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思文》以祈报合一之现象凸显周代祭祀之特质
即便在科技十分发达的今天,要想获得农作物的普遍大丰收,都需要风调雨顺的气候相配合,可想而知,在古代生产技术相当有限之情况下,农作物之收成更有赖于适合的气候因素大力帮忙。基于此背景,因而对于上天之祈愿以及丰收之后的回报功德,自然成为人类与周遭环境维系重要依存关系之绝佳管道,代表人类与活动环境之间的重要环境伦理关系。《思文》一诗,对于后稷有祈报合一之现象,可以分从以下各方面凸显周代人文崇祀之精神:
(一)后稷为祈谷之祭的主体
《思文》一诗,一章八句,文句简质。《诗序》以为“后稷配天也”。郑玄以为“周公思先祖有文德者,后稷之功能配天”(注:《诗·周颂·思文》,见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721页,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齐、鲁、韩三家之说法大致相同。(注:参见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1017页,台北,明文书局,1988。)由于《孝经》也有“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注:《孝经·圣治章》,见唐玄宗御注,邢昺疏:《孝经注疏》,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36页,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之载,因此,《正义》已有“《思文》诗者,后稷配天之乐歌也。周公既已制礼,推后稷以配所感之帝,祭于南郊。既已祀之,因述后稷之德可以配天之意”之说,且以《国语》有“周文公之为《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遂有此篇乃周公所自歌之说法。(注:《诗·周颂·思文》,见毛亨传,郑玄笺,孔颖达疏:《毛诗正义》,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721页。核对今本《国语·周语上》(12页,台北,里仁书局,1981),载:“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乃芮良夫引《颂》之语,尚未明载该诗乃“周文公所为”。)至于朱熹之《诗经集传》,则以经无祀天之文,故疑而不言“郊祀”,仅言“后稷之德真可配天”而已。(注:参见朱熹:《诗经集传》,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2册,893页。)反观姚际恒,则以为上述《孝经》所说即指此诗,且同意此诗为周公所作,并进而指出此为祈谷之郊。(注:参见姚际恒:《诗经通论》,见《续四库全书》,第62册,第16卷,221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姚氏能举出此诗与祈谷之郊的关系,可谓已掌握后稷在农业发展中所具有的关键性地位,也间接说明此诗与农业社会重要相关,因而要谈论农事诗,《思文》一诗是极重要、无法回避的关键诗篇。(注:参见郭沫若:《郭沫若全集·历史篇·青铜时代·由周代农事诗论到周代社会》(405~43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并不将《思文》列入《周颂》之农事诗类中。至于姚小鸥:《诗经三颂与先秦礼乐文化》(145~149页,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0)则提出论证,主张应将《思文》纳入《周颂》农事诗之范围。)
周代祈谷之祭,周何先生以为源于殷之求年。殷人求年于先祖,周人则求之于上帝。殷周祈谷之对象虽似有别,然而其制礼原义盖本无殊。(注:参见周何:《春秋吉礼考辨》,10页,台北,嘉新水泥文化事业,1970。)盖殷人以为先祖宾于帝,而令风、令雨、授年、降暵、降不若等,皆为殷帝至上神之威权,然因至上神之威权至高无上,殷人不敢直接上求于帝,故而只能求年于先祖,祈请先祖转达心意。殷商末期,在主客观因素的交互影响下,帝之威权逐渐下落,至于周代,其原本属于至上神的角色地位转而为天所取代,故而以郊天之祭为尊。然而周代制礼重文,遂将郊天之礼区别为二,其一为冬至日的圜丘正祭以报天,其二则为孟春启蛰的祈谷之郊。二郊之礼虽然皆同祀天帝,且同为天子年度进行的大祭礼,然而二者的行祭日期不同,取义也殊。