萨诸塞州的坎布里奇,享年86岁。
(二)怀特海的主要哲学著作
怀特海一生可谓著作等身,保罗·阿瑟·希尔普主编的《阿尔弗雷德·诺思·怀特海的哲学》一书的“附录”中收入了怀特海1879年至1947年出版的各类学术著作,多达99种。其中,怀特海的主要哲学著作有:《思想的组织》(1917)、《自然知识原理研究》(1919)、《自然的概念》(1920)、《相对性原理》(1922)、《科学与现代世界》(1925)、《宗教的形成》(1926)、《符号论:其意义与效果》(1927)、《理性的功能》(1929)、《过程与实在》(1929)、《教育的目的》(1929)、《观念的探险》(1933)、《自然与生命》(1934)、《思维方式》(1938)、《科学与哲学文集》(1947)等。此外,在其晚年,他还撰写了两篇篇幅不长但却非常重要的学术论文,即《数学与善》(1941)和《论不朽》(1941)。我们撰写本书主要依据的就是这些著作,特别是《自然的概念》《科学与现代世界》《过程与实在》《教育的目的》《观念的探险》《思维方式》等专著,以及《数学与善》和《论不朽》这两篇著名的论文。
特别需要提及的是,在《观念的探险》一书的“序言”中,怀特海对《科学与现代世界》《过程与实在》《观念的探险》三本著作的内容和关系做了评价,指出“每一本著作都可以分开来读,但它们之间则是相互补充、相互生发的”,这三本著作“都力图要表达理解事物性质的某种方式,都力图要指出那种方式是如何通过对人类经验各种变化的研究从而得到阐释的”。
注释
[1]参见田中裕:《怀特海有机哲学》,包国光译,3~18页,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2]怀特海:《教育的目的》,徐汝舟译,167页。
[3]转引自菲利浦·罗斯:《怀特海》,李超杰译,4页,北京,中华书局,2014。
[4]怀特海:《教育的目的》,徐汝舟译,177~1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