(注:参见《左传·襄公七年》,见杜预注,孔颖达等正义:《春秋左传正义》,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517~518页,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载:“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也。是故启蛰而郊,郊而后耕。”《礼记·月令》,见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287页,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载:“(孟春)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虽然圜丘报天之祭与祈谷之郊的制礼之目的有别,然而二者皆同以后稷配天。既然二郊之礼均同以后稷配之,则纵使其礼义有殊,不过彼此却又应有关联,其关键所在,即在于“后稷配天”含义之分殊。(注:高亨:《周颂考释》上,见《中华文史论丛》,第4辑,106页,北京,中华书局,1963,对于《思文》之考释指出:“……周人祀上帝配以后稷,确为事实。唯余谓郊天配稷之礼当于春季举行,意在报上帝先祖,亦兼以祈谷。……弃生为稷官,死为稷神。祈谷乌有不祀稷神者,此祈谷必兼祀后稷之征。……周人郊天之祭乃祀上帝与后稷,祈谷之祭亦祀上帝与后稷,故余疑周初郊天与祈谷本为一个祭礼。行此礼时,歌《思文》之诗。……”高氏“祈谷乌有不祀稷神者”之说,当然毋庸置疑,然而以“郊天配稷之礼当于春季举行,意在报上帝先祖,亦兼以祈谷”,以及“郊天与祈谷本为一个祭礼”之说法,则有待商榷。黄以周:《礼书通故·郊礼》,347页,台北,华世出版社,1976,于“董仲舒云”该段下之按语曰:“圜丘与祈谷郊二祭之礼,经传画然有分。晋宋诸代用王肃说,遂合二祭为一祭,义在报本,事兼祈谷,可谓政厖祀黩。”至于有关二郊之礼的详情,则可参见周何:《春秋吉礼考辨》第二章《郊礼》(8~23页)对于圜丘、祈谷二郊之别,二郊之祭配稷之义的分殊,都有详尽之论述。)此从《郊特牲》所载“郊所以明天道也。帝牛不吉,以为稷牛。帝牛必在涤三月,稷牛唯具。所以别事天神与人鬼也。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郊之祭也,大报本反始也”(注:《礼记·郊特牲》,见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499~500页。)。可以理解圜丘正祭以后稷配天之义,其旨乃在“报本反始”。缘于天为万物之本源,人又本乎祖,因而天之于人,实具有始祖本源之意义,于是选择冬至一阳始升之时举行圜丘祭天之礼,表达人对于始祖本源之回归。复以天人相系,人又以祖为尊,遂以周之始祖上配于万物之源的天,代表周族始祖对于所有族人而言,可以一如上天之高明悠久,后代人王亦会顺体天意以躬行天道。至于祈谷之祭,虽亦由天子主祭,然而必须另卜祭祀之期,其旨则在祈求农事顺利、收获丰饶。
透过《大禹谟》“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之说法,正可彰显天子主持祈谷之祭的意义,说明天子最大之德业与善政,即在于努力实践生养万民之道,以永保“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之局面。至于养民之道,则必须注意“火、水、金、木、土、谷,惟修”以及“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之和谐调理,务必使“六府”与“三事”的“九功”大事,都能各遵其序而行。(注:《尚书·大禹谟》,见孔安国传,孔颖达等正义:《尚书正义》,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53页,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其中尤以在代表五行物质之外,再提出“谷”之一事,且使其与五行之主的“土”相联系,堪称最为特别。
由于“土”与“谷”具有“能生”与“所生”之关联,遂使“谷”出现在“六府”之中不至于太突兀;还因为“谷”为“厚生”之大本,反而更可相对凸显“谷”乃“六府”之基的根本义,直接标志其为厚生养民之所赖。基于此厚生养民之关键在于以谷物丰收而利济民生为前提,因此祈谷之祭,在上祭万物本源之天,祈祷其责令风调雨顺之外,当然要向曾任农官,宛如“农神”之始祖弃大加祷祈,代表祈谷重本、重农务实之旨意。故知《思文》一诗可以确定为祈谷之礼所用的礼仪乐歌,且以后稷为受祭主体,而在祈愿之外,更借此回报其崇高之文德,于是遂以“思文”为全诗之起始,同时也表达子孙效法后稷文德之义。
(二)辅以《生民》之诗以察弃称后稷农神之演变
追溯三代以来,职掌农事之人虽然各代有异,然而由于“稷”为五谷之通称,亦为五谷之长,故而以“稷”称呼掌管农事之农官,则前后相同。更由于古代对于万物有灵之信仰,遂认为土有土神,谷亦有谷神,故而衍生出各种相关之神话,而《援神契》即有“稷者,原隰之中能生五谷之祇”(注: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辑:《纬书集成·孝经援神契》,970页,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之说。若再透过以下数则记载,将可以稍知有关“稷”之详情:
相传周弃为尧舜时期的农官,在黎民缺粮陷入饥荒之时,被任命为农官,主持田正之事。由于弃播植百谷成功,因而解决了万民最重要的饮食问题,稳定了黎民生计,其功甚伟,世无可比,故而死为稷神。
追溯周弃一生对于农事较具体之贡献,《生民》诗之数章可以提供重要线索:第四章,言弃于年纪尚轻之时,即已展现“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对农事具有天生异禀。第五章,述其懂得判别土地之宜,故有“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之具体农功,且因此而受封于邰,开创周族以农为本之大业。第六章,则以“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述其能接收上天所赐优良品种,再经努力栽培与种植,而有大丰收,并准备以收成之谷物祭祀上天与先祖。
由于弃具有具体农功以嘉惠万民,且因而受封,成为壮大周族族群与势力之重要农业英雄,遂以弃为周族始祖。由于部族社会具有崇拜部落始祖之风尚,因此为推崇弃对于周族以及万民之功劳,《生民》诗中乃以弃为周族始祖,且全诗明显有神化英雄始祖之色彩,透过其传奇式之描述,更增强弃为农神之神奇能力。时至周代,由于人文理性之觉醒,遂逐渐脱离神权之宰制,转而注重人的主体能动性,且更加推崇始祖本源对于子孙后代之恩德。因为感谢弃对于生养万民之德业伟大,所以在神化英雄始祖之心理下,遂以弃为谷神“稷”,并在“稷”之上复加“后”以尊隆之,使“后稷”成为周族始祖之专有尊名。
将始祖弃尊为谷神、稷神之现象,也同于古人对于土(社)神崇拜之情形。傅斯年认为三代以来,各以其祖从祀于地母之神,于是夏以句龙,殷以相土,周以弃稷,都各随政权之转移,以至配食地母之始祖神亦随之而变。更特别的则是,从代表谷神的弃稷也从祀地母土神之现象,而相对说明“社”与“稷”不必强别为二之混同状态。(注:参见傅斯年:《新获卜辞写本后记跋》,见《安阳发掘报告》,第2期,北京,文物出版社,1929。)盖以“土”为万物生长之本源,“稷”又为土地上最重要之生养万民的谷物,因而社土与农稷之关系乃是二而一的,所以早在《大禹谟》之中,即奠基于土与谷之特殊紧密关系,使“谷”跃居“六府”中的关键枢纽。由于要标榜“土”能载生万物之特质,同时也是谷物生长之根本载体的无可取代地位,遂在“土”之上附加“后”字,使成为“后土”,代表万物母之意义。(注:参见郭沫若:《释祖妣》,见《郭沫若全集·考古编(一)》,47~49页,北京,科学出版社,1982。其认为“后”具有生殖崇拜之义,于卜辞之中,与“毓”为一。)同样,具有长养农稷谷物的谷母之神则被称为“后稷”。又因为“社”与“稷”之混同关系,故而又可以将社稷合称,且以之为国家的代称。在神话英雄始祖之作用下,“后稷”乃同时兼表“周代始祖”与“农稷谷神”之两种特质,借以表彰其厚生养民之功绩。时至后代,虽然仍有改朝换代之事,然而追念中国以农为本之社会特性,为加强饮水思源、感恩图报之淳厚美德,却依然异代奉之而不再更易,致使代表农神、谷神的“后稷”自然会成为祈谷之祭最重要的主体。
(三)《生民》已开祈报合一之祭祀特性
记录周族生民神话及发展的重要史诗《生民》,乃先以前三章描述周族始祖弃神话式的诞生经过,然后再以接着的三章记录弃对农事的贡献,并在第六章末与稍后的两章又以祭祀活动相衔接,全诗当中,有关“祈”与“报”合一之现象已逐渐展露迹象:
第六章一方面具有总结第四至六章有关后稷农功之作用,另一方面又以章末的“是任是负,以归肇祀”巧妙转入丰收之后的重要活动,说明将收割后之谷物背负回家,准备进行祭祀活动。此时,虽然并未明指祭祀所回报之对象,然而已经开启一旦农事有所丰收,即有将收获所得背负回归而报答有功者之感恩图报行动。
第七章,述其虔诚准备祭祀,并祈祷来年也能丰收,是相当富有玄机的一章。全章虽也未指明献祭之对象,然而从起句“诞我祀如何?”的故作一问开始,隐约已透露祭祀的活动应该是多而复杂的过程,有待全章娓娓道来。于是从接下来的“或舂或揄,或簸或蹂”至于“载燔载烈”,都极写族人准备祭祀之勤快、热络与虔诚。其中更透过慎重之占卜,以决定祭祖以及祭之日期,说明对此祭祀之重视,且其最终之目的,则在于顺利勾勒出章末“以兴嗣岁”之中心祝愿。“以兴嗣岁”虽然仅仅四字,不过,以“兴”字轻轻一提,且与“嗣岁”相结合,却已经勾起心中无限之祈愿,衷心祈愿在往后的岁岁年年中,都能一如此年之丰饶。因而此章虽无任何明显祈祷之文辞,但是在回报众多祖先以及行道神等诸神祇一年来的庇佑之时,其实也委婉地传达了祈愿在往后的岁岁年年中,都能持续受到众多神祇妥善照拂之心愿。
第八章,则双提上帝与后稷,继续开展出祭祀活动的高潮。全章不但点出上帝为祭祀活动中最尊贵之受祭对象,而且还以“上帝居歆”代表以上帝领衔之众多天神,满心欢喜地接受献祭。此外,更以“后稷肇祀”呈现后稷配祀于天之事实,还透过“庶无罪悔,以迄于今”之接续描述,说明周族将始祖神配天而祀之情形不但由来已久,而且显然已对后代形成极好的典范作用,同时这种现象还会继续绵延下去。换言之,此诗末章已经明白指出后稷配天之祭祀活动,在周代是最重要之祭祀安排,接着再以“无罪悔”三字轻轻点出祭祀后稷之功效;同时也由于祭祀后稷具有“无罪悔”之功效的缘故,还间接说明后稷在周代的祭祀安排上,实具有“祈”与“报”二者兼相合一之现象。
(四)《思文》之祈报合一最能展现人文崇祀之特性
虽然《思文》与《生民》都以后稷为主体叙述对象(注:《鲁颂·宫》虽于首段亦提及后稷降生之神迹与其对于生民的重要农业成就,然而此部分可以归入《生民》之内容,且其全文重点则在于赞扬鲁僖公之功业,而与专言后稷者有别。),然而因为二者所归属的体类有《颂》与《雅》之不同,故而其内容亦相对有简质颂德与详尽叙事的差别。由于透过《周颂》之内容,乃是理解周代祭祀系统规划的重要途径之一,然而周族何以会安排后稷在冬至郊天之祀中配食于天,于春日祈谷之郊中又成为祈祷之主体等问题,都需以《生民》所载后稷之丰功伟绩为基本前提。因而若要理解后稷对于周族万民之贡献,《思文》固然重要,不过,还需与史诗《生民》合观,始能见其真章。
缘于《思文》乃祈谷之祭的礼仪用诗,因此从制礼用意而言,在万物本源之天以外,后稷当然是更为具体而重要的祈祷对象;更由于此诗为《颂》体诗,故而颂扬后稷之功与回报其德之义也理所当然是全诗之主旨。
全诗之前六句“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正好与《生民》诗的第四至六章,以简略详细互见之方式彼此遥相呼应、相互补全,而达到总结后稷农功之作用。此六句同时也相对颂扬其奠定黎民生计之文德,实足以与上天相匹配;又说明其将优良之麦种带给周族,正是上承天帝之旨意而来,代表后稷不但能上体天道,而且还受天庇佑。
继颂扬后稷之农功后,并再以“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提示后稷勤勤恳恳于农事的态度与表现,对后世为政者应该一心爱民、黾勉从政,且须时时念兹在兹之影响,是无远弗届的。后稷对后世的实际功德,也成为《大禹谟》“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之最佳注脚。方玉润以为“后稷之功与天无极,周公制礼以祖配天,夫岂一朝一代、一身一家之私情已哉!”(注:方玉润:《诗经原始》卷十六,596页,北京,中华书局,1986。)可谓智者之言。全诗所明白显示“祈”与“报”相合为一之现象,正贯串在周初所整体规划的祭祀系统中,成为周代人文思想表现之重要指标。
追溯三代政权影响下的祭祀文化转变,大体依据质文相变之状况以救治前朝之流弊。透过《表记》所载孔子之一段话,可为三代文化变迁之代表,其文云:
当周革殷命而拥有政权,于是积极制定各种礼制文化制度,企图救治殷商长期以鬼神为尚之措施,遂采取“贵本”与“亲用”二者相合之方式以成周文之特色,卒使其可以归于“大一”,而谓之“大隆”。(注:参见《荀子·礼论》,见王先谦:《荀子集解》,591页,台北,艺文印书馆,1988,载:“贵本之谓文,亲用之谓理,两者合而成文,以归大一,夫是之谓大隆。”)所谓“贵本”,乃所重在人之义,因此主张对鬼神采取敬事而远之的态度;“亲用”,则讲求必须要有实际德业荣功。此即《祭法》所载圣王制定祀典,乃遵循“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的重大原则而进行,例如“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菑”,都是明显有功烈于民者,而且倘若不在此范围者,则不在国家祀典之列。(注:《礼记·祭法》,见郑玄注,孔颖达等正义:《礼记正义》,收入《十三经注疏(附阮元校勘记)》,802页。)
基于结合“贵本”与“亲用”以共成周文之特色,且强调“有功烈于民者”方可列入国家祀典之规定,因而选择在农功方面具有无可取代之地位的始祖弃以配天,且使之成为祭祀活动中兼具“祈”与“报”于一身的对象,无疑是最能符合上述条件且具有标志人文崇祀意义之安排。换言之,借由始祖后稷配天之特殊安排,旨在教化万民凡事应该讲求贵其本的务实态度,且以具体达成各项德业为诉求。